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执枝思花

16、身死

　　鹅毛大雪掩映了远处山，装点了烟火小县。热气腾腾的白雾，走街串巷，趴入客栈，香甜软糯的米糕，勾的人心痒痒。寻常的小摊小贩旁竟堆了雪人，有孩童围着大人嬉戏打闹。
　　神云步履蹒跚，眼神空洞麻木，唇瓣皲裂，显出一条条恐人的血壑。墨蓝色的竹影直裰染了血色呈现出片片紫来，衣袂沾了尘土，青葱玉手上也满是泥土，还有血珠混杂着泥团滴落，发丝凌乱在风中飘扬，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他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许多行人也对他的侧目而视，嫌恶的避之不及，人，靠的远远的，他们窃窃私语。
　　神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流民与他对立着，入群中也不知是谁大喝一声，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愚昧可笑的人们拿着石子、泥巴，扔向了他们供奉的神明。
　　这本该高坐庙堂的神明，此时已满身污秽，神圣的曙光失去了原色，神龛上的泥像轰然倒塌，人骂他，唾他，恨他，却又在神明带来希纪之时虔诚跪服在他的脚下，那虚伪的皮囊之下是藏不住的贪婪，腐烂的灵魂潜滋暗长着欲望。犹是狼披上人皮，见了血，任不改畜牲的习性。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没有石子、泥巴砸在身上，有的是那寒冰的尖椎刺入他的心口，流言蜚语的利箭正中榕树的树心，砭骨的海水争先恐后的挤入其中，它麻木着，它无奈着，它沉沦着……
　　神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埋葬嬴游的，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客栈的。
　　魂不守舍，脚步轻飘。拖着沉重的躯壳艰难前行。
　　没有了嬴游的絮叨，他的身边又恢复了静谧，心中孤寂的潮水又向他涌来，如鲠在喉，嘴中尽是苦涩，他麻木僵硬的躺在床上，像百余年前，星星死时，他便只剩下躯壳，世界都是灰色。好容易等来的曙光，却又一次在潮汐来临之际被永夜吞噬，这漆黑的夜啊，没有皎洁月光，只有星空，星辰在一颗颗陨落，黯淡，孤独的大榕树没有依靠的立着，等待着……一层高过一层的浪潮将它拍打，淹没，乃至冲垮。粗壮的根深深嵌入深不见底的海中，齁咸的海水早已泡烂了根……
　　压抑窒息感向他袭来，身体瘫软无力，脑中混沌，天旋地转。
　　【我可能真的是灾星吧，试图靠近我的人好像都挺倒霉的。】
　　【嬴游应该回去了吧，也好，不会再来扰我清闲了。就这样孤独着吧，就这样习惯吧，自己一力受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神云的灵球一闪一闪的，他从床上爬起来，定定的看着灵球。嗤笑一声，像是自嘲。
　　“该回去了。”
　　掌中的灵球在空中划出一道裂缝，神云起身扑扑身的灰，理了理领子，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狼狈失态，才迈步垮入裂缝中。
　　云野坐在高处远远的瞧见了神云，神云迎着他的目光，欠身行礼，云野微微颔首。
　　神云在人群中站了会儿，转身回了湘昀山的日沉阁。
　　日薄西山，红云满天，野鹤归林，山影淡然。
　　处于半山腰的日沉阁在此刻笼上落日余晖的金光，朦胧间有风穿过发梢，它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卷起他的衣角，拨乱他的鬓发，他在风中飘零。
　　云野稳稳的落在神云面前，他忙不迭的拱手行礼，云野的鞋尖映入眼中。
　　“免了吧，你我师徒之间不必如此拘泥。”
　　神云直起背，身上依旧是那件墨蓝色竹影直裰，只是染了血凝在衣上块块斑紫。墨黑的青丝仅是挽了枝玉簪，但也衬得他清冷出尘。
　　云野闻见了血腥气，拧紧了眉，问。
　　“受伤了？”
　　神云垂下眸，蝶翼扑闪。
　　“没有，别人的。”
　　云野舒眉，笑了笑。
　　“那就好。”
　　神云的手藏在袖中，紧了紧，指甲镶嵌入肉中，血肉模糊。
　　“师尊找我所为何事？”
　　云野伸手正打算戳戳他紧蹙的眉，神云却警觉的后腿了一步，云野的手尴尬的滞在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他干咳了一声，悻悻的缩回手。
　　“好生休息几日，十五那天带你下山。”
　　“是。”
　　云野临走之时又给神云塞了些草药，他倒也没有推脱收了药材，云野才自行离去。
　　神云关了门，去厢房拿了衣服就向着后山的温泉而去。
　　他整个人都泡在了水中，幽蓝的尾巴像是发泄般狠狠击打着水面，登时水珠飞溅，岸上的花草被打得凄惨，霎时弯了腰，蔫蔫的。
　　神云终是闹够了，躺在大石上，高挺的雪松旁逸斜出将他笼在阴影里，余晖透过细密的松针撒下斑斑点点的光晕，有风吹过，掀起了思绪。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了？】
　　【或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
　　“神君。”许褚从后山的小径上山来，抚开挡在身前的冬青树从，站在了雪松后。
　　神云迅速拢上了雪白的里衣，从温泉走上岸来。
　　“何事？”
　　许褚欠身行礼，开口道。
　　“玉简……”
　　“找到了。”
　　许褚话没说完被打断倒也不恼。
　　神云扫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许褚身着一袭骚包的嫩粉色长袍，腰上的翡玉愈加显眼，长发高束，立冠簪钗，头上还插着几枝桃花。
　　“神君可是遇见什么烦心事？”
　　“无事。”神云深深吐出口浊气，又开始抠手。
　　“你回吧，我累了。”神云垂眸，盯着自己的脚。
　　“是。”许褚朝他行了一礼，转身又隐入冬青树从中。
　　神云也回了寝屋，躺在贵妃梨花木塌上，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嬴游的脸，神云暴躁的摇摇头。他又在脑海回放着初入秘境的梦，他又回到了过去，芈白原的脸部轮廓深深印在心头，只是他的眉眼，他的五官依旧模糊。
　　【他，为什么总是叫我瞧不真切？芈白原啊，芈白原，你现今又身处何方？】
　　入夜，婵娟爬上天幕，星空撒满天空，小池有蛙鸣蝉叫，屋内燃着昏黄的光，他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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