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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天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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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历将本次聚众赌博的报道发送给王保保审核,在被奚落一番后,依旧让他拿去校对排版。这篇文章笔力劲道,举证视角惊险丛生,邪不胜正的犀利评述令人称快。即便是王保保有偏见,也知道沙历肚子里有点墨水。
从主任室出来,邱添叫住他:“肖肖,圣诞节怎么过呀?”
“嘿,哟喂,稀奇了,这事儿吧,欸,自己琢磨。”胡大富阴阳怪气调侃。
“我又没问你!”
“您呐,就是大难不死、必有下回的典型代表。”大富继续。
邱添受不了他学嘴学舌,转移火力。
“夺新鲜呐,保管能活到死的那天,您甭担心,我死不死滴辐射不到您内嘎达。”邱添也用北方话讥诮。
“我可能在家过吧。”沙历很喜欢编辑部里面的气氛,听他们开玩笑。
“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我失魂落魄保持沉默,当眼泪流过,闭门思过特别难过瞎几把过!”大富引吭高歌。
“啊这样啊。”邱添见沙历有安排了,立马三百六十度变嘴脸,和颜悦色转向大富,“但是排期表25号到我值班,您能不能……”
“不能。”大富果断拒绝,“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哪对我有一点尊重了?沙历都知道尊称我一声富哥,你呢?”
“小气吧啦的,还想发财暴富呢,应该叫胡不了!”邱添转而向伊贰求救,“一二~”
“三四,像首歌。”伊贰也不想跟她换。
“我跟你调换吧,那天我没什么事。”沙历说。
“呀,你真是大好人!”邱添感恩戴德星星眼。
沙历取出一张照片,“天天,帮我查一下这个人。”
“你还要挖啊?”邱添瞪着大眼睛不解。
“毛女士的口供的真实度需要验证,我有种直觉,她在隐瞒什么。在她反水前,我们要拿到一点实证。”
“你还真是拿着保长的钱操着保姆的心。”大富在旁边插科打诨,“还担心她反不反水,我告诉你,只有一种水是不会反的。”
“什么水?”邱添果然上当了。
“你的薪水。”
周围看起来挺正经打字的人,同时爆发了统一的一声——“茄”,扎心了。
“老胡,我听说啊,上头最近在严查,你在写的那个谁不就是重点对象吗?”伊贰问。
“谁?查啥?谁□□被抓了?”邱添的思维永远超凡脱俗。
“是偷税啊大哥。”大富哀嚎。
“偷睡大哥?是娱乐圈的那位吗?”邱添在线吃瓜。
“你可闭嘴吧。”大富忍无可忍。
沙历抽出夹在笔记本里替毛女士写的信,格子上的字迹正楷,写的很大。他找过毛女士的弟弟,可他老家的警方说小毛去外地务工了。
为什么毛女士还要这么仔细的确认家书有没写错,害怕她弟弟知道她的不雅视频?
沙历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她知道弟弟的下落,却故意诱导说弟弟在老家。
沙历将这句家书反复誊写在纸上,横纵向随机排列。
沙历听雪莉提过说,毛女士家徒四壁,院子除了野草没有什么植物。柿子树,寓意会不会是“事事如意”,但为什么要说“平平安安”,她都进去了还在意什么平安,跟柿子树也没关系啊,平安的寓意不该是苹果树吗?
沙历沉思,捏着钢笔在纸上随意画,刚好圈到了几句话的首字,村、今、以、平,倒像个日本人的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下班后,沙历去了菜市场,买了排骨炖玉米,老板为了凑整,多给他几头蒜。华昇不喜欢蒜味,避风塘炒蟹又那么好吃,可香了,有没有可能培养一下?沙历福至心灵去海鲜区域捞了两只肉蟹。
他一个西北人,是没怎么吃过海鲜的,避风塘炒蟹,还是大学在东江市交换的时候有个野蛮富二代硬要他吃。沙历回味了一下,虽然当时心情不爽,但食欲完全没收到影响。
为了感恩华昇提供给他的报道素材,又屈尊照顾他好几天,沙历决定亲自下厨做两道菜,有上次烧焦锅底的前车之鉴,今天果断让邱添远程指导。
“下料酒和葱段,嗯嗯,大火收汁,控制在30秒啊……”
视讯还在进行中,沙历听见开门的声音,回头对着玻璃门外的华昇笑着招呼,又急忙挥动铲子。
“想不到你这么会做菜。”沙历肯定邱添。
看着呈出来的这盘蟹,至少色香俱全,卖相良好。
“那当然,我的目标可是开米其林餐厅。”邱添正在吃本地贵死人的法餐。
“好了,他回来了,我挂了。”沙历准备按断。
“挂那么快干嘛,偷情被抓包了?”邱添跟他开玩笑。
沙历正在试汤,闻言差点没呛死。
“好了好了,一点都不经逗。掰~”邱添嘟嘟嚷嚷挂掉。
抽油烟机声音应该掩盖了她刚刚的声音吧,华昇没听到吧?到底心虚什么。
沙历盛好饭,华昇在桌边观看沙历的作品。
两人没有聊天,吃饭像在做忏悔。
沙历还记得昨天去找华昇,华昇把他安排在单独的办公室,等了好几个小时。
开完会华昇脾气看起来不大好,回来的时候身上烟味很重,沙历睡了一会儿才醒,眯着眼对他笑。
华昇坐下,倚倒他身上,不说话,让他别动,靠会儿。
外面暗了,华昇埋首在他脖颈处,呼吸被夜晚放大。他只好劝说自己:华昇累了,让他歇会儿,兄弟之间这有啥,一个澡堂肉贴肉,一条裤子交替穿,大老爷们谁那么讲究客气。
可是华昇的短发有点扎肉,他的脖子很痒,燥热的唇肉擦过皮肤,带起一串无形的火花,沙历挣扎想起来,身体却一动不动。
“天黑了。”沙历自然自语。
华昇离开的西北的那天,沙历问他会去哪儿,他说不能说,问能不能留联系方式,还是一句不能。
车都开出一百公里,华昇又折返回来,沙历在羊圈里抱着膝盖坐了不知多久,见到他起身发狠地扑上去,两人在干草堆中扭打在一块。
华昇没有还手,沙历边哭边求他不要走,华昇替他擦眼泪,说对不起。
沙历说:“天都黑了,可不可以明天走。”
华昇当时怎么说来着,“阳光越是强烈的地方,阴影越是深邃。这里什么都很好,但必须走了。沙历…”
他当时叫着沙历的名字,沙历却觉得后面还有话,他不想听什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十多岁的生命里面容不得离别。
“我们还会见面吗?”沙历跑开十多米,又跑回来问。
“我想不会了。”华昇一点希望没给他。
所以来到朗城,沙历是真的没有想过还能再碰到华昇,也没有想过无疾而终的那点心动能不能算作喜欢。
华昇说他在会上力排众议,副局并不支持他的行动。
沙历又是怎么从沙发上起来,怎么僵硬地扮大大咧咧,他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出格的举动。
算下来,华昇已经一天一夜没回他只言片语,他心里七上八下,在餐桌上又发蠢的问:“好不好吃?”
他不愿意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愿意两人再形同陌路,他哪怕演也要把兄友弟恭演到底。
“嗯。”华昇终于肯开口,“汤咸了。”
吃完饭,沙历照常洗碗,知道华昇就站在冰箱旁。后脑勺的感知雷达让他确定华昇在看他。冰箱已经开了好几分钟,华昇还没有决定拿什么吗?
晚上睡觉华昇没有关门的习惯,他通常会过去聊会儿,今晚他没有去找华昇。
第二天他又故意迟到,等华昇出门再起床,完美避开碰面。
一晚上浅睡眠,白天上班靠着阿华田鸳鸯奶茶才勉强撑起眼皮。
邱添拿出她查到的资料,已经去世的刘先生和男模特的来往时间地点表格。两人研究没一会儿,沙历眼底的疲惫,旁观者都瞧出来。
“研究出啥没?”大富开玩笑,“你两都不是研究生就算了,咋还研究死呢?”
大富拿出手机让他们两加单,请喝咖啡。
“我不用了,谢谢。”沙历搓了一把脸。
“你昨天做饭给你哥吃吗?他说怎么样?”邱添问。
“汤不好。”
“这人还挑嘴。”
“应该的,他做饭很好吃。”
“还护上了。”邱添咂嘴,“肖肖,他到底是房东还是亲戚啊?没有血缘关系的吧?看起来官威有点大。”
“天天,你有男朋友吗?”沙历突然想到就问了,问出口发现并不合适。
“有、有吧……怎么了?追的我人从门口都排队到法国了。”邱添慢吞吞说。
“没事。”
“哎哟喂!有情况!”旁边的同事起哄。
“别瞎说,我跟肖肖的友谊比金坚。”邱添其实也没有那么肯定,沙历会喜欢自己么,她不是没想过,如果被这样的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正当她思忖这种可能性有多渺茫时,沙历又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有什么表现?”
邱添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什么你没喜欢过人么?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吗?!
“嗯,我想想。”邱添认真总结,“就是会想要见到他,想要为他付出,想要他感动、快乐,想要他只属于你一个人,旁边出现的人都滚蛋,还想要昭告天下吧~”
“两个男人之间,也会产生这种情感吗?”
“会啊。”邱添肯定道。
“会喜欢到愿意抛妻弃子,枉顾公序良俗?”
“你是说刘先生的案子啊。”邱添小鹿乱撞的心落回原位,并不是很想理他了,“可能吧,爱情都差球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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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沙历坐着公交车回家路上,前方多量车追尾,造成严重的交通堵塞,司机用广播通知大家耐心等候,不要下车。
沙历望着车外红成一片的后车灯,远处林立的高楼挂着五光十色的霓虹广告牌,所有人都是城市海洋里的鱼,被熙熙攘攘的光源引诱,一窝蜂地上钩。
位于城市中心地段的大楼寸土寸金,衬托得下面的人灰头土脸。恢弘的银色地标建筑上写着所属企业的大名,最显眼的裸眼3D大屏,播放着春景集团的广告。
公交车上有人在打电话,估计是老婆在抱怨,男人很不耐烦说:“你先转我六千,我工资明天到账就转回给你。”然后压抑情绪听了一会儿,冲动道:“你别什么都听你妈说,她有能耐找个春景一品的金龟婿啊。别跟我来这套!”
男人气冲冲挂掉电话,周围的人低头玩手机,耳朵竖着听别人家的一地鸡毛,沙历再次觉得这个楼盘耳熟。
有人坐过站下车,撞掉了他的包,笔记本摊开在地上,沙历捡起来。
他肩膀陡然挺直,毛女士反复强调的家书:村头的柿子树,今年吃不到了,以后把我埋那,平平安安。
如果只看藏头,村今以平?春景一品?
沙历想着自己真是魔怔了,一个农村妇女,会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传递信息?
可沙历无法脑子也跟拧上发条,不自觉地往下想。毛女士的行为举止非常不符合逻辑,邱添调查到的跟刘先生有一腿的男模,好像就住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小区。
能买得起这个地段的房子,首付都要好几千万。沙历见着天桥上还有环卫工用高压水枪在冲刷楼梯缝隙。有人拿着最少的工资干最苦的活儿,有人靠着一张好皮囊就可以跻身上流。
这世界本来就是这么充满巧合和讽刺,沙历何尝不是学费都要靠百家借,没有马骜,他或许就在老家早早结婚,过完平淡的一生。
公交车上两个女孩不停往他这里看,捂着嘴用胳膊戳着对方,意思好像是“他看过来了”,又叽叽喳喳暗喜着把头偏开。
沙历知道女孩在笑什么。长相出挑的人从来不存在美而不自知,顶多是一开始被人夸的时候不好意思,习惯后并没有多大感觉。但好看是不顶用的,皮囊的意义在他生长的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被消解掉,他很早就明白,所以学习十分刻苦,想出人头地。
沙历没啥叛逆期,从小听话,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顺利考上了名牌大学,读的是计算机,在他们老家,他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别人也忽视了他起早贪黑,一边帮家里看小卖部,一边还要利用暑假帮工赚学费的艰辛。上了大学有了奖学金处境好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生活费增加,饮食跟上均衡了,他个头也是在这时候又窜了窜。据他同学的话说,一年365天,300天都能在图书馆见到他,沙历从来不相信眼泪,他相信汗水。
车辆缓缓前行,沙历在最近的站台下了车,往高档住宅春景一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