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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惯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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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上,一个七旬老头站在包子铺前,颤颤巍巍地从怀中钱兜,那钱兜的布料泛黄,看上去已经用了多年。
只见老人拿着钱兜仔细抖擞了几下,方才从中抖出两个钱币,他露出窘迫的笑容,讨好地把钱币递过去。小贩接过钱币后并未多言,动作麻利地把两个包子裹进一个油纸包里,双手递给老人。
“谢谢谢谢。”老人感激地接过油纸包,揣在怀里。
他并没有料到的是,还没走两步,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撞了他一下。
老人身子欠佳,被撞懵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怀中的包子已经不翼而飞。
“我的包子!”老人又气又心痛地喊了起来,然而偷他包子的小孩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锦缎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老人气愤的神情,然后顺着老人的目光望向小孩远去的背影,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老伯您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少年飞身上前追去。
小偷穿着一身灰色的麻衣,背影小小一只,虽然身形灵活,但受年龄所限跑得不快。
而这位少年见义勇为的显然有点功夫在身上,他脚步轻盈,即使人群拥挤,还是轻轻松松地避开了所有人,几个呼吸之间便拉近了和小偷的距离。
“站住!”少年喝道。
小偷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在人群中左闪右闪,甚至不惜把路边的摊位推倒当做障碍物,气得几个果农破口大骂。
少年见硬追不合适,便施展轻功凌空而起,干脆从树上跳到了对面的小巷,准备堵截小偷。
果然小偷刚从路口转过弯来,就迎面撞上了少年。少年一把扯住了小偷的衣领,连带把灰色麻衣的大帽子也被扯了下来,迫使小偷露出真面目。
少年一愣,只见衣帽下藏着的,竟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
秦离的小脸灰扑扑的,头发也因长期藏在麻衣帽里搞得乱七八糟,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同时却也泛着几分和面貌不符的清冷和不屑,一看就是个刺头。
少年没想到小偷是个小姑娘,下意识软了软问道:“你这么小的年纪,干嘛要偷那个老伯的包子?”
小姑娘一点羞愧和歉疚都没有,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他老了,好抢。”
少年听闻这大逆不道的话语,心中的仁义道德碎了一地,他结结巴巴地指责起来:“你、你这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你比我大很多吗?”秦离抬起下巴挑眉打量了少年两眼,一脸欠揍的神情,“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走了。”
少年被她气到不行,登时不乐意了:“不行!我高低得带你去见官府,偷东西是不对的!”少年扯住小姑娘,一个劲地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拖。
他的力气大得很,秦离一时间挣脱不开,被拖走了好几米。
“你你你放开我!”她气急败坏地吼道,“关你什么事啊!”
“跟我去见官府!”少年大义凛然地喝道。
然而少年还是低估了秦离的不要脸程度,尽管被拖拽得难以反抗,她的破坏性依旧十分强悍。
只见她开始暴砸两边的摊位,连扯带踹,小巷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什么橘子苹果西瓜滚了一地,甚至还有花生和大枣在空中翻飞。
“哎呦呦!我的果子!”
“没有人管管吗?!要赔的!得赔!”
所到之处,一片哀嚎。
少年性格温良,不愿害及无辜,有些进退维谷,于是便决定把秦离打晕。
他刚把手高高扬起,忽然瞥见秦离那双焦急中透露着恐惧和茫然的眼睛,一时间又手软了。
谁知就借着他犹豫的瞬间,秦离先发制人,把旁边摊位的帷幔糊到少年的脸上,强行挣脱逃走了。
少年还想追,只听旁边的百姓痛心地喊着:“别跑!你得赔我的庄稼!”
少年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脚:“简直是个小流氓!”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追赶,十分善良地把刚才的烂摊子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少年摸了摸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里面鼓鼓囊囊的,少说有十几两银子。
“这是给大家的赔偿。”少年风度翩翩地笑了笑,爽快地把钱囊递给大家,一看就是一个不差钱的公子哥。
摊贩们眼睛一亮,愁眉苦脸瞬间烟消云散,开始忙着分钱。
少年回头找到了那位被偷的老伯,有些歉疚地挠了挠头:“对不起,我没抓到那个小偷,让您失望了。”
老伯的眼神有些暗淡,但还是朴实地笑了笑:“没事,谢谢你了。”
“您等等。”少年迅速在包子铺里买了两个包子,塞到老伯怀里,“这是我重新买给你的。”
“不用的……”老伯下意识想把包子送回少年手中。
但少年轻轻挡了回去,很快就在人群中消失了。
没过多久,大家左顾右盼,开始窃窃私语:“那少年是谁家的孩子啊?”
“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真是有钱啊。”
“咱们城里就属顾家有钱,会不会是顾家的?”
“管他是哪家的,给我们赔了钱就够了。”
……
另一边,秦离揣着两个包子走在树林里,满脸疲倦,身形也有几许狼狈。她的手腕被捏得发紫,本就破旧的麻衣又破了一个大口子,纤细又白皙的胳膊在衣服缺口处若隐若现。她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细胳膊细腿的,面色也有些发灰。
尽管已经有十六岁了,身高还只有十二三岁那么高。
如她所言,老人好抢。但凡是个精壮点的成年人,她都不一定能抢得过,所以只能挑老弱病残来抢。
“这么爱多管闲事,我是招他了还是惹他了?”
想起方才的情景,秦离带着戾气低声骂着。她啐了一口唾沫,颇像一个在市井街巷混久了的小痞子。
秦离又走了一段时间,只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小茅屋。她深呼一口气,把身上的麻衣略微整了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绑在耳后,用来遮住口鼻,然后走进屋。
“娘。”秦离乖巧地喊了一声,跟方才的小痞子判若两人,“我买了包子回来了。”
秦采月此时正在床上躺着,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几乎算是奄奄一息。而她的面貌却惊为天人,算是方圆百里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是的,哪怕已经病成了这副模样,沦落到这样的窘境,依然难掩她的绝世美貌。
秦采月曾是揽月楼的头牌,西漠远近闻名的名妓,才情与美貌兼具,弹得一手好琴。她曾经风光一时,引得无数人千金一掷,只为听采月姑娘隔帘一曲。
谁也想不到,就这样一个娇贵的美人,就偏偏得了肺病。
这病是能传染的,老妈子拿到郎中的诊断后,连夜把秦采月从揽月楼里赶了出去,连带把她吃穿用度沾染过的东西一股脑用火烧了个精光。至于秦采月曾经给揽月楼赚得那些钱,也马上跟秦采月没什么关系了。
美人嘛,倒了一个,还有下一个。
秦离是秦采月养在揽月楼的私生女,生父不详。
秦离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揽月楼自然不介意养这个孩子,毕竟养大了以后,没准成为下一个摇钱树。
秦采月被揽月楼赶走的那天,老妈子专门派人把秦离关在一个屋子里,严加看管。
秦离发疯地在屋内砸门。
“离儿,你快别挣扎了,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婢女素兮于心不忍,含着泪在门口劝说。
“放我出去!”秦离几乎在尖叫。
“你娘的病是会传染的,你要是跟着她走你也得死的。”素兮苦苦劝说。
“放我出去!”秦离声音嘶哑,眼中血丝纵横,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依靠在房门上。
秦离最终还是没能出去,她昔日明亮的双眸被一片死灰取代。
她开始绝食,不说话,不见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秦离十几岁的年纪还在长身体,绝食对她的身体糟蹋得极为明显。揽月楼没工夫逼着她吃饭,于是这几天就任她自己作践自己。
后来,秦离去老妈子的卧房门口跪了一宿,第二天早晨晕倒在卧房门口。老妈子似乎终于被打动了,等秦离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揽月楼的人送到了母亲养病所在的茅屋里。
“这是一纸借据,你要在上面画押。”揽月楼的仆从没走,专门在等秦离醒来,等她在借据上画押。
“十万两?”秦离盯着借据,以为自己看错了。
“对。”仆从理所当然地说道,“揽月楼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能就让你这么跑了。等你给你的母亲送终以后,就要自己回揽月楼,给自己还债。如果你没有回去,我们会把这个借据交给官府。”
秦离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她轻声呢喃,不无嘲讽道:“我还值十万两?”
秦离最后还是画了押,她没有别的选择。
“等等。”秦离突然道,“我娘在揽月楼辛苦这么多年,赚的钱我就不算了,她的珠宝和首饰,为什么一件都不能给她留下?”
“留下有什么用呢?”仆从残忍地说,“红姨已经找了最好的郎中为采月姑娘诊过了,这个病是治不了的,只能等死。就算给了你们银两,也只能像扔进无底洞一样浪费掉。”
“滚!”秦离抄起旁边的凳子就呼到那侍从头上。
她满脸冷意,尽管依旧很虚弱,动作却毫不手软。
侍从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个偷袭,吃痛地叫起来,本想还手,瞧着这对母女病病殃殃,住的地方家徒四壁,一时间也下不去手,于是只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真是晦气。”那人扔下一句。
后来为了维持生计,赚钱给母亲买药,秦离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走上了歪门邪道,干起了偷窃的行当。
此时,秦离从怀中掏出装着两个包子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递给秦采月:“娘,趁热吃。”
秦采月撑着虚弱的病体在床前坐起,看着手里的包子,下意识问道:“你的钱是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