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信封》莹池

6、妄想

　　“少爷，这是钟先生点名要的人，您这是？”看着自家少爷将那个少年抱在怀中带走，心中挣扎，两边都惹不起，只能象征性地阻拦了一下。

　　“他要的人？你跟我转告他，这人他可以要，但是舆论和牢狱之灾……”李阳看了眼怀中昏迷的少年，冷冷开口，“他受得起吗？”

　　“是……是，等钟先生来了我就告诉他。”负责安排今夜的人听着耳边如恶魔般的低语，冷汗直冒。

　　心中欲哭无泪地想:真是伴君如伴虎，天子犯错庶民受罪，我太难了！

　　李阳不再管那个人，转头看了眼窗外。之前外面还在下雨，他只能带着洛亦星到这里来避避，还为了防止钟玮找的人通风报信，每人给了一些钱。毕竟是钟玮随便在路边找的小混混，除了会打架也不知道自家的情况，只要钱够还是很好打发的。关键是钟玮，要是他告到李伯弘那……

　　他表情凝重，抱着洛亦星的手也紧了一点。突然，怀中的少年动了动，像是被他抓疼了似的难受地闷哼了一声。

　　这一动可把李阳吓得不轻，连着思绪的线一下子全崩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醒了？

　　李阳这放也不是，抱也不是，只能咽了咽唾沫，浑身僵硬地等待审判。但好像是药效还没过去，洛亦星只是稍微动了几下就又陷入了昏迷。

　　他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看见窗外雨停了就赶紧用自己的外套把洛亦星裹好，快步走隐蔽通道离开了玻璃湾酒店。

　　和风吹拂，黑暗消退，模糊的环境开始变得清晰，那是一个幻似桃园的美丽山庄。

　　“妈妈！妈妈！我想去桃园里荡秋千！”一个穿着背带裤，带着顶草帽的小娃娃激动地冲进屋子。

　　“宝贝想去当然可以啊，不过得等哥哥放学回来了再去，你一个人妈妈不放心。”洛妈妈转过身来，那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平面，但小孩儿心中却并未存疑，而是上前抱住正在做饭的妈妈的大腿。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有一会儿，妈妈给你盛碗银耳汤喝？”

　　“我还要桂花糕和糯米糍。”

　　“好，妈妈跟你拿，去外面小凳子上坐着。”

　　“好！妈妈最好了！”

　　风拍竹鸣，小小的孩子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心中没有什么大的感慨和复杂的思绪，只有属于孩童的白纸，任他们肆意挥洒笔墨。

　　洛亦星小时候家中便有了不小的积蓄，但他的爸爸从小便有一个隐居山林的梦想，所以便来蓉城的这座桃李山做起了酒馆。为了更好地融入到这座山里面，他的父母也做了很多功课，洛亦星小时候听的最多的便是“桃李”名字的来源。

　　“桃李”其实有两种含义。一种就是意如其名，种的桃树、李树较多而得此名；第二种便是一个谐音“逃离”，它改过名字，原来叫做龙井山，龙井山在1986年曾发生过一场极大的山火，又正是夏季，很多游客都来到这里避暑，这里山高坡抖，发生什么意外根本逃不出去，救援也很难及时赶到。

　　当晚所有的游客和经营的店家都丧命于此，惨叫声不绝于耳。后来山火扑灭，救援人员进山中搜寻幸存者，但沿路看到的只有一具有一具被烧焦的肉\体，他们的手死死扣着身边的草，指甲深深扎如土中，生前挣扎的惨烈和临死的绝望全部被定焦，即使被烧得面目全非，也能让人心中一悸。

　　从此，为了纪念那些枉死的人，当地居民一致同意将龙井山改名为桃李山，树也是后来种上的。

　　洛妈妈把汤和甜点端上来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爸爸！是爸爸回来了！”

　　小孩儿听到熟悉的声音兴奋地跳下凳子，飞奔到大门前试图够到门上那两个大大的圆环，但奈何身高不够，他一个劲往上蹦都只是勉强碰到圆环的边缘。

　　一遍一遍地尝试，一遍一遍地失败，小孩儿急得都快要冒泪花了，洛妈妈看着自家可爱宝贝那可怜样儿不忍地冲门外叫唤:“行了文筠，别逗孩子了，洛洛都要哭了。”

　　“好好好，我的错。”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门被人轻轻推开。

　　洛文筠进门看见站在门边眼睛和鼻子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的可怜小孩儿，弯腰把他抱在怀里笑嘻嘻地说:“小哭包，怎么又哭了？事先说明，可不是我把你欺负哭的啊，待会儿哥哥回来可别告状。”

　　“爸爸是坏蛋，每次都这样，我不理爸爸了！”洛宝宝在洛文筠的怀里不停地挣扎，两只手推着洛文筠想要靠近的脸。

　　挣扎累了，洛文筠抱着洛宝宝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一只手抱着自家宝宝，一只手拿着汤勺舀着一朵晶莹剔透的银耳喂到洛宝宝嘴边，看他不吃，就开始卖弄父亲\丈夫必备技能。

　　卖惨。

　　“宝贝，爸爸好难受。”洛爸酝酿了一会儿感情，但还是挤不出眼泪。趁着儿子转过头闭着眼不愿意吃银耳的机会，大大地打了几个哈切。

　　“爸爸每天在外面努力工作，累到眼前发黑都不肯停下，只想着家中的小宝贝，回来后逗逗小宝贝还惹他不开心了，我真的没用。”

　　“我让宝宝每天给爸爸开门也是为了让他长高，他不是说他长大了想当模特吗？现在反而说我欺负他，还要到大宝贝那告状，我的命真的太苦了。”

　　“行吧，宝宝生气就生气吧，都是爸爸的错，连爸爸喂到嘴边的银耳汤都不喝，想必爸爸买的礼物也不会喜欢，可惜了这只熊猫玩偶了，我还是明天去馆里送其他小朋友吧，唉……”

　　洛文筠假装可惜地放下洛亦星，从放在脚边的黑色塑料袋中抱出了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熊猫玩偶。这只熊猫做的是抱着竹子的造型，它眼睛弯弯，把脸贴在竹子上，小巧的嘴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那个竹子也是可拆卸的，把它从熊猫怀中拿出来时就能发现他的竹节可以打开，拉链也被染成绿色，不注意很难发现，打开后，竹子里面就可以用来装东西，可谓是，又好看又实用。

　　“真是可惜了。”

　　洛爸爸边不经意地展示这这个精美的玩偶，边用余光观察着自家小孩儿的反应，当看到洛亦星对他手上的玩偶投来喜爱的目光时，他又扭转话锋:“不过要是咱家乖小孩儿愿意跟爸爸撒个娇，多夸爸爸几句，爸爸也不是不可以给他，或许还会带他下山去接哥哥时再多买几个……”

　　话音未落，一声软甜的声音响起，像是裹了一层蜜包围了洛爸爸。

　　“爹爹，你……你最好看了，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也好看，简直是最……最时尚的爸爸！”

　　洛文筠“？”他家兔崽子这是转性了？竟然不倔了？

　　我果然很会教人。洛爸爸心中暗爽，正准备把那个可爱的熊猫玩偶给洛亦星时，又被兔崽子一句话给泼了一盆凉水。

　　“我们可以去接哥哥了吗？”洛亦星天真烂漫地看着洛爸爸，眼中有三分期待，三分激动和五分迫不及待。

　　洛爸爸:“……”果然还是兔崽子，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套路，我刚刚怎么就没有反应过来呢？但看着自家兔崽子可爱稚嫩的小脸洛文筠又实在是骂不下去。

　　洛文筠压抑着心中被宝贝儿子伤害的痛楚，咬牙切齿地问:“除了要接哥哥，小熊猫星星不喜欢吗？”

　　“喜欢！”

　　“那星星喜欢爸爸吗？”

　　洛亦星嘴比脑快地说了声不，后又快速反应过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真诚地看着洛爸爸，甜甜地说:“喜欢爸爸！”

　　“嗯，喜欢爸爸啊？那这个小熊猫爸爸就勉为其难地送给你喏。”

　　厨房中食物上的水被蒸发发出的滋滋声和院子里一对父子的玩闹声相交，互融，一派幸福的生活色彩。

　　洛亦星眼前开始变得模糊，父亲逗乐的声音渐渐远去，一道白光闪过，类似于教室的场景出现在他眼前。

　　这个场景在洛亦星的记忆中很是熟悉，但他就是记不起来，这段记忆像是被层层枷锁给拷住，只有门缝中透出的点点金光。他试图叫住一个同学问明情况，但那些嬉笑打闹的孩子们似乎看不见他，无论他发出多大的声音，都被视作无物。

　　这时，一个小胖子冲他跑来，嘴中还叫唤着他的名字:“亦星！过不过来玩鬼抓人，可有意思了！”

　　“我……”洛亦星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下意识蹲下身想要抱住他，但手刚碰到他的衣服就这么直直地穿了过去。

　　我碰不到他们……

　　他转身跟着小胖子来到了一个座位前，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他的脸，这时的他脸上稚嫩未消，整张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眼睛像星星一般地闪亮。

　　好陌生，真的好陌生……

　　洛亦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笑得这么开心，这发自内心的笑和平时强挤出的笑不同，这时的他像个从未涉世的幼崽满眼都是光明的人间。

　　多久了呢？洛亦星不知道，可能是父母把他骗到外面想把他卖了的时候；可能是爸妈死的时候也不忘要拉他一起死的时候；也可能是哥哥为了他四处奔波死于坏人之手的时候。

　　他记不清了，那些他不想回忆的往事将他牢牢束缚，刺穿了他的骨头，深埋进血肉之中，每每牵动都如同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他试图将自己解救，因为他的世界中闯入了几束光柱，它们在茫茫黑暗中挣扎斗争，想要为被捆缚在牢柱上的星星带来些能量，给予些温暖。但它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努力照耀星星时，他们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灼烧和痛苦。

　　爱，在这时也成了一种伤害。

　　小洛亦星的笑好像刺痛了他的心脏，他看着小洛亦星和那些分不清面孔的人快乐地玩着游戏，嬉笑打闹到上课铃声的响起。他听着作文课上，小洛亦星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分享着爸爸妈妈是这么对他好的，哥哥是怎么耐心辅导他写作业的。

　　他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听着，有时一些被勾起的回忆也令他不住地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他心中无比遗憾地想，要是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他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爱他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有一只柔软的小熊猫。如果一切停止就好了，能停止就好了。他的眼眶终究是装不下决堤的眼泪，模糊间，泪水便挂满了脸颊。

　　……

　　蒋枫和凡禹冲进来时就跑到前台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黄色卫衣的昏迷的男孩和一个也穿着卫衣的男孩来过这里。

　　看着两人来势汹汹的样子，前台小姐姐想起刚刚被经理接走的两位贵宾，笑着说:“小朋友，你们是不是看错了？我们这是高级酒店，入住都是要身份证且要满十八岁才能订房，怎么可能有小孩子过来。”

　　“可是我看见我朋友进来了啊！”凡禹着急地说。

　　“你可能是看错了。”

　　“我没有！”

　　“行了，别打扰我们工作，请离开。”看着面前纠缠不休的人，前台面色也有些不虞。

　　“你……”

　　“凡禹！”蒋枫知道这个前台不熟是什么省油的灯，凡禹再急也没什么用，“去外面。”

　　“蒋哥！”

　　“去外面！”

　　“哦……”

　　现在最好是等待警察过来，再和池彦他们汇合，不能太打草惊蛇。

　　“姐姐，对不起，打扰您的工作了，应该是我们看错了，我同学给我发了消息。”

　　“哼！”

　　“对不起啊，刚刚这位同学是太担心了，所以说话语气冲了些，我代他像您道歉。”蒋枫微微鞠了个躬，拉着凡禹就出了酒店。

　　出了酒店凡禹就挣脱了蒋枫的手，不理解地问:“蒋哥，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问啊，星星他一定进去了，那个前台一定见过他和李阳！”

　　“你也知道她见过他们，但她不说，你觉得是为什么？”蒋枫静静地看着凡禹，“因为她是同伙。”

　　“什么？”

　　“这家酒店很可能是李家的产业，这里面的任何人都不能信，要等警察来了再行动。”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