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Tasing

1、第一章

　　我叫孟元，是这一届的孟婆。我定了个规矩，凡是要喝孟婆汤的魂魄，都必须给我讲个故事。别误会，我这是轮回的最后一站，灵魂都已被净化，这种小要求一般都不会拒绝，当然也有不一般的情况，毕竟有些人的杠是可在灵魂里的。不过他们大多数都会希望，在这一世的最后能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我便自以为是地成为了那个故事的倾听者。
　　（一）小伍
　　又是一个悠闲的上午，我给自己泡了壶茶，啧，前面的鬼工作效率太低了，又加上时间流速不同，奈何桥从不堵，就算我要听故事也不会堵，这绝对不是摸鱼！
　　唉！来了个人，要开始工作了。
　　来的是一位少年，衣服破旧但干净，应该不是很富贵，但是爱干净。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趁机调整了自己的坐姿，不能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倾听者的态度严重影响故事质量，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但他只是站着，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我以为他在想故事，就没打扰他。我俩一坐一站，没人说话，这一瞬时间好像静止了。
　　直到他抬起头，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姐姐，你不给我汤吗？”
　　我回之以相同诧异的眼神，“你不给我讲故事我怎么给你汤？”。见他眼神更加疑惑我边和他解释，边在心里吐槽，领他来的那个是新招的吧，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说清楚。
　　听了我的故事后，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了句:“我不怎么会讲故事，我的故事也不好听。”
　　“没关系，在我这，有没有技巧，有没有好故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在你的故事里放入你的情感。”
　　这句话我说过不下百遍，没办法，自卑的人太多了。
　　听了我的话，他笑了笑。
　　“我的故事很简单，你不要觉得无聊啊。”
　　我回了他一个笑，点点头。
　　“只要是用心讲的故事我都不会觉得无聊。”
　　“我的娘亲是一个奴婢，就像是话本里讲的那样，因为长得好看被府上的少爷看上了，也因此怀了孕，不过不同的是她没有想过通过孩子留在府里去做那个少爷的妾。”
　　“我也曾问过她我爹的事，她的表情中没有一点的温情或者爱意，她好像并不想告诉我关于我爹的事情，甚至有一点……厌恶。”
　　“后来府上知道了我娘怀孕的事，他们觉得是我娘勾引了他们的少爷，于是借着一件小事把我娘赶出了府，我娘也没有多做纠缠，拿了那个月的月钱就走了。”
　　“大多数的府上都不会要怀着孕的奴婢，他们觉得怀孕的奴婢很晦气，于是我娘的生路就这样被断了。”
　　“她只能靠着之前存的一点钱买了一点安胎药和吃的。”
　　“没多久那一点点的钱也没有了，她也没有找到一个肯雇佣她的地方，从王府到客栈再到路边的包子铺、刺绣铺，都不愿意雇一个孕妇。”
　　“没有办法，她只能乞讨。可乞讨也不是容易的，几乎人比较多的地方都已经被占了，她只能去人少的地方，但这样一天也讨不到几个铜板。”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我开始不安分，她的肚子开始剧烈疼痛，没有办法，她只能捂着肚子慢慢往医馆走去。”
　　“路上的人看见她衣裳破烂，又脏兮兮的，没人愿意帮忙。待她走到医馆早已腹痛难耐。”
　　“‘大夫，救命！’说完便昏了过去。”
　　“这些都是后来那个医馆大夫告诉我的。”见我神情疑惑，他解释道。
　　我见他还站着连忙把准备好的椅子拿得离他更近些，并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孩子也太拘谨了！
　　“后来那个大夫收留了我娘，不过由于之前条件太差，我娘的身子一直不好，她也不愿意吃太多补品，因为她没钱，不想再欠大夫太多。”他接着说到。
　　“等到她将我生下，她便连忙想向大夫辞别，但是大夫以我还小，她也没有收入来源继续将我娘留下，我娘为了报答他，便在医馆做些杂活。”
　　我给他倒了杯水，推至他面前，示意他喝点，他点头道谢，小小抿了口，继续道。
　　“她一直在偷偷找营生，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被医馆大夫发现，他大概也明白我娘的想法，于是他告诉我娘他与平王府的管家有点交情，可以将她推荐进去。”
　　“尽管我娘很心动，但是她认为这样麻烦大夫不太好，便一时没有答应。”
　　“大夫看出了她脸上的纠结，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还我钱吗，没个营生怎么还？’见她脸上表情微微松动，他继续道:‘行了，听我的，就这样，你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他便走了。果然，没几天大夫就要带着我娘去见那个管家，那时六岁的我听说娘要去做事，也缠着要去，没办法，他们只能带着我一起去。”
　　“当时我很开心，我以为我可以帮娘亲做些事，开开心心跟着去了。但是我发现他们谈论的事似乎都不带上我，我又听了一会，发现确实没有我的事，忍不住插嘴道:‘那我呢？’”
　　“他们似乎都愣了一下，然后娘亲瞪了我一眼，刚才积攒下了的勇气一下就没了。我把头低了下去。最后还是管家爷爷笑了一下打趣道:‘哦，小孩子，你会干什么？’”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会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等杂事’，因为要证明自己，我的声音不自觉大了些，‘我真的很有用！’”
　　“我记得管家爷爷笑得很大声，我那一点点可怜的自信都被笑没了。但是后来他还是同意我和我娘一起去王府。”
　　“我娘被分配去洗衣服，而我被调去给府上的小公子做小厮，这个小公子是平王爷的弟弟，嫡亲弟弟。平王今年及冠，而他弟弟却和我同岁。”
　　“本来这份差事我是不够格的，但是府上并没有和小公子同岁的人，而王爷的父母早逝，王爷尚未娶妻，并且早已分家，小王也需要一个玩伴，我便有了这份好差事。”
　　“我同小公子一同长大，他对我这个玩伴很好，有时候一些比较好的吃食也会分给我，我便偷偷藏起来带给我娘吃。”
　　“而我们的工钱我们大部分都会给大夫，只留下一小部分。本来大夫只想收我们一年的工钱，我娘不同意，坚持给了三年。”
　　“在我十岁那年，我娘的身体愈发不好。是以前怀孕时落下的病根。管家人好，看我娘身体不好，还给了些银两给她看病。”
　　“但是那年夏天，她还是走了。我拿攒下的银两，和向管家借的银两将娘亲埋了，立了个碑。抱着侥幸的心态，我去问管家能否继续留在王府。”
　　“他和我讲这事是由王爷决定的，他得去问王爷的意思。我当时很慌张，跟着小公子这么久，我经常可以看见王爷。虽然说他对小公子很好，但是每次见到他我都不敢抬头。所以我根本不知道王爷会不会同意我留下。”
　　“管家看见我的脸色，跟我说:‘你可以找小公子求情，如果小公子同你留下，王爷想必是不会反对的。’听了管家爷爷的话，我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我马上跑到了小公子面前，交代了前因后果。小公子是孩童心性，舍不得童年玩伴。于是小手一挥，十分豪气的说:‘这事交给我，我去和哥哥说。’”
　　“就这样，我留在了王府。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公子长大了。他开始变得跋扈，和他同龄的公子都不愿意和他玩。但我知道，他只是在家被宠的太厉害了。又没有几个同龄人和他玩，所以他成熟的比别人晚一些。他这些表现，只是因为他心性还未成熟。”
　　“于是他身边的伙伴就只有我一个，同样的，我也只有他一个朋友。即便我们的身份有差别，我们之间的关系也非常亲密。”
　　“我能感觉到小公子在我心中的地位。我是一个很专一的人，我这一生，这一个朋友便足以。小公子待我如此之好，我愿用我的全部来换小公子一生的幸福与欢乐。”
　　“小公子十五岁那年，他爱上了跑马。几乎日日都在跑马场里面跑马。我跟着他也学习了很多跑马的知识，他也经常拉我一起跑马。”
　　“一开始我顾及礼仪，刻意慢他几步。他却不满意，觉得我们之间不需要顾忌那么礼仪。一旦我在他后面，他便会放慢速度等我。渐渐的，我便不再顾及那么多礼仪，跟他并肩。”
　　“可是我忘了，他的身份显贵，身边的危险也少不了。他这样毫无顾忌地玩，却是给有心人提供了机会。”
　　“那一日，我们和往常一样，一起到跑马场上骑马。可是骑着骑着，他的那匹马开始不停的跺脚。他觉得奇怪，却也只是以为是天气的原因。”
　　“可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他的马突然发狂，将他甩在了地上。眼看马蹄就要落下，我跳下马扑在他的身上。”
　　“这是我头一次感受到骨头碎裂的感觉。全身剧痛，不过这种痛并没有持续很久。”
　　“他当时一定被吓到了吧。我全身都是血，没有说一句话，便在他的身上失去了生气。”
　　“头七的时候我回去看了一眼，他瘦了很多。他在房间里对着我的香囊发呆，我记得这个香囊，这是我娘亲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
　　“看见他的样子，我真的很心疼。他本来就只有我一个朋友。我却……”
　　“姐姐，你说我投了胎之后还会碰到他吗？”他抬眼望向我。
　　“会的。你要相信，人的灵魂之间是有感应的。下辈子，你可能会以另外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我答道。
　　“好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喝下孟婆汤去投胎。第二，看见这条河了吗？跳下去，等到你想等的那个人。”我终于想起了我的本职工作，并从一盘拿了碗孟婆汤。
　　“我选第一个，我不想让他等太久。”说罢，拿起一旁的孟婆汤，喝了下去。
　　和他来的时候一样，我看他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奈何桥。只不过，来的时候是那一头，走的时候却是另一头。
　　然后，我开始翻旧账。是哪个新来的鬼，我定的规矩，他都不跟人家讲，千万别让我抓住了，不然，我一定要告他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