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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所以说,看热闹要谨慎! ...

  •   街头偶遇后,黎苏苏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头晕脑胀地起了床。

      她对着镜子打呵欠,反把进来的春桃吓了一跳:
      “小姐,您今天这么早就起了?昨晚没睡好吗?”

      黎苏苏揉揉眼睛,含糊道:“嗯,做了个梦——你手上拿的什么?”

      春桃忙将细绢洒金封皮的请帖递上。
      “九公主今日办赏花宴,一早就给您下了帖子呢。”

      “赏花?”
      黎苏苏瞥瞥外面还没化的雪,十分迷惑:“这个时节赏什么花?天寒地冻的,难不成要去看冰花——”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春桃用一种“发现天才”的眼神崇敬道:“小姐您真聪明!九公主正是让工匠用冰块儿雕凿成了各种花卉,在御苑宴请各家小姐观赏——小姐您要去吗?”

      黎苏苏心道真有闲情逸致,可惜她无福消受。
      她又打了个呵欠,倦倦摆手,“我不去。你就说我落水之后染了风寒好了。”

      现在除了和小魔神有关的事,旁的一概引不起她的兴趣。再者,一说起九公主,她头上那个还没完全消退的包就隐隐作痛——按照这位公主和原身的关系,这怕不是一出鸿门宴。

      算了算了,她还是躲为上计。有那功夫,她不如再去国师府周围晃几圈。

      春桃却说:“可是小姐,我听说六殿下和国师也会去。”

      话音刚落,她看见自家小姐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备车!”黎苏苏一扫颓靡,精神振奋、一跃而起——“我要去!”

      “好的小姐。”春桃笑眯眯地应下,“那我先给您梳妆吧?”

      黎苏苏讪讪坐了回去。
      好吧,这个怪她。昨天睡前,她觉得一脑袋丁零当啷的发饰太累赘,所以三下五除二给拆了;加之在床上来回辗转,现在一头长发乱得跟野草一样。

      幸好春桃技艺精湛,三两下就把长发梳顺,开始认真给她编发。

      这技能着实属于黎苏苏的知识盲区:她的头发,幼时是爹爹帮忙扎成发鬏;长大后她可以用术法整理发型——但她从没试过徒手编发。
      她看着镜中春桃的动作,端详了好一会儿,也没搞明白对方的手是怎么在发间绕来绕去的,只好放弃。

      随手摆弄一下妆奁里的簪佩钗环,无所事事间,她忽而又想起一个问题:
      “对了,春桃,九公主请大姐去了吗?”

      ***

      九公主素来和六殿下关系亲近,盛都无人不知。她办的宴会,自然不会忘了请未来的皇嫂。

      公主府还非常贴心地派了马车来接。

      叶冰裳本来想要回绝。毕竟二妹妹刚刚邀她坐马车同去,她觉得没有一家人坐两辆车的道理。

      但黎苏苏十分赞成她去坐公主派来的马车:病美人姐姐看上去太脆弱了,还是放在公主的马车里比较妥当。

      忠心耿耿的侍女嘉卉头一次赞同二小姐的意见,在一旁猛敲边鼓:她可不放心自家小姐和二小姐单独相处。

      一对二,叶冰裳落败,被喜笑颜开的嘉卉扶上车。

      黎苏苏同样喜笑颜开地目送她上车:太棒了,这样就不用继续演戏——

      “小姐,马车是公主府上的,但赶车的是六殿下的侍从。”春桃眼尖,在一旁小声提醒。

      不过,也就是自家小姐落水傻了之后不再关心宣城王,她才敢说出来。不然按照小姐之前的性子,非得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黎苏苏果然毫不在意,“大概是他不放心吧。”
      正常。毕竟原来的叶夕雾能干出把人推下水的事儿,保不齐就会有把人推下马车的坏念头。

      她挥手跟叶冰裳道别,后者回之以温婉一笑。

      等马车远去,黎苏苏呼出一口气,“行了,大姐已经走了,咱们也走吧。”
      ——争取在今天的宴会上捕捉到落单的国师!

      怀抱着如此雄心壮志的黎苏苏来到了御苑。

      叶夕雾的人缘和她想的一样糟糕,宴会上根本没人理会她。好在有“身份”以及“恶名”在前面顶着,也没人敢来招惹她。

      叶冰裳倒是想照应一下这个自落水后就莫名显得有点憨的二妹,可黎苏苏只想单独行动,正想借口推拒时,只听不远处微微喧闹,隐约有人说着“六殿下来了”。

      黎苏苏大喜,赶忙说:“我一个人到处走走,说不定能碰上国师呢。大姐姐你自去和六殿下说话吧。”

      嘉卉在短短半个时辰中竟第二次赞同了二小姐的意见,积极主动地把叶冰裳从黎苏苏身边撮弄走了。

      黎苏苏松了一口气,召唤身边的情报小达人:“春桃,你去看看国师来了没有。”

      “好的小姐,我这就去。”

      春桃离开后,不过短短片刻,御苑中的人就渐有以六殿下为中心聚拢的趋势。黎苏苏小心避开,自己往一旁的廊桥上去了。
      这地方没有别人,她扶着栏杆站定,出于好奇,还是遥遥地朝传说中的六皇子那儿看了一眼。

      只一眼,黎苏苏结结实实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倘若不是身后有廊柱挡着,她绝对会在惊愕之下倒退几步,从桥上摔滚下去——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六皇子——长得公冶师兄一模一样?!

      “苏苏,那不是他。”许是感受到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勾玉悄悄出声提醒。

      “……唉,我知道。”
      黎苏苏半晌才平复下心绪,惆怅地点头。
      好在她站的位置远离人群,春桃又被她指派去打探消息,没有人发现她这一番非同寻常的情绪波动。
      “我只是没想过——”

      没想过怎样呢?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

      潜意识引导着她走过去,和这个肖似公冶师兄的六皇子靠近一些:或许对方的性格也会像师兄那样,温文尔雅,清正端方……

      可理智却及时冒出来阻止了她。
      就算再像,那终究不是同一个人。她身上还背着“痴恋六皇子”的黑历史,贸然凑上去,只会让别人觉得她积习难改,非常不利于她给自己树立的新人设。

      黎苏苏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地退了一步,搂着小手炉,迷茫地坐在了廊桥边上。

      她没注意到梁上落了一只灰扑扑的小蝴蝶。

      “小姐!”
      去打听消息的春桃小跑着回来了,喘了几口气,道:“小姐,我没找见国师……但是在宫门外面看到了国师府的马车。”

      黎苏苏揉搓了一下手炉套子上的兔毛边。
      没事,她习惯了,从她来到这五百年前开始,就没遇见几回顺利的事儿。

      没想到春桃说话大喘气,紧接着又说:“听说今天陛下召了景国质子入宫。”

      什么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黎苏苏今天算是感受到了。
      因乍见“故人”而生出的那一点点迷惘瞬间跑了个干净,她又充满了动力——逮不到落单的国师,能蹲到小魔神也不错啊!

      “正好我待得有些闷了。”心中盘算不能明说,黎苏苏找了个别的借口,“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的“霉运守恒定律”发挥了作用,继“意外的落水惊魂”和“失败的街头偶遇”之后,黎苏苏终于走运一回:主仆两人没走多远,就在御苑旁的宫道附近看到了正与一个内侍总管模样的人说话的澹台烬。

      “那个人是——”黎苏苏拉着春桃躲到墙角后,小心地探出头去观察。

      “小姐,我瞧着像是武宁王身边的吴总管。”春桃小声说,“上次来宫里赴宴时见过的。”

      ***

      春桃的眼力不差。在半路拦下澹台烬的确实是吴总管。

      只是此时的他并没有以往面对皇帝与贵人时那样卑微恭顺的姿态,反倒扬着头,盛气凌人又眼含不屑,用一种尖酸刻薄的语气假意关怀道:“质子在国师府这段时日,过得可还好吗?”

      澹台烬看看他,说:“还好。”

      这种无波无澜的回应显然不是吴总管想要的。
      他眯起一双小眼睛,“一段时日不见,质子的容色倒是越发好了,可见国师在调丨教人上确实有一手啊。”
      最后一句被他刻意压低,带着轻蔑的亵狎与粘稠的恶意。

      澹台烬依然没什么反应。

      他知道吴总管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在外人眼中微生舒与自己是何种关系。
      但他并不在乎。

      别说微生舒对他没有那种心思,就算真的有,他也不会觉得怎样。
      羞耻心那种东西,打出生起他就从未有过——否则,他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呢。

      而现在,他只觉得眼前这只嗡嗡叫的苍蝇有些碍眼。
      但他的语气却更柔和:“总管究竟想说什么?”

      这话在吴总管听来,无疑是对面的人终于低头服软的表现。
      他得意一笑,凑近些许,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于质子殿下只是举手之劳……殿下只需帮忙看着六殿下与国师的往来,待到他日,未尝不可脱离牢笼,一展羽翼——”

      “看着?”
      澹台烬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忽而一笑:“我知道你是萧凉身边的一条狗,怎么,你的主子是想让我帮他构陷萧凛?”

      多年来作威作福惯了,还真没人敢当面骂他是狗。

      吴总管气得脸色铁青,声音都尖利了起来:
      “澹台烬!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陛下送给国师的一件礼物,细论起来,连狗都不如!”
      他阴沉了神色,半是威胁半是狠毒:“别忘了,月莹心还在冷宫里,还在咱家的手上!你若不听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和她都生不如死!”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个小内侍匆匆跑来,对他耳语几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吴总管只得停住,皮笑肉不笑地说:“质子殿下,今日这番话——”

      澹台烬弯了弯唇,没人看见他藏在眼底的一丝讥讽。
      “方才,总管不过是在与我叙旧罢了。”

      吴总管点头,语带嘲弄:“倒是比以前长进不少。”
      说罢,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走了不过几步,又鄙夷地丢下一句:“——真是贱丨人生的贱丨种。”

      他丝毫没放低声音,澹台烬自然听到了。
      只是他恍若未闻,面上笑意不减。
      但若仔细看去,那双黑沉沉凉津津的眸子里又分明没有半分笑意。

      真聒噪啊。

      澹台烬目视那矮墩墩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手指轻轻搓揉一下袖口,冷淡地想:果然还是杀掉好了——
      一只胡蜂飞过来,在他的肩头停驻刹那,很快又振翅飞走。

      澹台烬一直看着那个小黑点儿消失不见,才迈步往宫外走。然而刚走过一个拐角,他又被人拦住。

      还是个昨天刚见过的“熟人”——叶府的那位二小姐。
      此时的她正笑得一脸蠢相,用一种浮夸且虚假的惊喜语气说:“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只能说谢天谢地,澹台烬从不把想法写在脸上,黎苏苏也不会读心术,所以她并不知道对方说自己蠢,当下还能微笑着继续问:“国师没和你一起吗?”

      “他有别的事。”澹台烬掩下戒备,披上平静从容的表象,“叶二小姐是特意来找人的?”

      “不是,只是好奇而已。”黎苏苏试探道,“昨天遇见的时候……你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嘛。”

      澹台烬只是笑了一下,并不答话。

      他今日穿了一件风清月白的外衣,领口露出来的一小片内衬却红得热烈,愈发衬得他苍白丨精致,如雪中孤鹤。

      这荏弱无害的姿态可半点不像那个挥手间屠戮仙门的魔神,黎苏苏竟有一瞬动摇。
      她怀疑地想:不会吧,难道是自己找错了人?虽然“澹台烬”这名字古怪得很,可茫茫大千世界,未必不会有重名……
      但这张与魔神一般无二的脸又作何解释?

      勾玉在她的心海中细细道:“身怀邪骨之人,纵然生来就有世间无可匹敌的力量,但那都是觉醒之后的事。在邪骨未醒之前,他没有灵根、不能修炼,亦无法习武。孱弱无力,人尽可欺。所以你找的没错,他的确就是魔神——只不过,是尚未觉醒,邪骨仍处于封印状态的魔神前身。”

      黎苏苏微一点头,定下心来。然而再看一眼面前的人,她又犯起了愁:
      过去镜说,毁掉邪骨就能消灭魔神。可这人分明和正常人生得无甚差别……邪骨究竟长在哪儿,她又要怎么取呢?

      澹台烬看着叶夕雾面色古怪地盯了自己一会儿就兀自陷入深思,只觉得她是上次落水把脑袋泡傻了。
      否则她不去跟着萧凛,跑来盯着自己做什么。

      他没有耐心陪她一起干站在此处,“在下还有事,叶二小姐,告辞。”

      “啊,等等——”
      黎苏苏回过神来,两手提起裙子,一溜小跑追上去,试图预定下一次见面机会:“我听说你住在国师府,旁人都说,国师府可漂亮了,以后我方便去那儿找你吗?”

      澹台烬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眼。

      黎苏苏努力摆出真诚友善的表情。

      ——看她!她超友好的!

      然后她就见对面的人礼貌而客气地微微一笑,薄唇轻启,轻柔地、一字一句地说——

      “不、方、便。”

      黎苏苏:……蛤???

      ——等等,什么?
      ——你果然是对叶夕雾有意见吧?你们到底是有什么过节?你给我回来说清楚啊可恶!

      然而小魔神已经走远了。

      “……”

      顾忌身份和场合,黎苏苏既不能追过去逮人,也不能抠下墙砖砸他——

      气到想喷火!

      ***

      宫城外,被春桃瞥见的那辆国师府的马车仍静静停在原处。

      说是马车,但里面宽敞得很,不止有坐榻软枕,还有一张可以移动的小书案。微生舒此刻便端坐在桌案之后,执笔写着什么。
      对面的车窗半开着,微风卷起细细的雪沫。

      灰扑扑的小蝴蝶停在桌案一角,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
      “我听见盛王说,想帮他回景国——”

      “老景王已经死了,”微生舒蘸了蘸混杂了朱砂的金墨,头也不抬地继续写下去,“他让澹台烬回去做什么?和澹台明朗打对台吗?”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小质子拒绝了。”

      微生舒没说什么,手中落下最后一笔,符纸上闪过一刹那五色交织的绚丽光华。

      蝴蝶好奇地问:“是要给他的?”

      微生舒将写好的符纸卷起,“盛王此番谋划不成,澹台烬于他就成了一枚废棋。既然是废棋,自然是早早清出棋盘为妙。我不可能时刻跟着他,有这道符在,至少能护住他的性命。”

      “也对。小质子走了以后,盛王的确说过‘此子铁石心肠,孤每每与他对谈都甚感不快’‘既不能为我所用,必须下手除去’这类的话……”
      蝴蝶用细足搔了搔脑袋,“还有老景王、月莹心、萧凉——有那么多人想要置他于死地,为什么?我觉得他挺好的呀。”

      “戮杀同类的习性,需要理由吗?”
      微生舒继续卷着符纸,眼神通透而淡泊。“我不相信人性纯善。人的恶意与生俱来,从不需要缘由。”

      蝴蝶听不明白。
      它凑近些去看,发现微生舒正在把卷起来的灵符塞进中空的平安扣里去。
      “你对他很不一样。”它用一种思虑周详的语气断言,“我觉得你喜欢他。”

      “比起两面三刀、口蜜腹剑,我确实更喜欢像他这样天质自然的人。”微生舒用红绳穿起平安扣,像是随口一言,又像是心有所感。“稚拙的善、懵懂的恶,才是生命本来的样子嘛。”

      蝴蝶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道:“我今日看过那个叶二小姐了。她果然与先前大不一样。虽然还不知道她性情大改的原因,可总归是一条线索,以后我会随时关注着她的。”
      它扇扇翅膀,“你家小质子出来了,我先走了。”
      说罢,它散落成一撮晶莹的灰色碎屑,被风一卷,转瞬消失了踪迹。

      ***

      微生舒将小桌案挪走,伸手把窗子完全打开。
      颇有些岁月痕迹的宫墙外,一个清隽瘦削的身影缓步走了过来。

      “等了很久吗?”

      “还好,不久。”微生舒伸手拉他上马车,“手又这么凉。早说过让你多穿一点。”

      外面,再次充当车夫的谢叙一扬马鞭,马儿嘚嘚跑了起来,带着马车在空旷的宫外长街上平稳前行。

      微生舒将一旁的手炉塞过去,又问:“盛王可有为难你?”

      澹台烬挑了一下眉,慢条斯理地问:“如果我说‘有’?”

      这回答模棱两可,含糊不明。可微生舒乐意纵容他这点小脾气。

      “若他当真有心为难,我不会让他有第二次见你的机会。”

      “……我以为,‘国师’会听命于‘陛下’的。”

      “——你真的这样想吗?”

      如此一来一回,问有弦外之意,答也有话外之音。澹台烬安静下来,半晌,他避过了这个问题,只作方才什么都没说过,将话题又绕回了一开始的盛王身上:“没有。——他没有为难我。”

      这话当然不过是表面文章,微生舒听过就算了,并不入心。
      小质子多疑又谨慎,口中说的与真正想的往往绕九十九个弯,单薄的小身板能装下八百个心眼儿。但这是他的生存方式,微生舒不强求他卸下心防坦诚相待。

      马车微微地晃着,微生舒拉过他的手,放在掌心比量一下。

      澹台烬不解其意,倒也乖乖让他握着,并没有挣脱的意思。

      微生舒取过刚刚做好的平安扣系在他的手腕上,缓声道,“最近都城有妖气侵袭的痕迹。你带着这个,如果遇到什么意外,就把它扯断,我会过去找你。”

      深红的丝绳衬着苍白的肤色,无端生出颓靡的诡丽。

      澹台烬抬手端详了一下。

      他从不带什么饰物。年年端午时节,宫妃给自己的孩子编五彩绳,他自然也没有。
      所以如今手腕上的这条细绳,存在感就颇为明显——明显到让他觉得有些不适应。

      但他没拒绝,也没想着取下。

      他将手放回膝上,让丝绳和平安扣一起被层叠的衣袖掩住。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问。那双面对吴总管时冷浸浸的眼眸此刻却空净而纯粹。

      “这也要有理由吗?”微生舒想了想,“那你等等,容我编一个出来。”

      这话分明是戏言,偏偏说的人还一本正经。

      澹台烬笑了笑。
      日影透过车窗的雕花菱格,温柔勾勒出那一抹弧度:不是伪装出来的假笑,也不是学萧凛的温和微笑。
      他罕见地有了自己的“情绪”——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微生舒也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在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辚辚声中,对面的小质子又不知出神到了哪里去,长发顺着肩颈柔顺垂下,衬着他堪称秀丽的眉目,有一种秾艳又脆弱的美感。

      可惜微生舒关注点跑偏。美景美人当前,他却只留意到自家小质子养了许多时日还是微微泛黄的长发。
      “医书里说,发为血之余,可见还是要好生将养。我让厨房学了几道药膳,待会儿回去试试吧?”

      澹台烬回过神。
      方才他思绪飘逸,并没有听见微生舒说了什么。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点了头:“好。”

      ***

      微生舒不便对小质子直言“盛王想杀你”,所以才托辞妖气侵袭为他带上平安扣。可妖气一事却也并非他信口胡诌,这几日,盛都内外确实不太安定。

      傍晚,叶府。

      黎苏苏吃过晚饭,在饭桌上收获了“年下人多杂乱,最近少出门”的叮嘱以及“你二弟叶清宇要回来了”的消息。
      她尚不觉得怎样,春桃却一脸郑重,待出了饭厅便发出预警:“小姐,既然老爷说让您少出门,二公子又马上要回来,您这几日还是不要随意往外跑了。”

      黎苏苏虚心求教:“我和清宇……关系很好?”
      所以需要她留在家里准备欢迎活动?

      “不是啊小姐,”春桃及时纠正她跑偏的思维,“二公子性情刚直,一向不喜欢您放纵行事,您之前最怕他了。上次您还被罚抄家规了呢。”

      “可我是他姐姐哎。”

      “但二公子是家督呀。”

      “……”

      黎苏苏再次腹诽:先有打遍叶家无敌手的魔星叶夕雾,后有越过老爹成功就任家督的叶二弟——叶家还能不能好啦!

      但看春桃紧张的样子,她还是安慰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让他逮到我的,你看我最近多温柔!”

      这倒是真的。春桃慢慢不那么焦虑了。

      凡人晚间没什么事做,加之白天赴宴也有些疲累,戌正刚过,黎苏苏就准备上床睡觉了。
      春桃帮她铺好了床铺,将两个汤婆子放进被子里暖着,又给暖炉加了些炭。

      黎苏苏卸下钗环,散开头发,换上舒适的寝衣躺进被子里。
      春桃细心地给她掖好被角,忽然又想起什么,随口道:“对了小姐,我听说咱们白天见到的那个吴总管死了……好像是被蜂蛰死的。没想到大冬天还有蜂呢,真吓人。”
      说完,她把脚踏上的绣鞋摆整齐,然后把蜡烛吹熄,“小姐您早点睡吧。”

      黎苏苏:“……”
      春桃你可真是贴心的失眠小伴侣——睡什么睡!她根本睡不着了!

      屋子里就剩她一个人,黎苏苏一掀被子下了床,在屋里转圈磨地板。

      回想起白日在宫道上所见,吴总管的死肯定和小魔神脱不了关系。

      果然魔神就是魔神,她想。哪怕是未觉醒的、邪骨被封印的魔神,也是生来邪恶,所过之处无不有灾殃和杀戮。她实在不该被那孱弱无害的表象所蒙蔽。

      想来吴总管不会是他杀的第一个人,如果不阻止他——
      不,不对。她不该分心在这些事上。阻他一时,不过杯水车薪,她要找的是从根源上消灭他的办法……

      仙门同道层层叠叠的灵位又浮现在眼前,压得她喘不过气。黎苏苏从架子上取下披风,推门走了出去。

      庭院中一片寂静,未化的冰雪在月光下晶莹而洁白。
      黎苏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在廊边坐下,仰头望着澄净的夜空和皎洁的明月。
      五百年后,没有这样的夜空,也看不到这样的月亮。那时的天空总是晦暗的,黯沉魔气与狰狞血色弥漫了世间每一处角落。

      她真的能做到吗?她又该怎么做呢?
      她还能不能再回到五百年后,见到爹爹、摇光师姐、公冶师兄和扶崖?

      冬夜里着实有些冷,黎苏苏搓了搓手。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出现在不远的地方——

      是魔气!

      怎么会是魔气?!

      大惊之下,黎苏苏顾不得其他,拔腿就往魔气传来的方向跑。她穿过庭院、跑过甬道,一头撞进叶冰裳所居的院落。

      正屋已经门户大开,一团紫黑色的魔气裹着昏睡中的素衣姑娘,眼见就要越过院墙而去。

      “大姐!”
      《道经》常说:生死之际,得见本心。在这刹那之间,黎苏苏没有时间思考,亦来不及权衡利弊,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五百年前、灵力被封的事实,只遵循了扶危济困的本心,伸手就扯住了叶冰裳的衣裾。

      “……二妹……?”
      叶冰裳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睛,但很快又合上,显然是昏迷过去了。

      黎苏苏急道:“——重羽!”

      重羽当然没出来。灵力被封之后,它也化作原形,沉睡在黎苏苏的灵府之中。

      紫雾里传来桀桀怪笑,魔气席卷,叶冰裳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抓走了。
      ——顺便,试图还手但遭遇惨败的黎苏苏也一起被抓走了。

      ***

      叶府大小姐和二小姐双双失踪,盛都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在此之前,也有几人在睡梦中消失不见,可都是些鳏寡孤独的贫民,并没有引起重视。如今出事的这两位却非同寻常:一个是六皇子的未婚妻,一个是叶将军的掌上明珠。是以第二天清早,巡逻的士卒就在都城之内开始了清查。

      而庞博士则扯着丢失未婚妻的小师侄咣咣咣拍响了国师府的门。

      “我有一个阵法,可以覆盖整个都城。”正堂中,微生舒展开一卷图纸,正是盛都及周遭郡县的地图。“但妖魔行迹诡异,若想追踪寻其老巢,只能等它下一次出手。”

      庞宜之道:“我看这样,我们先把阵布好,然后留一个小缺口在这里——”

      萧凛说出了他的未竟之意:“小师叔的意思是,用诱饵来引出那个妖物?”

      庞宜之一拍手,“正是!”

      “然而它不会选我,”微生舒指指自己,又指指庞宜之,“也不会选你。”

      萧凛虽然焦急寻找叶冰裳,但在此关键时刻,也还能沉得住气。
      他问:“微生公子此言,可是已经知晓那妖物的来历?”

      “魇妖。”微生舒并不隐瞒。“我们那边的人是这样称呼它的。魇妖通常化形为俊美男女,靠汲取世间苦恨而生长。我和庞博士身上没有它想要的东西,对它来说味同嚼蜡。”

      萧凛思忖片刻,道:“我应该可以。”
      ——对冰裳的担忧牵挂,也是这世间苦恨的一种吧。

      “啊?”庞宜之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师兄、还有陛下,那不得吃了我?!”

      澹台烬在旁边看了半天戏。
      从上次坠湖事件起,他就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关注叶家大小姐了。所以此刻他毫无情绪波动,懒懒地提了个建议: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找个人代你去不就好了?毕竟,这世间痛苦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萧凛摇摇头,温和却坚定地说:“倘若真的这般危险,我更不能退而求安,坐视他人为我火中取栗。”

      微生舒不发表意见,澹台烬懒得劝,庞宜之想劝却不知该如何劝。最终,在萧凛的坚持下,整件事还是这么定下了。

      这日入夜时分,几人齐聚一处空置的宅邸。
      阵法已经布好,缺口已经留出,诱饵已经就位——

      意外也已经发生。

      紫黑色的妖雾奔涌而来,却绕过作为诱饵的萧凛,反而卷走了在一旁看热闹的澹台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所以说,看热闹要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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