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没有潘多拉》青田冬瓜

2、精神分裂

　　我叫葛青。

　　我有精神分裂。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家里人就告诉了我这件事，他们时常叫我要学会控制情绪。

　　但我现在16岁了，我不仅没学会控制情绪，反而越发地焦躁不安，眼前出现了很多以前没有见过的幻觉。

　　我的病情日益恶化，这让我越发孤僻。

　　以前病情还算稳定的时候，我偶尔也会下山去镇子上找别人玩，现在……

　　唉，已经好几年没下山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在山上就和家人在一起，自由自在的，也不用看人脸色。

　　本来我想着，日子就这么过，山上种了菜和稻，终究不会饿死自己，但我的病情却慢慢朝我没想到的方向发展了。

　　我开始经常看到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拿菜刀砍我的幻觉。

　　比如某天夜里，我起床上厕所，一打开房门就发现奶奶举着菜刀站在门口，眼神凶恶地盯着我的房间，仿佛要把我给吃了。

　　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弹射回了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

　　虽然我知道刚才那一幕是我的幻觉，但那打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恐惧是我无法控制的，我只能忍着没有尖叫出声，那天太晚了，吵醒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又该让他们操心了。

　　被子里的霉味让我稍微放松下来，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心里好受了些，再朝门口望时，奶奶的幻影已经不在那儿了。

　　又比如有天我病情发作得很厉害，不仅在无意识中踩坏了家里的菜园子，还把一群鸡鸭狗全部幻想成了人，跟它们说话，气的我爸把那群鸡鸭赶走了，又把我拖到院子里狠揍了一顿。

　　我几乎快被揍晕过去，还是我妈扯过我爸，我爸才放过我，但那之后，我的状态更差了。

　　我开始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一片一片的，就好像拼接起来的一样，随后，我的听觉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幻想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是低沉的嘶吼，有时是尖锐的叫喊，它们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耳朵，我不得不用手捂住耳朵，忍不住尖叫起来。

　　那时我很惊恐，因为这是不好的幻觉又要出现的前兆。

　　果然，我看到我爸爸、爷爷、奶奶拿着菜刀、镰刀、木头朝我走来了，我妈则在院子里晃悠着，像小时候电视里演的僵尸。

　　他们脸上僵硬又古怪的神情让我特别害怕，我拼了命似的跑上山，想要摆脱那些幻觉，但那些鬼一样的声音一直跟着我。

　　我跑到了一棵大树下，把自己紧紧蜷缩成了一团，直到那些声音全部消失才慢慢松开。
　　我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后来我爸说起这事，他说是我当时拿着菜刀追着他们跑，后又丢了菜刀一个人跑上山去的。

　　我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以前我也发疯，但从来没有伤人的现象出现过，如今我这个样子，万一哪天伤到家人怎么办？

　　病情的恶化让我心里越发愧疚，我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便想尽力多为家里出点力。

　　每天早上五六点是我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我会在这个时候打理菜园子，做好饭，又去山上摘些能吃的果子回来，白天看我的精神状态，要是还算好我就打扫打扫家里，或者去山上捡点柴火回来，要是不好，我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出来，饿了就拿点野果子充饥；

　　有时候我会看到那天出现在我家院门外的鸡鸭狗又跑来了，它们找我说话我也不再理会它们；

　　要是遇到爸爸他们发脾气打我两下，我也都忍着，没办法，谁让我给他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呢。

　　但即使是这样，事情也并没有所好转。

　　我的幻觉越来越多，那群鸡鸭狗变成人要跟我说话的场景一连好几天天天出现。

　　我家里人对我越来越不耐烦，尤其是我爸，他经常会捡回来一根那种又细又软的藤条，用它来打我。

　　藤条打的是真疼啊，一鞭一鞭都抽到肉里，抽的我扯着嗓子喊。

　　每到这个时候，我的世界就开始变得光怪陆离，内心的狂躁几乎快要压制不住。

　　终于，我的精神分裂彻底爆发了。

　　清晨，我从噩梦中惊醒，这次的噩梦很长很长，直到醒来，我都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

　　尖叫声仍旧在我耳边环绕，我坐在床上愣了很久，直到看到我爸拿着刀破门而入，接着是奶奶，然后是爷爷，最后是我妈。

　　我这才知道，这不是在梦里，而是我发病了，而且病的凶猛，都幻想到我妈拿刀要砍我了。

　　虽是幻觉，但我的身体仍旧无法克服本能地躲了起来。

　　我像往常一样往山上跑，想让自己清静下来，但这次身后的幻觉疯的厉害，他们的眼神比之前的看着更恶毒了，手上的刀更加肆无忌惮地挥舞着，我稍有不慎就会碰到那些刀。

　　我被他们堵在了院子里没能跑出去，这次四个人围堵我，我实在难以脱身。

　　越是这样我心里越发焦躁，不知怎的，一股无名火从我心里升腾而起。

　　为什么要追我？别追我了！真是有够烦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时而心里这样想。

　　我真是没用，我对不起爸妈，让我死了好了，时而又心中悲痛。

　　这样的反复无常的情绪煎熬着我，让我感觉自己快要炸了。

　　必须得跑去山上才能清醒。

　　想到这儿，我观察周围，趁着东边没人阻拦，立马突出重围，奔向院墙。

　　身后的尖叫、咒骂仍在继续，我充耳不闻，踩着一摞柴火扒在了院墙上，正当我要抬腿翻墙而出时，我听到尖叫声里我妈说了一句话。

　　她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叫了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贱种！”

　　我愣了，脑子一片空白。

　　这种话我以前不是没听过，我爸在后面追着骂我的话比这难听的多的是，我也从来没放心上过。

　　但这是我妈。

　　在我的记忆力，我一直认为我妈是全家最爱我的，她虽然不会拦着我爸打我，但她偶尔会上前摸摸我的头，也会在我做饭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我。

　　她从来没骂过我，甚至很少说话。

　　但今天，我妈居然说我是贱种。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背叛感涌上心头，我顿时觉得心里难过极了。

　　难过完又觉得愤怒，就觉得我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知道，我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了。

　　即使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妈妈的那句话就好像往火山浇了一桶油，我感觉快被愤怒烧红了眼。

　　我突然就很想解决掉眼前的一切。

　　什么狗屁幻觉，我一刀砍了你们，看你们还敢不敢出现！

　　我从墙上跳了下来，带着心中的一腔怒火冲进了厨房，剁骨头的砍刀被我拿起，沉甸甸的，那一瞬间，我心里莫名掀起一阵诡异的兴奋。

　　你们不是要拿刀捅我吗？来啊，来啊！

　　我握住刀把，挥刀对准了他们……

　　……

　　我是在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声音后醒来的。

　　这个声音我小时候在电视里听到过，是救护车的叫声。

　　大门口，我又看到了之前来我家的那只鸭子，它在我眼里仍旧是一个胖胖的阿姨。

　　小鸭子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它推开门冲了进来。

　　我看着它，想到了第一次见它时的情形。

　　那时的它在我眼中很和蔼，它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爸妈怎么了？没有对你不好吧？”

　　当时我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生病了，我爸妈心里着急才那样的。”

　　小鸭子像妈妈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可是你爸妈看着不像着急的样子，我刚才看到他们在菜园子里到处跑，像是在……”

　　想到这儿，我笑了笑，朝它伸出了手，想让它再摸摸我的头。

　　我被它接住了，它把我抬起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旁边脖子还在冒血的爸爸，以及一边被人按住动弹不得的爷爷奶奶和妈妈。

　　发生了什么？我有些懵，想挣扎着起来，腿上却传来剧痛，我这才看到自己腿在流血，有人在拿着白布绑我的腿，掀起的裤腿露出了我腿上大大小小的淤青。

　　看到这个，我突然就哭了，我实在太害怕了，又害怕，又委屈，又有些许的温暖，总之一切情绪混在一起，泛滥成舟。

　　恍惚中，小鸭子紧紧抱住了我，它替我抹掉眼泪，说：“四个疯子养一个小孩儿，真是开了眼了，唉，可怜了孩子。”

　　我的思绪开始涣散，没太听懂她说的什么，只觉得背后的拥抱温暖极了。

　　最后的最后，我只记得起小鸭子亲切的笑容，她朝我张开双手，轻声说：“来，阿姨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