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千折的围绕》广厦万万千千

6、第六章 不值一提的过往（上）

　　七年前，微生集团董事长姬月徵老先生六十大寿，在微生集团总部清城宴请四方。

　　微生家是个老牌儿的大家族，历史深远，往上数个好几代都是富贵人家，即便是身处乱世也不曾没落，所以在北方极具威信。

　　微生起源于姬姓。民国时微生这个姓氏太过招风，便暂时借姬姓隐居起来。直到微生涉祺这辈，姬老先生才亲自拍板改回微生一姓。

　　姬老先生大寿当日，整栋快绿楼只为微生家宴请宾客。

　　宾客权贵云集，其中不乏身份特殊之人，一点乱子都不能出。

　　快绿楼的负责人在安保方面下了十二万分的心思，保镖将快绿楼里里外外围了一层又一层，简直三步一岗，十步一哨。甚至是走廊拐角随便一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都有可能是保镖。

　　短时间内，再难有这样大的号召力将这占据半壁江山的社会名流聚齐，故而即便这样严密的保卫措施下，依旧有不少心存恶意之人匍匐在暗处，跃跃欲试。

　　整个快绿楼连带着附属的泳池花园皆是灯火辉煌，有如白昼。

　　远离主楼的绿化草地里，一名小小少年在树木阴影下摸索着前进。

　　这是卫翛第一次来清城，他不喜欢这个陌生的城市，到处都是人。

　　卫翛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了这个稍清净的花园一隅。他对这安静的环境很是满意，直接在暗处躺下歇息，打算宴会结束后再回去。

　　他能想象父亲发现他不见时会有多生气，为了防止被很快找到，他拍掉身上的杂草往更角落里深入。

　　看不清地面，他走得磕磕绊绊。忽然，余光瞥见角落里有金属物品反出危险的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人突然凭空出现把他扑倒，天旋地转地滚到草丛后面。

　　同时，一颗子弹打在他刚才站的地方。枪装了消音器，但他还是清楚的听到子弹破风的呼啸声，让他吓得呆住了。

　　扑倒他的人将他搂得更紧，另一手不断抚摸他的头顶，安抚他的情绪。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片区域又归于安静。卫翛死死抓着那人的衣服，耳朵里全是那人的心跳，有点急促，大概也是害怕的。

　　过了许久仍没有动静，不速之客似乎已经离开。

　　“没事了。”卫翛脑袋顶传来那人的声音，来自于少年平稳清亮的声音。

　　卫翛本能地想抬头去看那人，可是背光，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那人用手臂撑着直起身子，动作间扎在脑后的长发垂落扫过卫翛的脸。

　　是个长发的男生，卫翛这样想。

　　“受伤了吗?”那人问，声音依旧很稳，丝毫没有受刚才袭击的影响。

　　卫翛这才惊觉自己依旧紧紧的攥着那人的衬衫，连忙松手，“我没事……”

　　对方半蹲下伸手扶他。

　　卫翛借他的力坐起来，心里依旧不能平复，熟悉的恐惧感如同梦魇缠身，挥之不去。

　　那人好像懂他的情绪却没有戳破，又探身轻轻抱住他，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很温柔。

　　他的怀里温暖得如同春日温泉，让人身心放松，倦意袭来。被松开时，眷恋使然卫翛下意识想要抱紧他，但硬生生忍住了。

　　卫翛抬头认真地观察他，渴望把他的脸印在脑海里，却怎么也看不清。

　　“你为什么救我?”憋了良久，卫翛问。

　　“……”对方想了想，胡诌一句，“因为你长得好看。”

　　卫翛的脸微微泛起一点红，“撒谎！”

　　那人轻笑不语，想了想又问:“知道怎么回到家人身边吗？”

　　“……知道。”卫翛点点头。

　　那人轻轻拂去身上的草屑，举手投足都是特意训练出来的优雅，“赶紧回去吧，会有人来这儿查看，不用担心。”

　　“嗯……”卫翛轻轻应了一声。

　　那人听罢转身快步朝着快绿楼的方向离开。

　　卫翛坐在原地，直直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纤细高挑的少年身段，扎起来长发被微风掠过偶有飘起，有些美好。

　　离开后那人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自己异母兄长的电话，道:“勤哥，花园东北角落，有不速之客，动枪了。”

　　“你受伤了吗？”

　　“没，吓死了。”现在回想依旧足够惊心。

　　姬涉勤应下便挂断电话，迅速通知酒店调度安保警卫。

　　卫翛惊魂未定地被警卫护送到自家的包厢，同龄的姐姐卫潇潇见他一身狼狈连忙上前仔细查看，确定无事后才拉着他换掉脏衣服。

　　卫央琢把其他人差遣出去，等他换好衣服又催促他喝了杯热茶，慢慢听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卫潇潇虽然一贯成熟，但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听完后吓得脸色发白，泪水差点没有冒出来。

　　卫央琢听罢沉默了一会儿，问:“救你的是谁?”

　　“……”卫翛想了想，只摇摇头，“不知道。”

　　“嗯，你好好休息。”说罢，卫央琢便起身离开。

　　这件事微生家和快绿楼必须给个交待。

　　卫潇潇还想再安慰安慰他，卫翛却起身往大厅跑去，拦都拦不住。

　　卫翛猜测那人可能和自己一样已经回来了，便在大厅里来回穿梭，可是走遍每个角落，连影子都没见着。

　　卫翛坐在椅子上郁闷了好一会儿，直到宴会结束，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他才想起跑到门口守着。

　　快绿楼的工作人员与各家司机把一辆辆豪车从停车场驶出来，一波又一波的人，始终不见那少年。

　　卫翛失望透顶。

　　卫央琢与微生家姬老先生谈话进行许久，回来后在两个孩子面前坐下，说:“开枪的人抓到了，但……尸体已经交给法医。还有，卫翛，月徵先生让我代他向你道歉。”

　　“嗯。”卫翛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卫央琢想摸摸他的头，手已经伸过去却转而落到旁边的卫潇潇脑袋上，“你们早点休息。”

　　“好，我知道了，爸爸。”卫潇潇连连点头，乖巧应下。

　　卫潇潇是卫家的大小姐，但并不是小少主卫翛的亲姐姐。

　　卫夫人顺利生产母子平安，一家人甚是高兴。出院那天有人在医院厕所捡到一个身体不好、刚满月的女婴，正打算送进福利院。卫夫人拦下来，她觉得是场缘分，便索性收养女婴，取翛同音的潇字，以孪生姐弟上户口。

　　卫家夫妇从未亏待过卫潇潇，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养，但凡卫翛有的她一样也不缺。但秘密总有瞒不住的一天，在母亲去世后卫潇潇还是从好事者耳中听到自己的身世。

　　卧室里，卫潇潇坐在卫翛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他，她想安慰安慰他，可她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太多话。

　　“潇潇，你回去睡吧。”卫翛习惯叫她的名字。这是他们的母亲要求的，不能因为姐姐的身份要求卫潇潇承担更多的责任，所以平等称呼、对待对方。

　　“我看你睡着吧。”卫潇潇冲他甜甜地笑。

　　卫潇潇虽然年纪小但心思细腻，她喜欢照顾卫翛。

　　卫翛翻身背朝着她，无声拒绝她的照顾。

　　他心情很差，不过不全是因为遭遇偷袭，即便当时被吓着了。

　　他还是比较在意那个救他的少年，比他稍微大几岁，有非常好的家教。说话的语气沉着平稳，完全不像个少年，看言行举止理当是哪个家族的公子……也可能是训练有素的保镖。

　　卫翛想，总的来说，他还是很喜欢这个人的。

　　他想见到他。

　　他想起卫潇潇曾讲过的一个故事，舞会逃跑的灰姑娘留下水晶鞋，王子则用这个水晶鞋找到他的灰姑娘。

　　可是他没有水晶鞋。

　　幸好，那个少年有长头发，还有那平稳到足以抚平心弦的声音。

　　受微生集团董事长之邀去微生家主宅做客，虽然没有明确告知会停留几日，但时间不会太长。卫翛明白必须要在离开清城前找到，否则希望渺茫。

　　他向卫央琢提出请求，并清晰描述那人的特征以及他离去的方向。

　　卫潇潇和卫央琢都挺诧异，卫翛这个孩子看上去彬彬有礼、礼貌周到，可是本性孤僻，并不好相处，却执着去找一名“保镖”，很是稀奇。

　　那个人是卫翛的救命恩人，卫央琢理应重谢，更何况他亲自请求。

　　微生家主宅离市中心的快绿楼有些距离，即便提前出发驱车到达时还是临近晌午。微生家在清城的豪宅区，依山傍水，偌大一片只有几户人家，个个都是清城一等一的家族。

　　微生涉祺的好友洛穹古与简惜羽家也在其中。

　　卫家一家三口抵达时，由姬月徵老先生的独子姬可游及其现任夫人安芜月在门口迎接。

　　这两人是二婚，情人上位，大家心照不宣地不提及，但暗地里都很是看不上。

　　微生涉祺兄弟姐妹四人，老大姬涉勤与老三姬涉姝是他们的孩子，在安芜月被包养时期名不正言不顺地偷偷生下来。

　　姬可游从未想过公开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只打算作为私生子秘密养大，奈何安芜月很有手段，多年蛰伏真换来登堂入室的一天。

　　而老二微生涉祺与他的亲妹妹陈潋是原配夫人陈韶的孩子，在原配夫人怀小女儿陈潋期间私生子丑事败露，诉讼离婚，陈潋判给母亲便养在陈家。

　　卫央琢热情可亲地同二位问候寒暄，姬可游一路领着他们进门。

　　还没进后院就听到有少年用清亮的声音在背书，“……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吐字清晰，声调平稳，徐徐道出锦绣华章。

　　听见这个声音卫翛快步跑进去，卫央琢伸手却没有拉住。

　　只见鹅卵石铺出的庭院种一位精神抖擞的老人在打太极，一招一式十分漂亮。他面前有一名少年背对着门口，两手负于身后，长发松松散散地用一根黑绸绳系成马尾辫，身上是一件中式的白色长袍。

　　卫翛确定，就是他的声音。

　　见他们进来，姬老先生示意儿子邀请贵客到客厅休息。直到少年把《滕王阁序》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背完，他才收动作。

　　这时的微生家正鼎盛，有足够的资本傲慢。

　　姬老先生停下后再次扬手请他们往客厅走，少年则退到一边跟在最后。

　　卫翛跟着父亲往客厅走，频频扭头看向少年。这一次终于看清他的脸。

　　虽是普普通通的模样，却是温文尔雅的人，像他的声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