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就是个夭

2、什锦炒面

　　002什锦炒面

　　宋离万没想到他和宁初唐的重逢会是这样的场合。

　　他盯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一瞬间，所有的不适和慌乱都找到了出口，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身后的小后生眼疾手快扶住他，“宋老师，您歇会儿吧。”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刚才连着做了两台手术导致的疲惫。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儿低血糖了”宋离轻轻地说，更像是劝慰自己。

　　手术室里的抢救还在收尾，宋离几乎抬不动脚，在杜若搬过来的凳子上坐了有十分钟，才慢慢缓过来。

　　宋离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心跳似乎在这一刻恢复了跳动，周身的血液开始有了温度，体内有什么炙热的东西在奔腾，在袭击着他的眼部神经。

　　一瞬间，他有些想哭。

　　他觉得命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善待自己，明明都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见这个人的准备了。

　　十一年了，从一开始的愤怒难过到现在的麻木平静他做了很多努力，每天都会想起这个人，但早就习惯了最初割离的痛，早已经说服自己此生不见。

　　一寸一寸的光阴把他打磨得对什么事都沉着冷静，读大学的时候，他是班级年纪最小的那个，心理素质却是最强，庄元洲那时候都已经七十多岁了，早就不收徒弟了，但是宋离让他破了例。

　　其实只有宋离自己心里明白，他并没有别人以为的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他只是经历过大悲大痛之后有些麻木罢了。

　　十六岁那年父母离婚，谁也不愿意抚养他，硬是一个人独自生活，其实他也没有多坚强，只是见多了悲欢，经历过伤痛，感情上有些自闭，他没有什么机会不冷静。

　　宋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手术室的，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他才感觉到自己脸上凉凉的，眼泪这种东西，原来他还是有的。

　　清醒过来之后，他终于认知到道一件事，是这个男人突然消失的，现在又这样突然出现，都快被人剁成饺子馅了，他以为他是谁啊……这老混蛋的命还真是够大。

　　回到家，宋离还没有完全回魂。
　　按理说，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这是好事，但他心头的震惊大于欢喜，他心里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粘人的胖橘在他腿脚喵喵叫着，似乎在控诉着他的冷淡。

　　“唐唐乖啊，自己去玩儿。”宋离蹲下来敷衍地撸了几把。

　　大胖橘咕噜了一声，又跑到对面的小卧室去了。

　　三室一厅的房子，不算大，但是宋离一个人住又显得太空了，他自己住主卧，隔壁的一间做了书房，另一个小卧室是胖橘唐唐的地盘。

　　原来彩虹巷的房子拆迁了，宋离没要拆补的房子，拿了拆迁款，又在医院附近的小区置办了这套，他这些年拿的奖金不少，加上拆迁款拿下这套房子手里还有钱，他天天泡在医院根本没有花钱的机会，在一般人看来，宋离一个人的生活过得充实富足。

　　泡了个热水澡，宋离纷乱的思绪才渐渐归位，他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少年了，身体很累却毫无睡意，索性又换了衣服返回了医院。

　　宁初唐还在ICU，宋离换好无菌服进来，却意外地发现守在病床边的人竟然是大院长崔梁栋。

　　和家的这位大领导只能说是半个行内人——据说这人原来是法医，年纪不算大，四十出头，说话之前总是笑眯眯的，但今天他表情很是严肃。

　　“院长……”宋离莫名心虚，有种被家长抓包的诡异感。

　　崔梁栋起身，点了一下头，说：“宋医生你来得正好，这里就交给你了。”

　　宋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这个样子倒是把崔梁栋逗笑了，“用不着紧张，我相信你的水平，再说了，这人命大。”

　　这一点宋离很是认同，他几乎咬牙切齿，“是，是挺大的。”

　　等到崔梁栋走出监护室，宋离才有了一些真实感，躺在病床上的这个是他在梦里描绘了千次万次的人。

　　多年不见，男人的身型没什么变化，依然精壮挺拔，面部轮廓更加冷峻，鼻子高挺，微微翘着的嘴唇很是性感，眉头总是不展，再加上右边眉头那块伤疤，纵然英俊也是一脸凶相。

　　只是，比起之前，宁初唐现在看起来乖了不少，少了几分野气，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矜贵。

　　人模狗样的。

　　监护室里太安静了，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消毒水混杂着些许的血腥气，宋离有些恍惚，有些遥远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年春节刚过了不久，宋离的父母离婚，他跟父母达成协议，不跟他们任何一方，他只要房子和钱。

　　他的父母祖籍并不是红城，据说是从祖父那一辈人从河东迁过来的，老一辈人到了岁数想着叶落归根，前几年祖父母已经回了老家养老。父母两人各自出轨，搞不清是谁先谁后，都不肯承认，在法庭上闹得难堪，谁也不愿意抚养孩子。

　　宋离的这个要求让宋宏远和林岚都松了一口气，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各自收拾好行李，又给宋离留下一笔钱，各自奔向自己的新生活。

　　其实，他们早就盘算好了。
　　行李一周前就收拾好了，他们算准了从小独立的宋离不会跟他们走，结果果然和他们预测的一样，宋离自己主动提出来，这样大家面子上不会太难看。

　　宋离也觉得是种解脱。
　　一个人的生活也不是太难，早餐在楼下的早点铺子解决，中午晚上有学校食堂，就是晚上回到家，突然就觉得太安静了。

　　最初的一个星期，宋离几乎整夜睡不着，每天到了天空放亮的时候才能迷糊一会儿，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几天，他终于在一个周末睡了一个好觉——从周日下午直接睡到了周一上午十点多。

　　仿佛是多日来缺失的睡眠一下子得到了满足，宋离觉得身心舒畅，左右是迟到了，他决定先犒劳一下自己，他去了趟超市，买了自己爱吃的菜，以后再也不用听父母的争吵，这一刻，宋离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美好。

　　宋离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新生活了——如果不在垃圾桶旁边遇到那个脏兮兮的乞丐。

　　确切地说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那人不知道是死是活，一动不动的，肚子那里还在流血，那一刻，宋离清楚地知道了活着和死了的区别巨大，比如地上这个，大概就是快死了的。

　　事实上也差不多，宁初唐那次要不是遇到宋离，应该也活不成。他腹部受伤，肠子都翻了出来，完全是凭着身子底子厚才挣扎着来到这里，原本是要找个老熟人，谁知人没找到自己先晕了。

　　如果不是买菜回来的宋离及时叫醒了他，宁初唐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周围人一开始还有人议论，后来渐渐没人了，彩虹巷这一片是红城最旧的老城区，居民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基本没什么有钱人，大家都是两眼一挣忙到熄灯终日为了生计奔波，再加上这片的治安本来就一般，隔三差五小流氓打架火拼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这种人命硬着呢。
　　没准自己躺一会儿就起来跑了，大家都习以为常。

　　宋离在男人身边看了一会儿，邻居刘大妈拉了他一把，“小离，可不敢多管闲事……你看看这人凶神恶煞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宋离又看了一眼，男人面部轮廓深刻，右边眉头还有一处刀疤，看着是凶了点，倒也不至于凶神恶煞，就在这时候，他看到男人的胳膊动了下。

　　他还活着。

　　老小区也有好处。小诊所，小超市，小饭店，日杂百货应有尽有，这人躺着的地方，斜对面就是一家诊所。

　　诊所唯一的大夫叫袁三川，是个平易近人的胖子，医术高低先不说，但人缘不错。

　　他看到身材瘦小的宋离扶着一个比他高出一头不止的男人进来，并没有十分惊讶，他一大早就看到这人了，一开始是在垃圾桶那边翻腾，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倒地了。

　　救死扶伤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一个前提的。

　　“哟，小离，这人是谁啊？”袁三川明知故问，“看样子伤得不轻，我看还是去医院吧？”

　　宋离还没说话，就听到男人艰难开了口，“不用，你给我包……包扎一下就行。”

　　宋离看了男人一眼，小声说：“川叔，这是……我叔叔，”

　　宋离大概是觉得这人比自己还可怜，心里同情心泛滥，不但帮人付了医药费，还把人领回了家。

　　父母留给宋离的这套房子不大，七十多平，两室一厅，八十年代的红砖老楼，外面看着已经十分破旧，楼道里堆满杂物，气味难闻，到处都是狗皮膏药一样的小广告。

　　他们住在四楼，没有电梯，两人艰难地挪到门前的时候，宋离累得几乎虚脱。

　　“你怎么这么重。”宋离大喘了一口气，“这里是我家，你进来吧。”

　　宁初唐疼得没力气说话。
　　他觉得自己真是撞了大运了，要不是遇到这小崽子，自己很可能已经是是一具尸体了。

　　等到躺在宋离家沙发上，他的意识才渐渐清晰过来，他半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子，还有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少年。

　　可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都说红城的铁西彩虹巷是个不祥之地，过去是乱坟岗，现在更是红城的灰色地带，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小白兔子。

　　宁初唐不是红城本地人，但他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七年，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开口就是地道的红城话，连某个字词的大舌头一般的发音他都能学得惟妙惟肖，相比之下，宋离长得白白嫩嫩，说话绵柔，到有点不像本地人。

　　宋离在厨房忙活了半个多小时，端出来两盘香喷喷的什锦炒面。

　　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人眼睛倏地睁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吃食，他有些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别说是这食物色香味俱全，就是开水泡饭他现在也吃得下去——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

　　“算你运气不错。”宋离说，“我今天心情好，正想着吃点好吃的庆祝，既然遇到了，就是有缘，你不用客气，你就当是陪我吃饭吧。”

　　宋离觉得这样说不会伤人自尊，谁知这人根本没有客气的意思，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说：“行啊，大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