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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双鱼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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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屏监狱会见室里,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而坐,其中坐在一侧带着金框眼镜的男子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拿着的圆珠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而另外一侧带着手铐的男子,看起来就十分放松,他背靠在椅子上,一边上下打量着对方,一边用余光去看房间角落里站着的狱警,眼神散漫,好像这次会面是什么无聊的节目,甚至还抽空打了个哈欠。
片刻后,带着金框眼镜的男子抬起头,站起身,微笑着对着对面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周晔,我叫宋临,是个心理咨询师。”
戴着手铐的男子,也就是周晔有点微微愣神,对面的这个男人有点过于热情了,自从进入监狱以来,从狱警到狱友,甚至是食堂打菜的大爷,没有一个人给过他笑脸,更没有一个人对他如此热情,他一时摸不清对面这个人的来路,就干脆没有理会对方伸出的手,只是抬头看着对方那张与监狱格格不入的脸,没有言语。
宋临也不意外没有得到回应,很自然的把手收了回来,坐回了椅子上。
“周晔,我今天过来,是想和你聊一聊你的案子。”语毕,他便看着周晔没有再言语。
周晔也在看着宋临,心里突然就落定了。原来又是一个想来挖信息博眼球的人。周晔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所谓的心理咨询师,对面这个人长相干净,看起来年纪也不是很大,带着一个金框眼镜,头发微微卷着,穿着很普通的白衬衫,手里拿着圆珠笔,嗯,他的手指很长。
宋临好像也知道周晔在观察他,保持着微笑任周晔观察,然后说出了今天的第三句话。“我觉得你可能是对的。”
什么?什么对的?周晔一时有点茫然,片刻僵硬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定定的看着宋临,又看看了角落里的狱警,突然大笑起来。
“我是对的?你说我是对的?”周晔一边笑着,一边问宋临,眼睛里面写满了兴奋与不可思议。
宋临点了点头,看着对面已经笑得有些张狂的人说道:“我觉得你是对的,他该死。”
周晔猛的止住了笑,突然双手用力的敲在桌子上,冷冷的看着宋临。角落里的狱警微微靠近了一些,用警棍敲了敲地面,算是警告。周晔就那么看着宋临,突然回头对狱警说:“带我回去”
狱警没有理他,反而是看向了宋临,宋临微笑着对狱警点了头,然后对周晔说:“下次见,hero。”
周晔没有再言语,跟着狱警走出了会见室。而宋临看着周晔的背影也收起了笑意,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收拾东西,离开了监狱。
宋临的职业是一名心理咨询师,他自己有经营着一家心理咨询工作室,帮助客人解决心理的困扰、压力和烦闷。和治疗心理疾病的心理医生有些区别。宋临之所以来到清屏监狱,是因为他是清屏监狱的志愿者,经常来到清屏监狱做公益活动,帮助监狱里面的犯人进行心理疏导,道德观念的再塑造,也尽最大的可能帮助犯人重新融入社会。这是一份没什么获益空间的事,但宋临却做的津津有味,作为一个双鱼座的人,好像天生就能与他人共情,能够完全的换位思考,也愿意倾听愿意了解他人的人生。
出了监狱的宋临马不停蹄的开车回到办公室,今天并不是没有收获,他需要回去整理一下思路。
宋临为什么会对周晔感兴趣,实在是因为周晔太有名了。去年闹的沸沸扬扬的惊天大案—幼儿园人肉丸子案,就是周晔的手笔。新闻报道、网络自媒体已经将其渲染成反社会、反人类且毫无人性的杀人恶魔,对于法院仅判决其无期徒刑更是口诛笔伐,听闻好多受害幼儿园的家长还在联名要求检察院抗诉,改判周晔死刑。对于整件事情宋临不是很清楚,新闻也并没有对事件的前因后果进行详细报道。
宋临仅仅知道是周晔杀害了一名男子,将其分尸后,在其经营的肉类加工厂,把他的血放干后制成血肠,身体上的肉剔下来后制成肉丸,供应给全市的4所幼儿园。因其中一个班级的小朋友吃下肉丸后,出现了极其严重的腹泻反应,导致孩子休克,差点死亡。追查食品安全事故时才发现供应给幼儿园的部份肉丸竟然是人肉。一时之间舆论哗然,社会陷入恐慌。被抓捕后周晔也供认不讳,坦白了自己的罪行。但是周晔为什么会杀人,杀的到底是谁,他又为什么会如此狠心的将人肉丸供应到幼儿园,新闻一概没有报道,网络上只有满天的猜测,和各种恶毒的咒骂。
宋临见到周晔以后,却再也不能相信他是一个变态神经病。虽然周晔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悔意,整个人对于这个案件也没有排斥心理,但他绝不是那种以杀人为乐的人。周晔他明显受过高等教育,有丰富的社会经验,经营着工厂的他物质生活也不匮乏,40多岁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到风霜,听闻他家庭也很和睦,有妻子,还有一个上中学的儿子,他不是个不幸的人。虽然今天的会面表现的不是很有礼貌,但是也没有过激的行为。他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宋临这么想着。这个准则到底是什么?他是如何判定他做的事情的?难道真的让自己猜中了?他杀人是有理由的?
杀人有理由?多么滑稽的说法,宋临自嘲的摇了摇头,但是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到那边他十分清楚。从今天他试探的结果来看,周晔确实觉得他没有错,在周晔听到自己肯定的言语时,眼睛里有着兴奋,有着开心,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却还是被自己捕捉到了,宋临想着自己不会看错,那种开心是被认可、被肯定的开心,是大脑多巴胺分泌的结果,最为直接,也最为不受控制。周晔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他甚至觉得那个男人该死,会不会周晔还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宋临烦躁的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事情难办了,绕来绕去,所以还是要搞清楚,死的到底是谁?
门外传来前台小蔡的敲门声,宋临戴上眼镜,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哦,原来是预约的客人来了,宋临没办法,只能先处理自己的工作,周晔的事情只能是课外作业,而且,下周又可以见面了不是吗?
门被从外面推开,小蔡带着一名女士走了进来,宋临起身去接待,小蔡出去端了一杯茶进来便退了出去。
宋临也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开口道:“郑女士,您好,我是宋临。是您的咨询师,您今天过来还顺利吗?有没有堵车?”
郑女士好像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咨询室,紧张的坐在椅子上,听到宋临的问话,一愣,然后回道:“我没开车,我坐地铁过来的。”
“地铁也很方便的,1号线直达。”
“是的,地铁出站很近。”
“郑女士,您今天过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宋临看出郑女士没有那么紧张了,也就不再寒暄,直奔主题。
郑女士也知道这种收费咨询都是按时计费的,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钟,交错的双手骤然锁紧,她抬头,吸了口气对着宋临道:“宋老师,我,想离婚。”
离婚?宋临有些诧异,这个穿着防晒衣,背着帆布包,带着发带素颜出门的郑女士,一看就是家庭主妇,家庭主妇想要离婚,确实也不少。可是来找他咨询离婚的,这种情况的,却不是很多,毕竟自己也不是离婚律师,自己只能解决情感问题,法律问题,就没那么专业了。
“为什么想要离婚呢?”宋临语气缓和的引导着。
“他打我。”郑女士一边说着,一边拉起自己防晒服的袖子给宋临看,清晰的伤痕遍布两只胳膊,
宋临皱了皱眉,“那确实要考虑一下,是否还要继续一起生活了。他经常打你吗?”
“只要我犯了错,他就会罚我,打我就算了,他还会打小宝,小宝还那么小,他怎么忍心?”郑女士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宋临一边体贴的递过去一盒纸巾,一边回应着:“小宝多大了?” “才4岁”
“孩子还那么小,您和您丈夫也结婚不久吧?”
郑女士擦着眼角,声音还是有些哽咽,“没有,我们结婚8年了。”
“8年,时间也不短了,平时家里应该是您主内,您丈夫主外吧?”
“嗯,我毕业以后没多久就和他谈恋爱了,也就一直没有出去工作,他在政府里上班,赚钱养家。”
“嗯,您和他平时感情怎么样?”
“我们感情还不错,他出差也会打电话回来,几乎从来不会夜不归宿。”
“郑女士,关于他打您这件事,您能详细的和我说说吗?这里很安全,除了我,我们的谈话没有第三个人会知晓,您可以放心,我也有我的职业素养。我想多了解一点,好给你点建议。”宋临拨丝抽茧终于问到最关键的问题。
郑女士抿了抿唇,“我们家里有家规,如果我违反了家规,就是犯错,他就会责罚我。有时是戒尺,有时是巴掌,有时是拳头,但是他有分寸,不会真的伤了我。而且只要我不犯错,他就对我很好,甚至是言听计从,也很爱我。我,其实也很爱他。”郑女士一口气说完,才抬头看了一眼宋临,头又迅速的低了下去。
“所以,您为什么会突然想离婚了呢?是因为他打了小宝?”宋临继续询问。
“是!小宝还那么小,他会把小宝打死的!我绝对不能失去小宝,不可以。”郑女士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不等宋临讲话,郑女士就继续说了起来:“上周,小宝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他的墨盒,他就让小宝喝水,一瓶又一瓶,小宝的肚子都被撑的不行,哭着求他,我也求他,小宝还那么小,会死的。他就是不听,还让我不要参与,否则就一起喝,小宝喝不下了,就跪下来求他,说爸爸我再也不敢了,可是他根本不为所动,看小宝不听话,便转身去拿戒尺,我好怕,小宝本来就有点咳嗽,喝了那么多水,如果再被打一顿,肯定要生一场大病,我急忙抱着小宝想带他跑,他就来我怀里抢小宝,小宝被我们拉的痛,哭出声音来,我一时心疼,松开了手,摔倒在地上。他听到小宝哭,更是不悦,就踢小宝的肚子,小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害怕极了,抄起地上的墨盒朝他扔过去,没砸到他,但是他也被我吸引了过来,一顿发泄后,他也就放过了小宝。我可以忍受他,真的,我爱他,但是小宝多可怜,我不能让小宝生活在恐惧中,所以我突然就想离婚了。只是我,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我也不知道离婚后我可以做什么?我要怎么一个人带着小宝生活,我也不知道如何向父母交代,如何支付父亲透析的费用。我应该离婚吗?”
郑女士情绪激动,沉默了一会,她说:“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他死了,我和小宝是不是就解脱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恶毒,我明明很爱他,但是,这个想法时不时就会出现,医生,宋老师,你说,我还正常吗?我到底该怎么办?”
宋临认真的听着,认真的安抚着郑女士,再认真的把郑女士送下楼,天色有些晚了,宋临的心情,也有些灰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