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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妇女队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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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明把新一届领导班子名单上报公社批准后,钟颖就这样正式成为了同甘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
经过李明简短的“上岗培训”,钟颖也大概明白了这个岗位都需要做些什么。
妇女队长,顾名思义,组织和带领本队妇女们的队长,一切和妇女相关的事情都归妇女队长管,包括但不限于协助生产队队长向妇女们传达分工安排、监督劳动;调解妇女在婚姻、家庭、邻里关系中的纠纷;关注妇女们的身体健康、维护妇女权益等等……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以身作则,做好带头示范作用,这意味着钟颖不能再做咸鱼了。
钟颖痛苦的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不愿起床面对现实。
空气中水汽涌动,李霖时凭空出现在屋子里,向后倚靠,和钟颖差不多高的衣柜上沿抵在他的肩膀后面。
只是看着床上的“白色大蚕蛹”,李霖时的唇角就不由得勾起,有时候他想想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喜怒哀乐系于一人身上,看见她就欢喜,又总能被她轻易惹恼。
李霖时大概能猜到钟颖的想法,看她这样烦恼,忍不住开口,“不想当的话也可以反悔,我爹虽然看着严肃,但其实没那么难说话。”
“大蚕蛹”向侧边无力的一倒,从被子里冒出个脑袋来,钟颖顶着乱糟糟的一头黑色长发,双眼无光,“可是我被拿捏住了……”
李霖时不解,接着就见钟颖看过来,直直的盯着他。
“你爹不愧是当了这么些年生产队队长的人,”钟颖颇有些幽怨,“他可真懂怎么在驴子头上挂萝卜这招。”
钟颖深吸了一口气,拥着被子坐起身来,她确实后来又产生了推拒的想法,但架不住“诱惑”摆到她面前。
李明其实也不过是随口多提了一嘴,和小儿媳交代完妇女队长的职责任务后,他想起之前钟颖在饭桌上曾问过的话,就多说了一句,“你不是之前问金龙他媳妇能不能去参加医疗培训班吗,这事你要是想管,作为妇女队长可以去做下她的思想工作,要是他媳妇愿意,两口子的名字我就一起报上去。”
同甘生产队的管理架构简单,妇女队长也是村干部之一,拥有参与生产队事务决策的话语权。
钟颖就这样被“钓”住了。
不做这个妇女队长,钟颖确实是可以继续乐得悠闲。
但……
明知道一件事如果做了是有利的,甚至可以预想到将会带来长远的良好影响。
钟颖自己是没打算生孩子,但生产队里还有那么多女人。
想起范大妮生产的血色、想起因难产年纪轻轻就变成鬼的大伯娘……
钟颖又一头蒙进被子里。
“独善其身”,说得容易做起来难,毕竟人是有着感情的群居动物。
钟颖咬咬牙,狠下心来。
做!
不就是做妇女队长吗?她在现代时也是有勤勤恳恳认真工作过的。
钟颖又从被子里钻出来,轻轻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后,她目光清明,脸上不再有纠结。
这让李霖时构思了一肚子的安慰、鼓励之语没了用武之地,“你……”
钟颖也开口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鬼,“你还不走?我该起床换衣服了。”
李霖时立刻有些尴尬,一句话没再多说就闪身离开。
——
和其他村干部一样,妇女队长也是不脱产的,钟颖照常去上工,和普通社员一样参与劳作,只是年底会有一些额外的工分补贴。
随着春天气温的升高,田地里的小麦进入“拔节期”,需水需肥,还要打药防治虫害,春管繁忙,辛苦程度也就比收割时节能稍微好一些。
从甘霖河挑来的河水浇在绿色作物的根部,干土一下子洇湿,将水吸进去,留下被带出河里的黑色蝌蚪在泥面上挣扎,被母亲带在身边上工的小孩子兴致勃勃的去抓来玩。
忙活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下了工,钟颖才有时间去“搞事情”。
不过生产队的妇女们下了工也是一样的忙碌,做饭、洗衣、照看孩子……
钟颖匆匆吃过晚饭就出门找人,辗转聂家、河边,最后她在村子后面的颖山脚下才找到姚东秀。
朦胧夜色下一大两小两道身影,大人左右两手各揪着一个孩子,一边说道,“玩疯了啊?天都黑了还不知道回家吃饭……”
钟颖试探的喊人,“大嫂子?”
姚东秀定睛看去,看清楚后吃了一惊,“颖妮儿?”
不怪姚东秀惊讶,钟颖过去和她来往并不多,只能说仅仅是彼此认识的关系。
姚东秀是盘坡口生产队嫁过来的,又和钟颖差了近十岁,不是一块儿长大的、又差着年纪,自然平时没什么深交。
钟颖的目光落到姚东秀牵着的两个孩子身上,就此作为破冰的话题,“小军和小勇去山里玩了?”
“没,他们哪敢啊,之前山上的虎啸所有人都听到了,再给他们两个胆也不敢往山里跑。”姚东秀说着,两人之间的生疏感消散了些。
钟颖曾直面白虎,对此印象深刻,深有同感的点点头。
两个男孩挣脱了母亲的手,你追我赶的朝家的方向跑,钟颖和姚东秀跟在他们后面。
“嫂子,公社要办合作医疗培训班的事情你知道了吧?”钟颖终于引到她想说的话题上。
姚东秀点头,“知道啊,你大哥来找我家那口子说过了,他会去好好学的。”
钟颖侧头去看她,“那嫂子你呢?你也是有医术底子的,你想再去学习一下吗?”
姚东秀意外,随即想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失笑说道,“我?我哪有什么功夫啊,这俩混小子——”
她指着跑在前面的两个身影,又接着说,“还有家里两个丫头,四个孩子就够我忙活的了。”
姚东秀今年三十一岁,已经有四个孩子了,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才一岁半。
“每天我两眼一睁就是照顾了大的、照顾小的,等你——”姚东秀本想说“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这滋味了”,但又想到钟颖是“抱主成亲”,寡妇身份这辈子八成都不会有孩子了,她连忙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不想触及对方的伤心处。
钟颖也把打好腹稿的话都咽了回去,她在这时候谈什么女性的事业、人生的追求,都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知道,当一个人被无穷无尽的事情包裹住的时候,是没有精力再去想别的东西的。
就像钟颖现代时困于996的工作便不想再花时间、精力去谈恋爱,就像姚东秀围着孩子、家庭转,明明有才能,却无暇思考自身的提升。
两人一时无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聂家门口,聂小军和聂小勇两个孩子已经率先跑进了家门。
姚东秀在门口站定,“颖妮儿,那我先回家了,天这么黑,你路上小心,要不我进屋给你拿根蜡烛吧。”
说着,她就要转身往里面走。
钟颖连忙回过神来拦住她,“不用,嫂子,我能看清路。”
一番推让过后,姚东秀才作罢。
钟颖一个人朝村口走,但又不是一个人。
李霖时在她旁边,张了张嘴,还是问道,“你不是想劝说聂大嫂子和金龙哥一起去医疗培训班学习,为什么没说?”
“因为我突然发现说了也是白说。”钟颖发愁,“这里存在一个根源问题,如果不从家庭中解脱出来,女性很难去搞什么事业。”
“围困于灶台厨房间,照看一个个孩子,做不完的家务活……已经像陀螺一样在无休止的转动了,你不能再要求她做更多了。”
李霖时沉默不语,回想着记忆中的他娘刘红艳,他才发现,确实如钟颖所说的那样,他几乎在回忆中搜寻不到他娘有什么休息的时候,她不知疲倦的操持着家务、缝补着孩子们的衣服、纳着鞋底、去河边洗衣服、到地里干活……
他过去怎么会视若无睹,仿佛他娘做这些事情好似理所应当。
李霖时抿紧了唇,喉咙间仿佛哽住了一般。
半晌后,李霖时才平复好心情,声音暗哑的开口,“那你要放弃吗?”
钟颖刚刚一直在思索,想都没想的回道,“当然不。”
她拿钥匙开了自家门上的锁,一开门红糖兴奋的扑上前迎接。
钟颖应付着热情的大黑狗,进了院子把门从里面又锁好,这才继续和李霖时说话,“现在城市里应该已经有了吧,托儿所,你知道吗?我记得过去那些工厂为了让女工们安心工作,会开办职工托儿所,将孩子们集中托管,为女性工作解决后顾之忧。”
李霖时确实有听说过这种事,“你是想……”
“我是想在生产队里也建立托儿所,”钟颖说,“这样不只是聂大嫂子,生产队里其他女性也能透口气,有时间精力可以去思考,无论是投身于地里搞生产、还是学门手艺做个副业,都是好的。”
钟颖说干就干,积极开始调研、制定计划,很有章程的筹划着,打算制定好一份完整的方案再拿去和生产队队长说。
当下一家都是好几个孩子,育儿压力又基本压在当娘的人身上,钟颖留意观察了几天,背着孩子上工的媳妇比比皆是,孩子多的女人甚至分身乏术,有时还会顾不上地里的事,这年头的女人活得辛苦。
托儿所的地点,钟颖也有些想法,村小不是空着吗,正好拿来再利用一下。
她又统计了生产队里各家各户的孩子们,像她弟钟信这样十四、五岁的青少年,农村人早熟懂事,十来岁的孩子就会被当成半个劳力带去地里干活;需要集中托管的就是十岁以下的孩子,这些孩子们又可以分成两拨,小一些的主要以照看为主,大一些的可以学习着认字了……
钟颖在纸上写写画画,重新翻了一页,写下“小班”和“大班”两个字。
甘霖河边,曹芳闲来无事找李霖时聊天,做鬼就一点不好,人看不见听不见,没法沟通。
十几年的时间,曹芳憋的都只能自说自话,好在现在生产队里不是只有她一个鬼了,她还能找别的鬼说说话。
“你结了婚还在河里住啊?”曹芳一开口,第一句话就如利箭扎进李霖时的心。
接着,曹芳打量了他一眼,颇有些欣慰,“颖妮儿终于放弃给你穿那些奇装异服啦?”
李霖时垮下脸,低头看向身上的衣服,他身上还是那一身灰色布褂、黑色长裤,自打那天早晨后,钟颖再没给他换过别的衣服。
钟颖这些日子忙着她的大事,根本无暇他顾。
李霖时总觉得曹芳的话听在他耳朵里,不像是说的衣服,而是说的是他。
钟颖不是终于放弃了给他穿那些奇怪衣服,而是放弃了他。
李霖时忍不住冷笑一声,她现在怕是忙得都忘记他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