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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暴雪(1) ...

  •   程意城到家,给卫朝枫放好洗澡水,照顾他简单洗了澡。她迅速收拾下自己,趁洗澡的空档煮了一碗醒酒茶。一通折腾,看了下闹钟,凌晨两点了。
      她走进卧室,卫朝枫已经睡着了。程意城不忍心叫醒他,把醒酒茶又端了出去。回到卧室,她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

      卫朝枫睡觉是十足的小孩睡相,手里一定要抱着什么东西。平时和她睡,他一定要从身后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她不在,他就抱一个抱枕。程意城摸了摸他的脸,看见他头顶的两个旋。听说头顶双旋的男子命由天定,人生注定剑走偏锋。她想,这是否就是他常常令她困惑的原因?一边给她承诺,一边全无解释。

      她轻轻叹气,躺下睡觉。
      刚躺下,就被人抱住了。

      手里的抱枕被他丢开,跌在地板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安静了。他怀里有了人,哪里还看得上抱枕。
      程意城松了松他的手:“你把我抱得太紧了。”

      他听了,把她圈得更紧。
      “不要动。”他低声恳求,“你让我抱一下,就一会儿。”

      程意城安静下来。
      她似乎已经习惯他的反复无常。她不知道,对于他这样的反复无常,她是否会有一个临界点。如果有,又会是在哪一天。那一天来了,她会讨厌他吗?她仔细想,悲哀地发现,她没有这样的临界点。和卫朝枫之间的这场感情,她已经彻底陷进去了。

      她问:“你现在是清醒的吗?是用真心在说话吗?”
      “我是。”
      “那你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这样失态?你一向不喝酒的。”
      “……”

      卫朝枫沉默半晌。
      “程意城。”
      他深埋在她颈间,声音很哑:“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的人生。”

      很多日子以后,程意城才明白,这一晚的卫朝枫,对她发出了求救信号。

      他真的曾经努力过,花两年时间,将自己从命运中抽离。他的过去很不好,唐卫两家的明争暗斗令他心力交瘁,他清楚地确定他正在丧失自我,并且对这一过程感到潮水灭顶般的心灰意冷。

      两年前,他没有拒绝得了谢劲风的求援,动用唐家控股的莱卡食品,公款救助了动荡中的暴雪股价。他这一救,彻底引火上身。平衡被打破,战争开始了。直到唐律出面,将人带走,才无人敢吭声。

      小舅舅对他有养育之恩,卫朝枫没脸面对他。他下跪认错,一句解释都说不出口。唐律没让他起来,也没让他解释,只对他讲,巨头办事从来原因不重要,只看结果。于是卫朝枫明白了,小舅舅不再留他了。他瞬间痛彻心扉,眼中有泪。

      将他从痛苦中拯救的,是程意城。
      她对他的前半生一无所知,亦对他人生的黑暗面一无所知。无知者无畏,从遇见他的那天起,她就用平和、温暖、善良、包容,将他从昔日阴影中一力拉起。

      她带他吃饭睡觉、逛街购物,周末拉上他郊游、散步、做饭。她带他做的都是小事,无足轻重,好似人人都会。要仔细想才明白,人人都会,不代表人人都愿意。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程意城,愿意为了卫朝枫,时刻牵着他、挂念他、做尽寻常小事。

      小事做久了就不叫小事,这叫过日子。
      从此,卫朝枫终生戒不掉程意城。
      没有程意城,他就没有可以过的日子。

      被卫朝枫紧紧抱着睡了一晚,隔日起床,程意城几乎抬不起手。她觉得全身骨头都在痛,就算是个抱枕也不能这么用啊,何况她还是个人。

      伸手一摸,身旁没有人。程意城穿好睡衣,走去客厅。卫朝枫不知何时早已起来,还给她做好了一桌早餐。他的手艺很经得起考验,红豆吐司、燕麦粥、香煎三文鱼。程意城摸了摸盘子,三文鱼还是热的。可见他是算准了时间,她起来刚好能吃。多么心思缜密的男人,有心对女友体贴,可以分秒不差。

      桌上留了一张字条,程意城拿起来看。卫朝枫的字迹映入眼帘:“我有事,离开店里三天。”程意城放下字条,心情复杂。卫朝枫的复原力一流,昨晚的失态模样,恐怕以后都不会多见。
      这也挺好,程意城想,她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正吃着早饭,程昕打来电话,告诉她立刻去公司。程意城问他有事吗,今天是周六。程昕告诉她,暴雪出事了,市场传言董事长卫鉴诚病重,暴雪实际已经无人运作,有不明机构正在计划恶意收购。

      程意城仿佛听见巨头企业即将倾塌的声音。
      她放下早餐,出门赶去公司。

      ****

      申南城东面,环绕着一座山。山不高,却很有些历史,很是为人称颂。近年来,山林东面进行了商业化开发,豪宅、别墅、配套商业体,一应俱全。其中一栋,就隶属暴雪董事会会长卫鉴诚。
      卫鉴诚是狠角色。

      媒体用十六字概括他七十二年生平:创立暴雪、港股上市、丧子风波、老将挂帅。十六个字,半身荣耀,半身血泪,个中滋味恐怕只有卫鉴诚自己明白。

      对于唐家来说,这是一个可恨的对手。对于唐律,这更是一个可恨的人。
      卫鉴诚做过两件事,令唐律怒火中烧。第一件,是不许卫柏和唐枫合葬;第二件,是当初不要卫朝枫。

      卫朝枫夹在两方势力中间,左右为难。
      这份为难的心情,在他走进卫家时,变得更具体了。

      管家张叔带他进屋,讲了很多事。张叔说,自卫柏遇难之后,卫鉴诚就很少笑了,一向酒量不错的他,也很少喝酒了,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爱好。卫朝枫明白,爷爷是恨上了。他恨唐枫,恨唐家,更恨自己无力保住卫柏。从此他活着,不是为了恨,而是这一种恨,令他活着。

      “这些年,董事长很不容易。”
      陪卫朝枫上楼,张叔轻声告诉他:“心脏手术都做了两次了,连医生都说,他早已不适合高强度工作。可是暴雪能靠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实在停不下来。”

      卫朝枫听着,没说话。
      张叔陪在卫鉴诚身边数十载,不免动容:“董事长,其实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夫人去得早,他再也没有娶妻,每晚睡觉前都要拿着夫人的遗照说好久的话,他说生死隔不了夫妻之情。后来,就是卫柏先生。接二连三的,打击这么大,董事长说这就是命,他命里太苦了。”

      旋转楼梯,富丽堂皇。
      卫朝枫一步一步走上去,脚下千斤重。

      主卧室,他推门进去,不巧看见一场争吵。
      卫鉴诚靠在床头,看完手中文件,脸色极差。他怒从中来,将文件扔了一地:“时代不同了,什么人都敢对暴雪趁火打劫了。”

      谢劲风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
      她明白卫鉴诚未说出口的后半句:各路势力都在对暴雪乘火打劫,而且,大部分都成功了。

      商业世界,规则就是如此。你强,我敬你畏你;你弱,我打你杀你;你苟延残喘,我必定践踏,直到你死。如今的暴雪,属于最后一种。

      谢劲风收拾好文件,放在一旁。她端了药,柔声道:“董事长,喝药时间到了。”
      “拿走。”

      顽固又执着,这是所有老去之人的特征。
      挂了一辈子帅,拼惯了,卫鉴诚不服。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他老了,这是全世界都无可挽回的事。

      “董事长,您不喝药我是不会走的。”
      “谢劲风!”

      他抬起左手,本想指着她让她出去,不料她正好凑近,就这样打翻了手中的药。液体滚烫,泼在谢劲风右手,她痛得变了脸色。意外来得剧烈,双方都有短暂怔楞。

      身后有人快步走来。
      卫朝枫一把拉过谢劲风,将她的手放进冰桶。冰块带走灼热高温,令她在疼痛中稍稍缓神。他看见她额头迅速渗起的汗水,递给她一块手帕。谢劲风接过,将手帕握紧。

      卫朝枫叫来家庭医生,将谢劲风交给医生,交代道:“如果她留下点烫伤后遗症,我找你负责。”
      三言两语,唐硕人就回来了。控制场面,永据上风。某种程度来讲,很是欠些人性。

      医生带谢劲风离开,屋内只剩一老一少。双方都是高手,都沉得住气。张叔重新端来药,卫朝枫接过,亲自递给病床上的老人。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喝碗药的面子可以给吧?”

      他的态度不算恭敬,予卫鉴诚而言却有说不出的亲近感。大抵亲人就是这样,即便不常见,一旦见着了,交流都无需格式,开口就是亲近。
      老人拿过他手里的药,仰头喝下。

      卫朝枫微微一笑。这老头脾气不算好,乖张得很,但脾气再差,也是他的爷爷,他对爷爷恨不起来。
      卫鉴诚自嘲:“现在的暴雪,很难看吧?”

      “怎么会。空方做空是常有的事,一种玩法而已,没什么太复杂的。”
      “你倒是清楚。怎么,做过不少?”
      “现在不做了,以前那些就不说了。”

      好大的口气,可见唐家待他不薄。
      卫鉴诚笑了下,笑容有些惨淡。

      “比不上唐家了。若你小舅舅要吞并暴雪,股掌之间的事。”
      “……”
      卫朝枫不说话了。

      一个是他爷爷,一个是他小舅舅。两个都是巨头,哪一个他都惹不起。卫朝枫除了沉默不语,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是错。
      卫鉴诚看他一眼,终究不忍心逼他。

      “既然来了,就顺道去看一看你爸爸。”老人换了话题,赶人的意思很明显,“我累了,想休息了。”
      说完,老人闭目,有不愿再问世事之感。

      卫朝枫忽然开口:“我听谢劲风说了,有股势力在做空暴雪,恐怕有恶意收购之嫌。”
      他坐着,没有走。他知道,爷爷在听。
      “既然今天我来了,就不会坐视不理。您好好休息,这件事我来。”

      他稍作停顿,没有等来回应。卫朝枫知道爷爷听进去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拉不下脸来求他或者谢他,而这些,卫朝枫也不需要,他意思传达到位,就转身离开了。

      关门声传来,卫鉴诚睁开眼睛。
      一双布满皱纹的眼,隐隐有泪。
      他在卫朝枫身上清楚看见了卫柏的影子,那种拿捏的态度、行事的风格,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和卫柏如出一辙。

      若是卫柏还在……
      仅仅是这么想着,卫鉴诚已经老泪纵横。

      卫柏的墓地就在别墅后花园。花园很大,绿茵葱葱。树木错落有致,出自名家设计师之手,目之所及都有讲究。
      卫柏的墓地位于后花园北面。柏树环绕,四季常青。卫柏生前很喜欢柏树,这是一种不存在时令的树木,一年四季始终茂盛生长。卫柏曾说,他喜欢柏树的生命力,太劲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像柏树一样,用强悍的生命力诠释暴雪第二任董事长的意义,直到唐枫的出现,令这一切戛然而止。
      卫朝枫放下一束百合,轻轻抚摸墓碑照片。遗照中的卫柏,相貌堂堂,温和清俊。卫朝枫想,太年轻了,这么年轻就被定格在这四方照片中,多么残忍。

      “爷爷对您,有过很多期待吧?”

      一瞬间,卫朝枫原谅了卫鉴诚所有的倔强与乖张。爷爷父兼母职,养大卫柏,看着暴雪在卫柏手中成为足以威胁唐家的商业巨兽,却被唐枫一力毁了。她毁了卫柏也毁了暴雪,爷爷的恨,卫朝枫可以理解。

      他发现,没有人比他更矛盾了。他可以理解卫鉴诚,可以理解唐律,他理解得越多,自身的活路就越少。

      “爸爸,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可被所有人谅解的路,您告诉我,这条路我该怎么走?”
      山林有风,温柔吹拂他的脸,像父亲的抚摸,别有天地非人间。

      天色不早,卫朝枫起身离开。
      他刚转身,就看见谢劲风。昨晚有雨,脚下的泥土湿漉漉的。她站着,凹陷一块脚印,可见等待他多时。

      她柔声道:“我送你出去。”
      卫朝枫语气很淡:“不用,你去陪董事长吧,他身边不能没有人。”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赶我走吗?”
      谢劲风看着他,目光哀伤。她和他的关系,曾令她无比骄傲。他为她,拯救了暴雪,得罪了唐家,这里面要说没有一点情分,谢劲风是不信的。

      她有心结未解:“之前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我已经离开唐家了,帮不了你什么,没有接电话的必要。”

      “那凭我和你的交情呢,也不接吗?”
      “以前可以,现在不行。”
      “为什么?”

      “我有女朋友了,我不想她误会。”
      “……”

      谢劲风陡然停住脚步。她看向他,一脸震惊。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亲口讲这个,她一直以为他对女友不过是玩的,当下听见他承认感情,她除了震惊之外,无以言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暴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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