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财别跑》spoto

2、结束？开始？

　　第一 章
　　风鳍学院，一所著名的综合性大学。虽然建在市郊，但实际上离市区却并不十分远。地理位置极为便利，郊区特有的幽静环境又使校园同时不失古典的自然气息。占地极广的楼宇采用古朴的欧式建筑，红色砖墙在四周参天的绿树映衬下既显沧桑又具优雅。各院系所属的建筑是交错混排的，这使得各院学生有许多机会和其他院的校友接触，增进感情的同时也方便了彼此互惠互利。
　　当然，也热闹了许多。
　　钟楼后的大型建筑物是医学院所属的教学楼。此刻一楼的阶梯教室里，学生会成员们正忙碌地工作着。偌大的教室中只有重复的交谈在此起彼伏。
　　“展板？展板准备好了吗？”
　　“好了，已经摆出去了。”
　　“海报呢？谁负责海报的？”
　　“是我。还差最后一点修饰就好了。”
　　“还没好？快点，今天晚上以前一定要张贴到各个布告栏里去。”
　　“知道了。”
　　“节目表列出来了吗？”
　　“啊，在这里……”
　　这个月是医学院五年一度的大型院庆月。既是为了向外院展示医学院学生多方面的能力，也是给院内被繁重的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众生们一个娱乐的机会，所以每次这个月的到来都会成为院里最大的一件盛事。而学生会的成员们，为了搞好这次活动无一例外地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可以说每个人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这从教室中各人或惴惴不安，或忧心忡忡的表情就可见一斑。
　　然而，在这一群面露难色的人中，有个人却是例外。从容淡定的神色始终不改，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面前的工作，动作优雅，效率却极高。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令她周身的空气独独停滞了下来，形成一个平静不受打扰的空间。在一片混乱中，这里是唯一写意的角落。
　　“表演的服装准备得怎么样？”而外面的风暴仍在持续。
　　“交给C.S.C工作室去做了。”人群中有人即刻回答，“他们说今天就可以去取了。”
　　“意思就是说还没拿回来了？”提问的人显然不满意，焦躁了起来，“下午就有彩排，衣服到现在还没有拿过来怎么行！成风，你走一趟。”顺手指向角落边的大一菜鸟。
　　“啊？”不幸被点中的可怜新生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可我呆会儿还得去派传单。”干事干事就是不断干事，想到手头堆积如山的工作他就不禁苦了一张脸。
　　“那钱露，你去！”组长的头脑转得飞快。
　　“我要去联系各社团负责人。”可惜仍是找错了对象。
　　“谁有空去艺术学院把衣服拿回来的？”放弃猜测的组长干脆公开征募人手。
　　原本嘈杂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整齐地低下了头。没有人愿意在这样忙乱的时候再多揽一个麻烦，尤其在艺术学院与医学院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情况下。
　　“我去吧！”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一直静坐在一边默默处理手边工作的人站了起来，用沉静的语调冷冷道。
　　组长绝处逢生，感动得转头看向救世主，却在接触到发言者精致到完美的容颜后被口水呛到了。“部、部长！”她竟然惊动到老大了吗？冷汗涔涔地从额际流下。
　　“我去好了。”对方只是维持着平淡的神情缓缓重复，“正好我有空，就走一趟吧！”
　　“可是，可是……”部长的工作量本来就已经是他们这些人的两倍了，她怎么能再支使部长去跑腿呢？“还是成风去好了。”锐利的眼杀向一边灰头土脸的菜鸟干事。
　　再次被点到的可怜人一惊，才要认命地接下重担来，美丽的沉静女子却先开了口：“没有可是。他还有事，我正好手头的工作做完了，就我去吧。”轻柔的语气却有不容拒绝的威严，“不是下午就要用了吗？”
　　“都做完了吗？”大恐慌中的组长被女子非人的工作效率一惊，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用词的不敬。她竟然怀疑起部长的能力……汗。“那就麻烦部长了。”
　　“我会在两点以前回来的。”优雅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飘向了教室外——她仙人般飘渺的仪态在一众俗人面前确实只能用飘来形容。
　　“部长真的好漂亮啊。”在高挑的纤影彻底彻底消失在门边以后有人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从而引发了新一轮的嘈杂。
　　“是啊，难得她不仅有气质还有能力。”FANS二号，“才大二就成为了执行部部长，真的很强。听说从她当部长以来，各种活动的数量和质量都翻了整整一倍。”
　　“从来没有见过部长吃惊的样子呢！”FANS三号积极地提供小道消息，“听说从大一开始她就有名的理性，而且没有搞不定的麻烦，是学校历史上的传奇人物。无论是学长还是学姐都很欣赏她，所以才会在她升上大二的时候就联合举荐她做了部长。”
　　“没有人会不喜欢部长的，她脾气那么好。”又一人半崇拜半妒忌地感慨，“不管派到多棘手的工作也没见她拒绝过，即使搞砸了她也从来不会责怪我们，反而会主动帮我们收拾烂摊子。”和某个脾气恶劣的组长大不一样。
　　“部长真是个完美理性的人。”意有所指地瞥了横眉怒目的某人一眼，“一定不会有比部长更优秀的人了。”
　　“不知道怎样的男生才会配得上部长啊？”是个梦幻式思维的小女生，“部长到现在都没有交到男朋友，一定是找不到合适对象的缘故。”这一点又和整天换男友的某人不一样。
　　“够了，你们！”当她是死人吗？青筋在组长大人太阳穴上方隐隐跳动，“太闲是不是？干活了！”当着她的面公然摸鱼也就算了，居然还大胆到指桑骂槐？现在的干事真是无法无天。
　　狮子一声吼，小猫小狗们顿时噤若寒蝉，重新一片忙碌状投入了繁重的工作。工头露出满意的微笑，忽然后知后觉得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部长知道C.S.C工作室在哪吗……
　　没问题的。很快她又将这种无谓的担心抛到了脑后，别人或许不行，但她可是部长啊，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在第三次经过造型怪异的廊柱后，她终于确定，她迷路了。
　　艺术学院的大楼是位于文学院充满人文气息建筑后的破败楼宇。事实上说破败仍是客气了，与仅相隔一个小树林的文院高楼相比，艺术学院所属的大楼简直就是摇摇欲坠的危楼。更可怕的在于楼里路径曲折，岔路又多，时常传出外院的人被困其中的新闻。然而就这样一座传说中的巨型迷宫建筑却被艺术学院的一干偏执狂们赞誉为美学上的颠峰之作——艺术中的艺术，经典中的经典，并且在他们的坚持之下，这幢诡异的建筑幸存了下来继续危害世人。
　　至少，那个一向被人称为所向披靡，全能完美的女性就在这里遭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挫败。
　　她所要找的C.S.C工作室是一年前几位艺术学院的高年级学长们建立起来的半社团半盈利性质的组织。他们为各院系设计各种会徽，道具，服装等，并收取一定报酬——价格十分合理，而他们提供的服务却绝对上乘，所以C.S.C工作室在短短一年间壮大得十分迅速，校内各种活动都能看到标有他们专属标志的物品。
　　连医学院的这次院庆也不例外。但该死的，那个工作室到底在哪儿？
　　传说中优雅高贵的女主角按捺不住地低咒了。“既然赚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干脆自立门户建一个大一点的门面？可恶，窝在这种破楼里，病态！”
　　女孩精致无缺的面容此刻不见为人称颂的冷静高远，只有满满的不耐和厌烦。她真是疯了才会扮优等生扮到给自己揽来这种麻烦事。
　　没错，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什么理智冷静，轻灵幽雅，一切都是她假扮的！只是因为迟来的情窦初开，她由恣意驱使旁人的尊贵女王殿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整整一年半，真是够了！
　　为什么她在完成别人两倍的工作量后还要来干这种额外的活儿？为什么她要忍耐那些新生的推三阻四，拖拖拉拉？为什么她就非得为别人的愚蠢错误料理后事？……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这样的忍辱负重之后还要对学校中甚嚣尘上的桃色绯闻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她明明已经忍无可忍了。想到连续四周蝉联校园八卦论坛的流言NO.1，她原本恶劣的心情又差上了几分。
　　那……是什么？眼角一扫，靠窗的地理位置使她轻易地将楼前的整片小树林尽收眼底——包括那一大片绿色中的两颗异物。
　　眯起眼，她走近了窗台——一年半以来从来没有改变过的习惯——而这时她的眼神永远是莫测高深的。
　　异物中的一颗正是她牵念了一年半的目标人物。
　　“我喜欢你。”
　　按理以她的位置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但莫名她就是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像一年半前初遇时一样，连蒙带猜，却始终八九不离十。
　　此刻，小树林中上演的确实正是传统少女漫画的保留剧情——告白。男俊女俏的优质组合足够赏心悦目，男主角的开场白也经典到掉渣。
　　“我喜欢你，我要你和我交往。”等不到女方回应的男生不甚有耐心地重复，用命令句。
　　“呃？”女孩为他的直接一惊，抬起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可是……”
　　“没有可是。”男孩的坏脾气在告白这种温馨的时刻也没有丝毫收敛，一把拉过娇小的女孩揽入怀中他径自作出了结论，“就这么决定了。”连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也没有，完全符合他作风的做法。
　　女孩也不是真心想要拒绝，于是只将泛红的脸深深埋入了男孩的怀中，没有一句抗议的话。于是，一对纯纯情侣就此新鲜出炉，热腾腾带着小树林的产地认证——和她这个唯一的见证人。
　　真是精彩的一幕！
　　如果是摄影社的那群八卦男女目睹到这一幕一定可以兴奋上好几天，然后惟恐天下不乱地放上八卦校报头条显示他们的“专业素质”，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却是她，却是让她看到了这场好戏。
　　虽然听不到两人的交谈，但他霸道的肢体语言已经足以令她猜到了大概——他们是故意的吗？先让各种谣言漫布校园内外挑战她的心理防线，现在更直接在她面前上演熟到烂透的青春偶像剧码，有意挑衅……吗？
　　窗边的女孩青了一张脸，扶在窗沿的手紧紧绞成一团，弯月形的双眼眯成了怒火燎原的直线。
　　“砰”，重重一声，满腔怒火终于还是化成了惊人的力量。唐婉抬腿猛然踹向了一边无辜的房门。一脚过去，紧锁的房门竟应声而开，喀啦几声后呈垂死状吊挂在了一边继续隐隐颤动。
　　对自己的破坏力十分满意，唐婉舒了口气，细眉得意地化出了两道弯，她露出了单纯的笑容——像孩子一样天真的笑容，颊边一侧有小小的梨涡，显得稚气而且可爱——完全不同于她平日里或矜持高贵，或艳丽无双的面貌。
　　“呃……那个……”她的腿还没来得及收回，第三者的声音却先诡异地响了起来，“你是医学院学生会的吧？”声音醇厚而有质感，像自家的酒酿一样甜润亲切，尽管出现得十分灵异。
　　唐婉缓缓收回了玉腿，看向声音的主人——被她踢倒的门板后竟有人，一个似乎认识她并试图与她交谈的人。她直接地转眼看向一边嘎嘎晃动的门，开口：“我知道你可能会胡思乱想，但那绝对是胡思乱想，我劝你最好不要那样胡思乱想，这扇门绝对不是我踢坏的。”
　　“酒酿”一怔，然后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很阳光的笑容，灿烂到有一瞬甚至眩花了她的眼。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是个帅气的男生，五官算不上有多俊秀，可是却有一番耐人寻味的俊雅。斯文的脸皮，看起来像矿泉水一样纯净。在他笑起来时眼角细微的笑纹又使他脱去了男孩的稚气而显出了几分成熟的稳重。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个吸引人的男生——或者说，是一个有着男孩气质的男人。
　　“我知道，这门本来就是坏的。”他似乎笑够了，于是收敛了笑意，虽然唇角仍保持着微妙的弧度，“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你赔偿，唐婉学妹。”
　　原来就是坏的吗……嘁，害她空欢喜一场。鄙夷地瞥了破烂门一眼，唐婉留意到了对方的用辞：“你认识我？”对方显然一开始就确定她是医学院的人，现在更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他是谁？
　　“恩。”对方点了点头，态度是谦和有礼的，“上个月我们在物科院知识竞赛上有见过，不过你可能已经忘了。”他却对这个思路敏捷，气质出众的学妹印象深刻。
　　是吗？她双手环胸，努力回想上个月零星的片段，直到一道灵光电光火石般地击中了她的脑海。“你是C.S.C的S！”她想起来了，他是那次负责场景布置的人。
　　他露出了“你终于想起来了”的笑意：“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他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不过你要是记住我的名字就更好了，学妹。”他没有兴趣当个英文代号。
　　她当然记得他的名字。C.S.C是几位创始人名字的缩写，而眼前的他正是被拥为中坚的“S”——施卫然——艺术学院的高才生，高她两级的风云学长，工作室的创始人之一。还记得她刚进大学时，他已经是校里首屈一指的尖锋人物，关于他的丰功伟绩长年位列大学怪谈前三甲。只是因为她的注意力从刚开始便只集中在了某人身上才会在今天闹出这样的糗事。
　　“学长。”她礼貌地低眉敛目轻唤，动作流畅得一气呵成——一年半以来养成的习惯，并且显然已经深入骨髓。
　　他并没有在意这些无谓的礼节，只是随意摆了摆手。“你是来拿学生会制服的吧？”他早早接到了通知的电话，却没想到会是她过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执行部的部长了。“我正想出去接你，这里不大好找，没想到你自己找来了。难怪别人都说你是认真而且工作能力超强的人。”他真心感叹。
　　她的反应却是迷惑地挑起了眉：“工作室？在哪里？”
　　他一愣，也不解了：“你不是看到门上的标牌才踢门的吗？”
　　标牌……她别过眼，果然在垂死的门板下方看到了已然尘归尘，土归土的塑料门牌，红色的几个“C.S.C工作室”大字上清晰地刻印着她的鞋印。她不着痕迹地盯着残骸片刻，沉默了，然后看向了一脸茫然的男生，斩钉截铁地肯定：“没错，我是看到标牌才敲门的。”脸不红气不喘。
　　对方完全不疑有他，释然地舒了口气：“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不用人带路就能找到工作室的人，以前常有人抱怨说这里难找呢！”他真诚的赞美只换来了她沉默的回应，不过他也不以为意。
　　侧开身，他将她引入了房内，也让她彻底看清了房里的摆设。“有点乱，你等一下，我拿衣服给你。”
　　是有点乱，不过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她站在原地，趁对方一头扎进衣物间翻箱倒柜的工夫冷冷打量起四周乱中有序的摆设。
　　几张办公桌和角落的一架缝纫机是房里仅有的大件设施，铺着地砖的地面上散落着各种质地的边角料，杂乱的设计图被吹落在了角落里和各种用具堆积在一起。这样的环境称不上整洁，可是也不至于脏乱，至少她想象中由几个忙碌的男生主创的工作室决不会缺少蜘蛛网的存在。而这里陈设虽乱，地板墙壁却干净无垢，可见时常有人清理。
　　那些勤快的人中，是否有他？
　　目光向埋在衣柜中的身影扫去。他已经整理出了全部的衣物，数量很多，所以他拖拿得很费力，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叫她过去帮忙——因为她是女孩子吗，所以他宁愿效率低下也不想麻烦她？
　　他终于搞定了所有的衣物，对着她担忧地皱了眉：“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吗？我可以帮你拿一部分，不过还是多叫一个人过来比较好吧？”
　　如果换作别人这么说的话，她一定以为对方是在怀疑她的能力，甚至是对她的挑衅，不过对象是他，她莫名地相信他是真的在为她担心——虽然这在她看来全无必要。“有大箱子吗？”她只是问，“能把这些都装起来的大箱子？”
　　“啊……有。”不解她的用意，他本能地点了点头，便匆匆转到缝纫机后淘出了一个大纸箱，“这个行吗？”他向她比划。
　　“可以。”那个纸箱足以装下整个衣柜。“帮我把衣服都装进去好吗？”她一向讨厌这种单调的工作，而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
　　他果然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开始了将衣物搬入箱子的繁重工作。他工作的样子很认真，眉稍稍紧在一起，有一种沉郁严肃的味道。茶色的发似乎有些时日没有修理了，过长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散落在额前，投下一道阴影——或许这该被称为艺术家们共同的特点吧——明明是偷懒却美其名曰颓废的美感。
　　很辛苦，但他的认真大大加快了他的工作效率。很快地，原本摞在一起的衣物便被悉数转移到了纸箱中。他走到她面前，温润的声音有点喘：“好了，你要叫人过来搬吗？”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她仰起脸，看到了他清澈见底的眼睛。
　　很奇妙的一个人……明明已经是大四的学长了，却还像大一新生一样单纯明朗，像是经过了18层净化的眼神几乎让她以为他是她要保护的弟弟。可是因此说他稚气却也不尽然，眼角眉梢隐约的英气和沉稳不容错辩地表明着他应有的阅历。这是一个混杂着多种气质的奇妙个体，她19年生命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人。
　　明明和那个人完全不同，她却不禁将两个人联想到了一起。如果说那个人是全身散发着泠然光芒，高不可攀的皓月的话，那么眼前的人无疑就是时刻散发着光和热的太阳。但这样的比喻却也不恰当。月亮应该是阴性内敛的，那个人却永远张狂得放肆，相反眼前的人始终保持着温和。真正与那个人完全相反啊……
　　那个人，她痴念了一年半的人……还来不及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她就被他抢先一步的告白判了死刑，而最可悲的是，对方连伤到了自己也不知道。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呢？
　　虽然是不同的类型，不过他也一定受到不少女生青睐吧。他呢？他又在有意无意间伤到了多少人……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捉弄他的冲动，突然她很想知道这个温柔而且诚恳的人会怎样对待那些爱慕他的女孩子……
　　“唐婉？”她的久久不语令他不解，清朗的眼神染上了困惑，他垂眼看她。
　　“我喜欢你，学长。”她果真告白了。在心中已经演练了有一年半之久的台词在脱口而出的瞬间毫不迟疑，无论语调或是眼神都真实到令她自己都几乎当了真，“从进大学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喜欢你，一直喜欢学长。”这样的台词她早已构思许久，只是从没想到实战时会换了个对象。
　　他显然是被吓到了，瞠目结舌，一时无语。
　　可怜的老实人，他被吓坏了。她毫不同情地想。如果他对每一个女孩的告白都是这种反应的话，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种很独特的答案。
　　“那个……”短暂的呆楞过后，他还是为难地开了口，“虽然很感谢，可是……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很抱歉。”
　　原来如此。虽然个性温柔，可到底还是会拒绝人的。不过个性好就是个性好，即便拒绝也会充分顾及对方的感受，温和到几乎不会让人感到受伤的用词。如果换作另一个人的话，她得到的回答一定是更尖刻的那一种，例如“你不配”，“滚开”之类……
　　“真的很对不起。”对方还在说着，“我暂时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也不想去考虑，所以……你很好，会有更好的人适合你。我的话……”
　　他大可不必这么恐慌。她很想告诉他她不过是和他开个玩笑，可喉口却不知为何像被堵着一般开不了口。是感冒了吗？
　　他透明的眼瞳蒙上了阴影，显得更加慌乱：“你不要哭。是我不好，请你不要哭好吗？”
　　他在说谁？一定不是在说她，她自断奶以后就没有再哭过。眼泪，不会在她的生命里出现，永远……
　　“你别哭好吗？”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对不起……请不要再哭了。”
　　够了，她说过她从不会哭的！即使是他，这样的污辱她她也是会生气的。“我没……”张口决心反驳他无理的论断，却在启唇的同时尝到了咸味——她真的哭了。
　　明明喜欢的不是他，明明知道要告白的对象不是他，明明了解那个人和他的天壤之别，可不知何时她仍不自觉得将两人重叠在了一起，然后泪水出现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是因为他的拒绝让她想到了对那个人爱慕的失败，还是因为连拒绝都不是来自心中牵念的那个人……她没有力气去想，只一抬手蒙上了眼前他清澈到透亮的双瞳。
　　“唐……”他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伸手抓住了她纤巧的手。
　　“不许看！”察觉到他的意图，她用带着哽咽的声音制止了他。抬着手真的太累了，她收回手，在他睁开眼睛之前埋进了他的怀里，不让他看到她的眼泪。
　　他低下头，只看到她的发旋，感觉到她在他胸前闷闷的震动，他无奈而为难地叹了口气。抬起身侧的手，他按住她纤弱的肩膀，打算推开她的，最后却滑上了她的背。“好了好了，没事的，别哭了。”他轻轻拍打她的背，动作温柔到像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她想告诉他别把她当小孩子，但在他一下一下舒缓有节奏的拍打中却渐渐消失了火气，连眼泪也停止了下来。心情在他的大掌下逐渐平静，她止住了抽噎，耳边温暖的心跳声变得明显了起来。她猛地退出了他的怀抱，抬手揉了揉贴在他胸前的、莫名有些发红的左耳。
　　“你没事了吧？”他看到了她颊侧未干的泪痕，可没有露出丝毫微笑以外的神情——嘲笑或是同情，那张清秀的脸上始终只有关怀。
　　“今天的事……嗝……”没有理会他的善意，她带着哭到沙哑的声音说，才说了四个字却不禁打了个嗝——哭太多了的缘故。
　　这样子的她其实是可爱到近乎好笑的，所以即使是他也不禁逸出了一声轻笑。
　　她恼怒地瞪向了他。哭到通红的眼睛没有平时的威慑力，反而像闹脾气的孩子一样软绵绵透着可爱。
　　不想再惹怒她，他连忙低下头，及时隐藏起几乎要满溢的笑意。
　　她显然将他的反应理解成了对她的服从，于是满意地露出了微笑——清丽的脸上又是哭又是笑。“今天的事，不许……嗝……让第三个人知道！”她霸气的命令，浑然不觉一点没有的气势。
　　他聪明地没作任何反抗，迷惘地眨了眨眼：“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女孩子喜欢让人知道告白遭拒的事，他能够体会她的心情，所以从善如流。
　　再纠正一点，老实人也是会撒谎的，只要在必要的时候。唐婉在心里暗暗作出评论。 “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他最好言而有信，否则他会让他知道欺骗她的下场。
　　而他对她不带多少威慑力的警告笑了，很是宠溺的笑容，像对着一个任性的妹妹。
　　她想她很不喜欢他的这种表情，那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好了，我该回去了。”今天的事不顺到极点，她现在只想远远避开他这种令人火大的眼神，回到家里好好洗去一身的霉气。
　　确实，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学生会那边或许已经等急了，以她的责任心来讲难怪急着回去。“哦。”他点头，实际地建议，“这些衣服要我找人送过去吗？”
　　该死，还有这麻烦……唐婉走到整理好了的箱子前，眼神轻蔑。“我来就可以了。”她正要出身汗，而不是再欠眼前这家伙的任何一个人情。
　　“你自己？”他被她的言下之意一惊，“可是这箱子很重。”
　　她蹲下身抬起箱子一角，然后一使力将整个箱子提了起来。将箱子抱在怀中，她扬高一边柳眉，明亮的眼眸发出熠熠光辉。“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这一刻是真正的她，玫瑰色的唇瓣轻轻开启，她的神情骄傲而妖冶。他是真的怔了，呆呆看着眼前容貌秀雅俏丽，却轻松持着沉重的巨型纸箱露出黑色魔女般笑容的佳人。
　　她真的有在他胸前无助地哭泣？还是这一切不过是他无端的臆想？……可怜的男人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鄙夷地看了他的反应一眼，她抬高细致的下颌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等一下！”她已经走到门口了，他忽然叫住她。
　　她缓缓转过身，眯起眼，沉默地打量着他，猜测他的用意——而她甚至没有放下手上的重物。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在她转身的同时他即刻垂下了眼，已经快要毕业的大男生却露出了局促的神情：“……那个……我想说，虽然……可是，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似乎只有这句可以表达他的心情，没有任何理由的。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直到他终于结束了长时间的断断续续，她放下了手中的箱子。“嘭”的一声，砸在地上扬飞了几张散落的稿纸。
　　“你对每一个被你拒绝的人都这么说吗？”那眼神是危险的，代表着她不悦的讯息。他，是在同情她吗？像同情那些曾经被他拒绝过的可怜女人？
　　“不是的。”尽管认识才短短时间，他也知道他的骄傲下容不得同情，“我并不是想补偿你什么才这么说的。”
　　“那为什么？”她怀疑地追问，不信他的解释。
　　为什么……他没了回答，因为连他自己也说不上理由。他为难地敛起了眉，垂下眼，回避过了她的探询。
　　她一直看着他，很久很久，然后相信了他，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你喜欢我？”她问。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忽然献起无端的殷勤，她只能想到一种解释。“你刚刚才拒绝了我，学长。”她冷冷提醒，语气无波无澜。
　　他被她的质问搞得哭笑不得。喜欢她？他从来没有想过，可是在她提醒下也因为觉得自己的行为过分暧昧而笑了。明明才拒绝对方，转眼却又给对方希望，这样反复无常戏弄对方真诚的心意，不管怎么想都太过分了。
　　“我没有这么想。”他不是反复无常的人，拒绝她是认真的，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改变了心意——虽然有一瞬间他确实觉得她很可爱。“对不起，我太不谨慎了。可是我刚才的建议是认真的，如果让你不舒服的话，就忘了它吧。”他并不是会一时冲动的人，然而面对她，他却做出了莫名其妙的举动。
　　她看出了他的懊恼，心里莫名觉得有趣。或许，他的建议也不是那么坏……“你有车吗？”她问。
　　“有。”他跟不上她的思路，只能老实地点头。
　　果然……很好。她点点头，露出了笑意。“手机。”她在他面前摊开了手掌。
　　“呃？”
　　“唉……”她长叹了口气，“把你的手机给我，卫然学长。”一定要说得这么明白吗？
　　他知道她的意思，但是……为什么？算了，他决定放弃这个疑问，认命地摸出手机放到了她的掌中。
　　她接过手机，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砸烂泄愤，却“啪啪啪”按下了几个数字键，然后递回到了他面前。
　　“这是我的手机号。”她比向已拨电话列表里的陌生号码，唇角的笑意是狡黠的，“我会再联系你的。”她重重咬下了最后两个字。
　　意犹未尽的感觉……“好的。”话是自己说的，但现在他却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记住，随传随到。”果然她继续说了下去，丝毫不容拒绝的语气。她会让他知道一时心软的后果……忘了刚才失声痛哭的凄楚，她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日子。
　　轻声一笑，她重新提起巨型的纸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外。
　　工作室中只留下了一个反应不过来的谦和男子独自站在了原地，手中紧紧攥着女孩递过来的手机。
　　“这是怎么回事？”直到大嗓门的惊呼响起，他才清醒了过来。抬眼看向门边，是同学了四年，共事了一年的伙伴。
　　“维修部的人没有过来吗，我明明报过修了。”同样是工作室创始人之一的褚辉蓄着一头及肩的长发，是与施卫然截然不同的浪荡气质。还没进入房内，他就先对大门的惨状咋乎了起来，“怎么搞的？怎么看起来比昨天还惨？”他留意到了落在一边的标志牌。
　　“你有去报过修吗？”他倒是没有听说，施卫然紧了一下眉。
　　“是啊。”提着标牌走入房内，褚辉重重坐到了专属的办公桌后，抬腿便架上了桌面，俊朗的脸上有些忿忿，“昨天我去的时候他们明明说今天上午就会过来修理的，搞什么？”学校的工作效率真是让人无法期待。
　　是这样吗……被褚辉一提，施卫然才想起中午进工作室时房门似乎确实是修理过的，那么果然是……眼角瞥到了褚辉桌面上方形标示牌上清晰的足印，隐隐地笑了。是她吗？长相甜美却有着一身怪力的女孩……
　　不禁又想到了下午初见她的一瞬。
　　他正要出门，门却先由外向里被踹了开来，他来不及疑惑就看到了带着一身雷霆万钧的女孩。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从她身后投射而出，笼在她周身，像一圈光环般熠熠生辉。女孩保持着踹门的姿势，眉微微拢起，细长的眼上挑着，显出不悦的英气。那份难驯的倔傲，令清灵的少女染上了野生生物的性感味道，令人在一眼间就看痴了，于是牢牢印刻在了心上，难忘被女孩锁在眉间的清傲……
　　“想什么呢？”一向忍受不了沉默的褚辉皱了眉，收回腿走到他面前挥了挥手，“你不是在这里等医学院的人过来拿衣服吗？怎么样，拿走了吗？”
　　“啊，来过了。”回过神，他点了点头，“刚走。”
　　“是吗？”褚辉撇了撇嘴，一屁股坐上了桌子，“他们几个人来拿的，有说什么没有？”
　　“一个人，什么也没有说。”想起她单手提起纸箱的样子，他不禁又想笑了。
　　没有意见是意料中的事，但……“一个人？”他难以置信地咋舌，“那东西很沉哎！到底是什么样的肌肉男啊……医学院果然都是一些怪人。”
　　施卫然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向褚辉强调对方是女生的事实——他并不想伤了好友的男性自尊。
　　“医学院真是诡异的学院，我晚上有时都不敢从他们楼前经过。”不知施卫然曲折心理的男子叨叨地说着，浑然忘了艺术学院大楼才是远近闻名的鬼屋。“迄今为止，医学院里我只见过一个能出来见人的，”顿了顿，他想起了那个特例，“那个唐婉，你也认识的……要我说，医学院里只有她算是精品了，要气质有气质，要理智有理智，要素质有素质。”他评价女人的标准一向很高，不过对于唐婉即使他也不得不叹服，“虽然冷了点，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缺点，你觉得如何？”
　　如果褚辉知道他想象中的肌肉男正是他口中“要气质有气质，要理智有理智，要素质有素质”的佳人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尤其在那完美女孩还是踹坏大门的疑凶……施卫然又沉默了。“还好吧。”最后他选择了中立的回答。
　　褚辉倒也不受他冷淡回应的影响，继续兴致勃勃地侃了下去：“虽然从她刚进大学开始就有不少男生对她有意思，可是真正出手的人却很少。好像是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心一惊，原本微笑旁听的心情乱了。他抬眼看向了友人：“喜欢的男生？”他低喃着重复。
　　见赢得了同伴的兴趣，对方谈兴更盛：“其实大家也只是瞎猜而已。不过像她那样的女生两年来都没有和任何人交往本来就很奇怪。”抬手拍上施卫然的肩，褚辉露出了兄弟式的微笑，“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有意思，就算她有男朋友了我也一定帮你抢过来。”
　　知道褚辉只是玩笑，所以施卫然只是笑笑地睨了对方一眼。不由得摸出了手机，打开到已拨电话列表，看着那串列于表首的数字，他又想起了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孩。
　　他是不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为自己揽上了一个大麻烦呢……久久之后，温和的男生才迟钝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