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芳华录 上部 莲生九华》西蜀雪

52、第四十八章 落水

　　经过一晚的休息，一大早，盛天晴就跳下床来准备妥当，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兴致勃勃，她迫切地想见到那些亲临现场的官史，她难以将沿途所见与灾患联系起来，沿江一带想必是完全不同的情景。
　　罗江双果然信守诺言，当他们到州衙时，大厅内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木华经罗江双引至上座，然后底下人员一个个地上前汇报当地的情况，有的地区是决堤，有的地区是河沙淤积，总的来说，多数的地方官员们只是在一味在报喜不报忧，并未谈到多少实际的洪水程度。
　　“近日暴雨已少，汛期已近尾声，正是修堤分流的好时期。”罗江双总结上报道。
　　根本没经验的盛天晴只能跟在木华身边旁听，听到这些，她只以为洪水已经被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木华也许只需要监督就可以完成职责了。
　　不料木华却忽然猛拍堂上木板，把整屋人的所有心肝都震得上了天，只见他怒目横眉，一改方才懒散似未睡醒的姿态，扬声道：“你们绕了如此大一个圈子，到底有无解决洪水的暴涨和民众的生计！”
　　罗江双被惊得朝后退了一步，不明白刚刚还和和气气地与自己打招呼套近乎的木华何以变脸变得如此之快。
　　盛天晴与杜泯对望一眼，两人算是领教了这位工部侍郎的真性情，就像木锦江沿岸说变就变的天气。
　　木华正是官员选拔时破格提升的，虽然有丰富的营造和治水经验，一接触才知他有些喜怒无常，情绪难定，盛天晴只觉得此人不好相处，反与年纪尚轻、谈吐风趣的杜泯比较投缘。
　　而且，盛天晴感觉木华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只在表面敷衍敷衍。
　　“木……木大人息怒。”罗江双好不容易回复过来，上前道：“具体情况还是希望大人能亲临现场断定，我们确实已经尽力了，至于工程方面不足的地方还望大人指点！”她一口气说完，也算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台阶下。
　　木华放下双手，环视厅内一周，沉声道：“事不宜迟，速速安排。”
　　待罗江双安排妥当来接木华等人时，木华步下阶梯时却忽然回头对盛天晴说道：“江岸湿滑，你不必前往。”
　　盛天晴跃跃欲试的热情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她不解地看着木华，如果不去，她又怎么知道实情，监督之名岂不是形同虚设？
　　“木大人想的周到，田书吏还是留在府中等候消息吧。”罗江双随声附和，想来也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不宜到那种地方去。
　　盛天晴还在发愣，他们已经走出衙门，坐上车马而去，临行前杜泯还向她投来一道同情的目光。
　　心情差劲到极点的盛天晴垂着头回到住处，她被彻底无视了，木华果然不打算让她接触实质的方面！只是碍于她的身份理让三分，想到这里，盛天晴不禁再次沮丧，如果她不是公主，不是皇族，他是不是根本不会让她到木锦江来？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一个声音将她从难过的情绪中回神，盛天晴抬首，这才发现偌大的府中空无一人，相关高等技工军匠都随同木华而去，除了仆人，只有几个护卫在。
　　韩昭从树下走来，盛天晴不禁有些委屈地上前说道：“木大人不让我去江边。”
　　韩昭淡然笑着道：“他也确实有他的难处。你若出事，他难辞其咎。”
　　“我当然会小心的！”盛天晴不服气，握拳。“我能照顾好自己！”
　　沉吟一阵，朝昭才对她说道：“多看多想，不要被其他人的话所迷惑，要用自己的眼睛分辨真相。”
　　盛天晴停顿片刻道：“那些地方官只会奉承说好话，我也不相信他们，所以我更应该去啊！木大人怎么能这样！”她眼珠一转，忽尔笑了，低声道：“不如我悄悄去，不让他们察觉。”在宫中时，她也不是没乔装外出过，对此已经很熟练了。
　　“既然如此，万事仍需小心。”韩昭并未反对，只是叮嘱道。
　　“有韩姐姐在，我什么也不怕了！”盛天晴终于释怀，上前抱住韩昭的胳膊很亲密地摇了摇，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韩昭无奈地点了点头。

　　韩昭依照记忆带着盛天晴从近路到了灵渠附近洪水较严重的江岸边，亲眼目睹那一片片的破屋流俘，盛天晴震惊了。以前与洪鸣一同生活时，虽然称不上富足，但洪鸣将她照顾得很好，至少衣食无忧，她意识到洪水带来的灾难远远超过上报的情况，木华问得对，洪水是否控制不是修几条堤就可以解决的，百姓们的生活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冲击，没有官府的相助，他们根本无法度过难关。
　　沿路而来，不见了灵渠城中的富足繁华，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挤在相对干燥的高地小屋旁，有限的面积根本无法摆放太多的家什，脏乱的环境引发了无数疾病和偷盗。
　　盛天晴在难闻的气味中行走其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撞上，四周到处都是人，韩昭伸手想扶她，却被冲过来的几个人挤到一旁。
　　“我的米！我的米！”只听到一个老头凄厉地惨叫起来，从地上颤微微地站起，伸出枯瘦的手向那伙人，老泪纵横地恳求。那个抢了他米袋的大汉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边跑边骂：“你吃了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送给我们！”
　　盛天晴被撞得生痛，却在见到这番情景后怒上心头，几步追上那几个人，伸手拦住他们：“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下抢老人的东西？”
　　领头的大汉微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如今的世道，谁还管得了别人啊！”盛天晴左右一看，希望有更多人来帮忙拦住他们，人们却纷纷躲避着她的目光，抱孩子的抱孩子，唉声叹气的继续唉声叹气。
　　“哈哈哈！看到了吧！”大汉猥亵地笑起来，凑近道：“还是你想跟我们回去？我倒可以考虑分点给你！”眼见那一脸横肉越靠越近，盛天晴厌恶地偏头。官府的人呢，这里都乱成了这样，他们难道没有派兵士维持秩序？
　　大汉的手却已经搭上了她的肩头，盛天晴一扭手臂，侧过身体，扬起腿朝他的腰上狠狠踢了一脚。大汉的同伙一见马上把她围了起来，韩昭分开人群焦急地靠近，有些后悔带盛天晴来这里，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惹祸了，这里人太多，她不想误伤他人。
　　“小丫头！胆子不小！敢踢我！不想活了！”大汉扶着腰凶神恶煞地逼近。盛天晴冲动一过，发觉自己又惹麻烦了，只得抱歉地朝处在人圈外的韩昭吐吐舌头。这一幕看在那伙人眼里就是挑衅轻视，大汉目光一沉，扬手道：“抓回去！”
　　盛天晴身体灵活，在那些人的手臂间左突右闪，像条泥鳅，让他们连片衣角都沾不到。
　　大汉恼怒了，也不管那袋米了，劈头就朝她扔去。
　　“小心！”韩昭在这时越过这些人，奋力一抓，却没抓到盛天晴。
　　一片惊叫声响起，刚才盛天晴被人逼到了左侧边缘，身后是一道泥泞掩盖的斜坡，米袋的重量让她向后一闪，脚踩空了，翻滚着落入已经越过堤岸的水塘中。
　　水塘虽未流动，但也有两个人高度般深，盛天晴一落下去就知道糟了，她不会水性！她艰难地在水面扑腾，也不敢张嘴呼救，混满泥沙的脏水让她几乎窒息。
　　“扑通”的水声让韩昭大惊失色，她想也未想，也不取下背上包袱就要纵身跳下。不料有人比她更快，又一道“扑通”声响起，他已经一头扎入水中，娴熟地游过去，将盛天晴举上岸，立即有几个人帮忙把她拉了上来。
　　那几个抢劫的人见出了事，怕引来官府的人早溜得干干净净，周围的百姓也不再害怕，纷纷围了过来。
　　“如今的世道，还是小心些。”
　　“唉，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
　　“洪水一来，日子都不好过。”
　　盛天晴满身污水，眼睛也快睁不开，低着头一阵猛咳，吐出了好几口泥水。韩昭拍着她的背，抬头寻找那个救她上岸的人。
　　“苏大夫，我这里有干净的衣物，你先换下吧。”男子也已上岸，背对着她们，显然与这些难民认识。此时有人关心地上前，手上还拿着衣物。
　　“咳！可恶！”盛天晴发誓别让她再遇到那伙人，天灾已经够令人难以应付，这些人还想趁火打劫，实在太可恶了！
　　男子轻声拒绝了：“不用了。”他这才转过身来，即便一身狼狈，头发湿透，也仍难掩他的端正容貌，五官立体，线条却华丽柔和。
　　“多谢这位公子。”韩昭迎面道谢，盛天晴这才从惊怒中抬起头来，目光随着男子慢慢走近而有些躲闪，脸孔也有些微红。她打抱不平却落了个狼狈下场，实在有够丢脸。
　　男子掠开额前的湿发，他的笑容即便在这个脏乱的地方也能让周围的人感受到和煦和安定。
　　“姑娘没事就好。”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改日再登门道谢。”见盛天晴头低得快落到地上，韩昭只得代为问道。
　　“苏然行医于此，既然见到此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言谢不必。”男子理理湿透的衣袖，姿态却极为潇洒自若，丝毫没有窘迫。
　　韩昭扶起盛天晴，看到他的动作，盛天晴不假思索说道：“不管怎样，你这身衣衫我是一定要负责的。”
　　苏然微微挑眉，失笑道：“姑娘真有趣，衣衫如何负责？”
　　盛天晴瞪着眼，感觉他在取笑自己，又碍于他救了自己，急得涨红了脸。
　　苏然不再笑，正色道：“姑娘还是快回去换下这身湿衣，免得患上风寒疫病。”
　　盛天晴心道果然是个大夫，三句话不离本行，便道：“今日多谢你相救。”
　　说罢拉起韩昭就要离开，苏然却在后面出言道：“姑娘还未告之姓名，来日苏某该到何处取回谢礼？”
　　盛天晴心下不屑道，刚才还说什么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根本就是自己扯自己后腿。她转念想来就来吧，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你只要到木府找田晴，自有人通报。”她回头答道，却见苏然脸上掠过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