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执枝思花

22、肉菩萨

　　素月上悬，星宿点点。
　　静安国寺，蝉转不穷，风拂过燥热的夜，带来丝丝凉意。巡防的侍卫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微凉的晚夜徐徐远去。
　　“他们换防了。”芈白原趴在屋檐上，压低声音道。
　　“嗯，走。”神云踩着瓦片飞去了另一屋檐，芈白原也直起腰飞了过去。
　　“轻功进步很大哟！”芈白愿毫不吝啬的夸赞。
　　“比不过你。”神云弹芈白原的脑门，他吃痛的捂着额角，满脸哀怨。
　　“小辛儿欺负人！”
　　“噤声！”神云指了指屋檐下，有个老和尚鬼鬼祟祟的出了门，还贴心的把门带上。
　　“那是寂空。”
　　“你和他熟吗？”
　　“不熟，只不过他骂过我。”
　　神云：“…………”
　　“我到现在还记得。”
　　“真记仇……”神云小声嘀咕了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
　　神云踏着轻功飞去了神佛殿，芈白原跟在身后，玄衣衬得他身形欲发削瘦。
　　“就是这？”芈白原靠在木柱上，偏头看着神云执着苍山负雪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木门。
　　“没人？”神云迟疑。
　　“自从上次闹鬼后就没有人守庙了。”芈白原摊手。
　　神云从储物戒中取出火折子吹了下，火苗倏的跳燃，芈白原拿了神龛上的两支香烛，两人手中各燃了支烛。
　　神云指了指右边道，“我去这边瞧瞧，你去那边，万事小心。”
　　“知道啦，放心吧！”芈白原灿笑着。
　　神云借着微弱的烛光，扫视了一圈的菩萨泥像，神态各异的菩萨像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骇人，像是恶鬼披上人皮在无情的嘲笑他。
　　亥时已过，阴风阵阵，吹的袍袖猎猎作响，殿中似乎冷了下来，寒气逼人。依稀有女人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犹是石子入水荡起阵阵涟漪。
　　“求求你，倾听吧！求求你，倾听吧……”
　　神云退后一步，拔出了苍山负雪，剑刃在黑暗中闪着寒芒，剑身倒影着他凌厉的凤眸。
　　一阵黑雾席卷而来，笼住了他的身影。
　　神云手执苍山负雪，一步一顿，黑暗中似有人哭泣，铁链抖动叮当作响，那个声音含糊不清的一直喊：“求求你，倾听吧！”
　　雾气渐散，一个铁笼立在中央，笼中不时传来呜咽，铁链颤动，千万根铁链锁住了一个女孩短暂的一生。
　　神云在笼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女孩，她僵硬的被铁链吊着，嘴上有粗黑的线缝着，眼尾垂下凝固已久的血泪，脸颊上擦着精致的胭脂金粉，裸露的皮肤块块青紫。
　　“是你，在唤我？”
　　女孩吃力的点点头。
　　神云将灵力汇聚于剑身，剑气扫过，铁笼被震碎。女孩却依旧被虚空中的铁链吊着四肢无骨僵硬，灰白的眼睛让他恍惚。
　　神云再次挥剑铁链却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破碎的裂痕都没有。神云不信邪剑刃砍在细细的铁链上，苍山负雪却被弹开，女孩惨白的显出痛苦之色，粗黑的线撕裂着她的嘴，黑漆漆的瞳孔又流出血泪。
　　神云没再砍，指尖凝出淡淡的浅金色神力嵌入女孩的伤口中。
　　“没用的。”女孩僵硬的摇头，虚空中响起缥缈的声音。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苍山负雪融入掌中骨血，神云蹙眉问。
　　“做一个倾听者。”
　　“仅此而已？”
　　女孩吃力点头。
　　“我姓陈名盼儿，家住云州，父母为我取名盼儿，目的很明确，盼儿盼儿，他们做梦都期盼能有个儿子。宣元三年冬月十三，我的弟弟冬儿出生了。我也很高兴，父母渐渐冷淡疏离我，他们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冬儿，我也不怨，相反我还有些喜欢那种自由的感觉，虽然仍要做苦力活，但我很满足很开心。”她的声音在抽泣，沉重的枷锁压弯她的脊背，条条框框的铁链锁住她平凡短暂的一生。
　　“宣元十三年，大旱席卷了燕云十六州，每一州的平民百姓都苦不堪言。那时我家已无存粮，我饿了三天两眼昏花，啃树皮吃黄泥，方圆千里能啃的都啃了。在第四天时，娘突然从外面带了半个馍馍回来，她不给冬儿吃，全部塞给我，冬儿哭闹娘按着他，我狼吞虎咽，爹娘吞咽着口水，嘴里还有馍糜来不及咽下腹中，我便昏了去，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一个老头子与我娘讲：‘四斤三两不能再多了。’‘先前说好的六斤七两，你怎么临时变价？！’‘爱要不要，现在猪肉贵如金，你这姑娘又黑又瘦能给四斤三两就已经不错了！快点，你要不要。不要就不要耽搁我去下家收货！’‘要，要。四斤三两就四斤三两，她，就值这价。’爹赔笑出声打圆场。”
　　“四斤三两啊，我的余生价！”陈盼儿又流出黑红的泪，整个残躯都在颤抖。
　　神云俯下身，缄默不语，抽出怀中的蓝星花手帕拭干她的泪，浅蓝色的帕子染上血色。
　　良久，陈盼儿哽咽着声音道谢，待她情绪稳定，神云试探问。
　　“后来呢？”
　　陈盼儿叹了口气，又道。
　　“后来我和一群差不多大的女孩被带到了黑市，我被一个和尚买了去。他敲断我的骨头牙齿，铅水灌入喉咙，缝上嘴，又从头顶浇注铁水，擦上胭脂金粉，他称我为肉菩萨。我坐高台上痛苦呻吟，没有人听见。我的灵魂禁锢在这寺院中。许久许久，我多少次呐喊，有人听见了充耳不闻，有人依旧虔诚跪拜。我哭，哭瞎了一双眼。没人知道高坐庙堂的菩萨竟连自己都载不了，又如何能载动他们的欲望？”陈盼儿无奈的笑笑。
　　“感谢你，倾听者。”
　　“你想复仇吗？”
　　陈盼儿摇头。
　　“你不恨？”
　　“恨什么？冬儿？父母？和尚？亦或是天道不公？”
　　神云垂眸。
　　“没什么好恨的，都过去了。”陈盼儿释然一笑，粗黑的线扯动她的皮肉。
　　【都过去了……】
　　神云抬眸，对上陈盼儿空洞无神的眼睛问。
　　“我能问你几个几个问题吗？”
　　“问吧。”
　　“你知道进日有许多人失踪吗？”
　　“我在寺院中有听小沙弥谈论过。”
　　“他们与你有关系吗？”
　　“我只是找一个倾诉者 ，并没有害人的想法。”陈盼儿坦然道。
　　【线就这样断了吗？】
　　“那……你可知道些什么？或者有什么异常的人？”神云不甘心的问。
　　“异常的人……噢，这几日我经常见寂空大晚上的偷偷摸摸的溜出去，我的□□禁锢在这泥像中离不开静安国寺，只知道他是往东去了，至于具体去了哪我就不知了。”
　　“多谢！”
　　“我送你出去吧！”
　　一阵白雾席卷，再度睁眼，神云依旧站在那血淋淋的肉菩萨像前。
　　“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倾听者。”空中又响起缥缈的声音。
　　“……辛允。”
　　“辛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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