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入V三合一） ...
-
紧随着许归动作的裴无歇蓦地一顿。
他站在许归身前，听到那语气中带着些焦急和关切的意味，恍然间有片刻的出神。
随即下意识地先行应着人，“我在。”
许归那张乖巧白净的脸上写满了茫然。方才那些奇怪的情绪一闪而过，自己也找寻不到缘由。
裴无歇本想问，你唤我什么。
但是待察觉到许归此刻的状态有些不对后，一时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总觉得那语气中透露出的熟稔的关切，仿佛是相识已久且关系亲密之人，才会如此这般。
裴无歇甚至不用在他那岁月长河的记忆中反复探寻什么。
他敢确信，像许归这样的人，如若曾见过，他必不可能没有留下过印象。
除非，是记忆出现了问题。
裴无歇想。
不过现下没有给他再深入思考的时间，那猫灵来得大摇大摆，逃得却悄无声息，四散开来的灵气似是在刻意迷惑着人，想要遮掩更重要的东西。
崔判官在另一头传声过来，“裴大人，我这边什么也没有！只有血雾！”
黑无常：“没有任何魂魄的痕迹，除非这些人都在一瞬间魂飞魄散……那猫灵有这么大本事吗？”
裴无歇眉心微蹙，短暂的停顿后，沉声发出指令：“在下面。”
“啊？”黑无常没听懂，崔判官立马理解了裴无歇的意思，一个闪身冲动了地下室。
“这里的血雾更重！”
裴无歇的神情有些凝重，似乎此事超出了他预料中的发展。
他看着许归还有些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的样子，一时也不敢把人独自放置在人去楼空的别墅中，随即攀上了人的手腕，轻声道：“先跟我走。”
许归眼前一花，再度定睛，二人已经来到了地下室中。
这件房屋的主人将地下一层装成了健身的地方，出了一些大件的健身器材外，还有一个铺着塑胶材料的羽毛球室。
裴无歇打量了片刻，让许归先行后退，站定在那些健身器材之中。
随后抬手，掌心中溢出浓郁的黑色瞬间没入地面，等再度抬起时，伴随着震颤与硬物裂开的声音，将地板尽数翻了起来，暴露出地底的土质层中正潺潺流动着的如岩浆一般的东西。
鲜艳的、浓稠的红色，拧成一股股、像血脉一样流淌在地底，一路扎根向下。
怪不得那猫灵四散开来，竟打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主意，往那冥司地界逃。
那边崔判官和黑无常估计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声音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一个着急问道：“裴大人！要上报给十殿阎王吗？”
而另一个就是打算直接汇报给酆都大帝了。
裴无歇连眼皮都没抬，手上继续发力，将那流淌着的血脉直接切断，地面上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一层层地还在继续往下断裂。
与此同时，方才出现过血雾的别墅地下室，流淌着的血脉也尽数断绝，因断裂地太过突然还时不时地溅出些浓稠的血滴。
“不用，”裴无歇勾了勾唇角，冷声道：“这点小事，还用不着喊他们开门迎客。”
崔判官&黑无常：？！
迎客？
迎谁？
你吗？！
“这冥司走一遭，可是极伤灵的。”裴无歇回头对着许归说道，他不太想让许归也下去，不过看许归现在这意思，这下去的路怕是非要跟他走一趟不可了。
果不其然，许归乖巧点头，却并不准备听他的话。
“我要去把我的委托人带回来。”
裴无歇再次尝试将人劝下：“我可以向你保证，姜原的灵我会完好无损地给你带回来。”
哪想到许归这次倒是摇头了，“不止姜原，还有那只大白猫呢。”
“我还应了他一件事，想要当面告诉他。”
裴无歇无奈，似乎是在面对许归时，总也没有什么拒绝人的理由。哪怕出发点是担忧人的身体和安全。
“好，那你跟紧我，”裴无歇笑，“那阴间地界中的小鬼，可是会吃人的。”
“尤其是你这种……”裴无歇顿了顿，“漂亮又乖巧的小孩。”
“他们最喜欢了。”
许归倒是没被吓到，或许他天生就不太有会害怕的情绪。
闻言回以裴无歇一个礼貌微笑，露出一排整齐地小白牙，跟收到了什么夸奖一般，讨巧可爱地笑着，就是说出来的话实在是有点……
“噢，这样啊，”
“他们好像也挺好吃的。”
裴无歇：……
“……你拿他们当食物？”裴无歇有点儿笑不出来了，“你几时吃过？”
“没有，”许归想了想，“就是感觉，他们应该是好吃的。”
裴无歇失笑，“那种阴秽的东西，吃下去也不怕闹肚子。”
许归似乎是疑惑，为什么那些东西也不能吃。
就像是那天他本想吃掉那条小蛇妖时，禾青也曾阻拦过他一样。
怎么裴无歇也要拦他。
-
冥司地界——
不入还魂道，不走鬼门关。直直地踏入幽冥背阴山脉的地界。
这里的山脉和人界的山脉不同，是纯阴无阳之地，山上不生草，有峰也险陡，岭上没有活人走，洞里没有云雾、涧里没有流水，只有阵阵阴风环绕着整条山脉，终年往日的吹着。
除了阴间的鬼怪，就连地府的鬼差也不常走这路。这里处处藏匿着鬼怪邪魔，阴风飒飒，黑雾漫漫，魑魅魍魉与妖邪鬼怪成戾成煞，是阴司极险之地。
二人前脚刚踏入此地，那极度的阴寒之气便涌了上来。对于嗅觉特殊的许归来说，这里的味道怕是会教人难以忍受。
裴无歇下意识地扫了许归一眼。
只见人只是皱了皱鼻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似乎并没有太过于不耐。
“会闭气吗？”裴无歇问。
“不知道，”许归摇头，“可以试试。”
裴无歇顿了下，“这里的阴气伤灵，少吸食一些比较好。”
没听到许归的回答，正前行着的裴无歇没忍住，回头看了人一眼。
只见许归的双颊有些鼓，似是吸入了好大一口阴气，此时正认认真真地尝试着闭气，一双圆眼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有办法出声回答。
裴无歇无奈。
得，还不如不提这茬。
这里的集满了怨念恶毒的阴气，对于许归来说不知道会有多难闻。
怎的还吸食了那么大一口，埋在口腔中闷着。
裴无歇扬手将许归面前聚拢着的怨煞打散，随即又掐诀给人开了个路，以不让这里的魑魅魍魉接近许归。
身后慢几步跟上来的崔判官和黑无常还在那儿瑟瑟发抖地研究怎么先给自己的领导通传呢。
这地方属于冥司的三不管地带，混乱的很，连他们自己平时都不常来。
此时猛地一踏入，心里都没个底儿，生怕惹出了什么意外再被问责。
哪想到今日就跟着那两位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直接闯入，当真是走三步就想往后退两步才好。
幽冥背阴山脉面积辽阔，生荆棘丛丛、石崖磷磷，那漫山遍野地解释戾煞之气，作恶的猫灵藏匿其中，一时倒是还真不太好找。
裴无歇释放自己的灵，如墨的黑色丝丝缕缕地向四面八方探去，和这里同样浓郁的黑色混合在一起，一时缠绕地难舍难分、几乎无法辨认。
崔判官等了一会儿，实在是没忍住，颤巍巍地上前开口劝道：“裴大人，这地界太大了，您这个找法……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说完还朝着黑无常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并不想上前得罪裴无歇、但是也不太敢得罪崔判官的黑无常欲哭无泪地也上前道：“是啊裴大人，这样找下去……岂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不然还是让我们先行上报给帝君——再做定夺可好？”
裴无歇只继续着动作，权当没听到一般。
呵，就冥司这层层上报的麻烦制度，先是十殿阎罗再是五方鬼帝，等他们报到酆都大帝那里。那猫灵怕不是已经逃到十万八千里开外去了，到时候更是难寻。
裴无歇不答，许归也没理。
主要是他正认认真真地闭着气呢，根本没空搭理人。
只不过见裴无歇释放出来了那么多的灵力，那黑色已经蔓延到视线的尽头，许归不知道裴无歇究竟有多少灵力能使得他这么滥用，竟莫名生出了一股‘好奢侈啊’的感慨。
天知道他在人界的这几年，因耗费了灵气便再也无法补充，每当需要用灵力时只得小心翼翼地使用，不敢过多浪费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许归鼓着脸，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裴无歇骨节分明的手，越看越认真。
看得裴无歇都不自觉侧目，瞅了许归好几眼。忍不住地逗弄人，“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许归还闭着气呢，没出声回答，倒是用行动给了裴无歇一个答案。
他伸出指尖悬空停留在裴无歇的手背之上，对着裴无歇的那双抬着的手指了指。
细白的指尖蓦地出现在视线之中，因视觉错位，仿佛搭在自己的手上一般，一瞬间甚至感受到了那指尖触摸下来细腻平滑的触感。
好吧早知道不逗弄了。
裴无歇想。
差点儿忘了许归是个有问必答的直球选手，根本不懂那些奇怪的弯弯绕绕。
只不过心里想归心里想，嘴上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裴无歇又笑着接了句：“好看吗？”
许归收回指尖，预料之中地朝着人点头。
好看啊。
裴无歇笑意更深了些，“那等忙完，砍下来送你好了。”
“摆放在个显眼的位置，随时都可以看到。”
崔判官黑着脸，黑无常的脸倒是比原先更白了。
……你这是讲得哪门子惊悚鬼故事！
许归想了想，仿佛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那认真思索的模样给裴无歇都看笑了。
“真想要啊？”
似乎是肢体语言没办法表达自己想说的话，许归这才终于停止闭气，开口回了一句：“你们神仙的手，还会再生吗？”
裴无歇这次是被气笑的。
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先起了逗弄人的心思。
“嗯，不仅手会再生，砍下来一个会再生出来两个，砍下来两个会再生出来四双，多砍几个还可以变成八爪鱼呢。”
“不然怎么叫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呢？”
身后被完全忽视掉的崔判官和黑无常：……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这么解释的吗？！
许归默默点头：“噢，原来是这样。”
黑无常一脸问号。
你还真信啊！
随后许归再度开口：“那我还是不要了吧。”
崔判官也满脸问号。
你还真想要啊？！
裴无歇被许归这幅认真地神情和语气搞得更想笑了。
“不是喜欢？怎的又不要了？”
许归仰了仰头，对上裴无歇那张满是笑意的脸，观察了片刻后正色道：“你若是生出了四双八双的手，就不好看了。”
不知怎的脑补出了一个裴无歇一头十二臂的画面，许归突然觉得有些气闷。
只是一句话却噎得裴无歇半晌没再说出来话。
他也实在没好意思问出那句‘所以你这是在夸我好看吗’。
生怕许归一个直球打回来，当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搞得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逗弄小孩这件事，裴无歇脸皮还没那么厚。
就是身后的崔判官和黑无常两个鬼差此时有点汗流浃背，甚至想开始怀疑鬼生了。
不是在抓一实力不容小觑的猫灵吗？！
现在这奇怪的气氛算是怎么个事儿啊？！
——确实是在抓那愈发奇怪的猫灵。
黑色的灵力几乎遍布整片山脉，所到之处无不聚拢着那极戾极煞的原住民，察觉到陌生的生灵气息，一个个的如狼似虎地往人灵上扑。
然后便被巨大的力量给消融掉，轻则灼伤，重则消散。
但这里的恶鬼却好似浑然不觉，依旧前仆后继地前来送死。
片刻后，那黑色的灵力到达幽冥背阴山脉的尽头，裴无歇手腕翻转，随即发力。
那丝丝缕缕四散蔓延的灵力瞬间迸发出无边的力量，如同一道道飞射出去的极细钢丝，削铁如泥、发落即断。
顷刻间，整片幽冥背阴山脉开始震动，四周响起山河碎落的轰鸣之声，惊不起飞鸟腾空，却惊得黑雾弥散、一瞬间万鬼同哭！
崔判官手里的判官笔都快被捏碎了。
“裴大人！你……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黑无常的勾魂锁链还在禾青身上锁着，一时间竟无法站稳身体，只得扯着崔判官的胳膊，大惊失色道：“我怎么觉得这山要塌了！”
“哎哟哟！裴大人！不可！不可呀！”震感越来越大，连崔判官的身形都有些不太稳固，被四周吹起来的劲风吹得手里的生死簿哗哗直响。
“这幽冥背阴山后连着的是九幽十八狱！这里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些个被关起来的厉鬼怨魂就要被放出来了哇！”
“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啊裴大人！”
“裴——”
“你好吵噢。”许归皱了皱眉，略带嫌弃地看了崔判官一眼。
“这不是还没塌吗？”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
许归说话一点儿也没带委婉的，头一次被这么对话的崔判官一愣。
紧接着裴无歇的低笑声也传了过来，“许归此言不错。”
崔判官彻底愣了。随即转身，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事情，激动地握着着自己手臂上黑无常抓过来的那只手使劲摇晃，压低着声音震惊道：“你听到了吗？！他就是许归啊！我没听错吧？！”
黑无常单手扶着自己快被吹掉了的尖帽，也极度震惊：
“崔判啊……这是重点吗？！”
“怪不得，怪不得啊！”崔判官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
看得黑无常更加疑惑。
怪不得什么啊？！
他是许归又怎么的了？！
这个时候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吧？！
崔判官还在那儿感慨呢：“原来他就是许归啊！”
黑无常：……
原来你是有那个大病啊！
-
阴风猎猎，惊得藏匿在这里的孤魂野鬼魑魅魍魉四散奔逃，在这阴气极重、满是浓郁黑色、没有任何暖色调的幽冥背阴山脉上，逃出了一副落霞与孤鹜齐飞之感。
那不是五彩斑斓的黑。
那是深深浅浅、褶皱重叠、漫天遍野的黑气，糅杂成的一团又一团的黑雾。
其中还包含着那猫灵的。
被黑线织成的网给捕捞了起来。
裴无歇笑，“方才崔判说什么来着？”
“大海捞针？”
傻了眼的崔判官立马换了脸色，转身对着黑无常批评道：“我就说裴大人天纵奇才，定能大山捞魂，不要鬼眼看人低吧？你怎可笑人大海捞针呢，这么多年的话本都读到鬼肚子去啦？”
说完又立马颌首对着裴无歇恭敬道：“裴大人好身手。”
被瞬间出卖的黑无常：？？？
方才不是你拜托我上去劝解的吗？
呵！好大一口黑锅！
裴无歇冷笑一声，没再多搭理人，只是将压缩成一小团的猫灵拿灵线拴着，领着许归先行回到人界。
这地方阴气太重，多待不易。
就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眼没看见，许归的手里也多出一条细细的灵线，另一头拴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团球。
打远处看，两个人并肩离去的背影。
一个人手上拴着一个大黑团，跟牵了一个大号氢气球一样。
另一个人手上捏着一个小黑团，跟举着一个棒棒糖似的。
然后一同消失在大雾弥漫的冥司地界中。
活生生走出了离开游乐园的架势。
人走后，那幽冥背阴山脉这才发出咔咔脆响。
崔判官苦着一张脸回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后看到那原本巍峨陡峭、如利刃般的山峰……碎了。
字面意义上的碎了。
正咔咔往下掉落着碎石块。
从一张牙舞爪、怪石嶙峋、一看就是穷凶极恶的山脉。
变成了一个个圆润的山头。
卡通动漫版的那种。
崔判官欲哭无泪。
你你你、你礼貌吗？！
——不仅崔判官想问。
那被五花大绑栓成氢气球的猫灵、还有许归手里那根小号棒棒糖也想问：你礼貌吗：）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作恶多端永世不如轮回的大凶大煞啊！
这造型……你们这是要把我带出去卖萌吗？！
这也太丢鬼了吧！
裴无歇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猫灵，也不主动开口，就是盯得那猫灵浑身凉飕飕的。
哦虽然他已经近乎入魔，原本就是冤魂，应当察觉不到凉意。
但也不知怎的，一对上裴无歇的视线，还是感觉浑身发寒，魂灵都被冻了起来。
裴无歇不问，猫灵也不说，就那样梗着脖子和人对峙。也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底牌可以和人一直对峙下去。
倒是许归在一旁捏着那根他从地底下顺手绑上来的一个小怨鬼，左看右看的，似乎对此饶有兴趣一般。
裴无歇把猫灵往一旁一晾，将注意力放在了许归身上。
“怎的捉上来……这么一个玩意儿？”
“你认识啊？”
“不认识。”
许归也没藏没躲，乖乖巧巧地坐在小沙发上，并拢着膝盖，手搭在自己的腿前，一副好好学生的坐姿——
如果手里没有那只小怨鬼、是真的拿了一根棒棒糖就好了。
那小怨鬼源源不断一直散发着的恶气，都有点儿将许归白净的脸给染脏了。
裴无歇似是有些不悦：“别动。”
许归闻声抬头，眼巴巴地盯着裴无歇看。
裴无歇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说它。”
“噢。”许归又低下头，大眼瞪着没有眼，对着那小黑团看了半天——
然后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裴无歇：……
小怨鬼：……
“你饿了？”
小怨鬼几乎暴怒，但自己不仅打不过许归，旁边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裴无歇坐镇，他连动弹都不得，只能无能狂怒地在心底里呐喊：
怎么的什么意思啊你是要吃我吗？！
许归摇头，“不饿，”
随即又问，“不饿不可以吃它吗？”
裴无歇又有点听不懂了。
哪儿有人把这玩意儿当食物、哦不，当零嘴儿的啊。
“它做过很多坏事，吃掉它是在化解怨煞，”
许归想了想，又说，“这不是在做好事吗？”
裴无歇哭笑不得，“谁告诉你的？”
许归摇头，“没有人告诉我。”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许归仰头看人，“我生来便知道。”
裴无歇顿了下，似是拿人没办法。
“消解怨煞有很多种方式，并不一定必须要被你吃掉，”
“这些怨煞吃下去并不能滋补进益，也不会果腹解馋，还容易消化不良，吃它干嘛？”
许归想了想，似乎觉得裴无歇说得在理。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吃掉那些。
总觉得只要多吃掉一只，这世上无处可去无法消解的怨煞便会少一只。
——被当着面讨论到底要不要把自己当做食物的小怨鬼快气疯了。
本来它是要把那位看起来就白净可口的人儿当食物的啊！
怎么现在自己竟变成别人的盘中餐了？
小怨鬼不能吃，许归也不能把它留在人界，只得留下一条细细的灵线继续拴着它，捏在手里当棒棒糖。
裴无歇倒是交叠着双腿、倚坐在单人沙发中，修长的手指上延展出黑色的灵线，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从那猫灵身上往外剥灵。
掌心向上，被蹭起来的袖口露出凸起的腕骨，搭在那沉色的、美式复古风的真皮沙发上，身上敛起的长衫莫名与之搭配出一股奇诡的画风。
指节微曲着，食指和中指正来回拨弄，操控着那细细的线，将一个又一个人类的灵从那猫灵上剥离开来。
动作散漫地也别有一番风味。
感受到许归目不斜视的视线，裴无歇垂下眉眼，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当真有这么好看吗？”
这次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许归倒是没答。
只是视线依旧专注，似乎是正在思索什么。
-
眼见着被借来的灵被一点点剥离，力量也开始逐渐消散，那猫灵终于再也忍耐不住，逐渐变得狂躁起来。
被压缩成一小团的极黑极稠的黑雾正在疯狂扭曲着，又被那虽然细、但却可以抵万斤重的灵线所束缚，像一坨柔软滑腻的猪油被铁丝切割，好容易挣扎着从缝隙中流出来一小点，又被那沾染着灵气的线给一鞭子抽了回去。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我借来的灵！我的！你怎么可能剥离的开？！”
那猫灵终于慌张。
感情是之前仗着人不敢出手伤他，方才如此有恃无恐。
裴无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低沉的笑意被那愈发暴躁的咒骂声所掩盖，手上的动作没停，依旧散漫地摆弄着。
许归的视线也从裴无歇的手上、转移到那猫灵身上。
现在的猫灵，和他几日前见过的那只，几乎毫不相同。
他咒骂的声音都变得尖锐破碎，仿佛无数利爪在黑板上胡乱地抓着，不堪入耳。
明明那日，是礼貌的、老成的，甚至还有些端方儒雅的样子。
若不是那恶臭掩盖之下的气息让人觉得熟悉。
许归差点儿就不敢相信，眼前这只扭曲的猫灵，真是那只会给他行大礼、还会给他说文言文的大白猫了。
剥离出来的灵被放置进玻璃瓶中，后脚赶来的崔判官和黑无常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让裴无歇给毁掉的幽冥背阴山脉负责，便被人使唤着去当了牛马。
坐在那里给玻璃瓶上塞上木塞，以不让那脆弱的灵跑出去。
两个人一个拿着玻璃瓶接灵，再递给另一个给玻璃瓶盖盖，最后一排排摆放在那木质的方格子里。
跟流水线的工人一样。
好不容易来到的人界，还没享受到暖阳，便先进了大厂，率先体验了一把拧螺丝的滋味，领先鬼届员工五百年。
黑无常越干越觉得不对，他还有空摸鱼，和一旁跑得气喘吁吁地崔判官闲聊：“崔判，我总觉得……咱俩现在这样，很是眼熟啊。”
崔判累得胳膊都有些酸，只觉得他终日里握着的判官笔都没有这给玻璃瓶盖盖的工作累。
黑无常终于想起来了，“这可太像我前几日去的那电子厂勾魂时的样子了！”
“那人都死了！魂都飘起来了！手上还没停下来给那个传送带上忙活呢！”
崔判冷笑，“谁说不是呢，打工人起码还有薪水领。”
咱们打工鬼有什么啊？！
说好了只上夜班白天休息的！
可是这冥司地界里有白天吗？！
那可是夜夜夜夜全年无休啊！
都说打工人的怨气比鬼重。
可这鬼若是也打起了工……
裴无歇扫了两名鬼差一眼。
嗯，那怨气重的都要冲天了。
整间屋子都要被那黑气给填满了。
-
随着人类的灵被剥离，猫灵原本的面目逐渐露出，那股子恶臭味更加浓郁，甚至还沾染着极重的血腥气。
许归也察觉出了不对，“这些怨念，不是他的。”
裴无歇“嗯”了一声，随即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
因为那原本只是咒骂却挣扎不脱的猫灵已经彻底暴动起来，那浓郁的黑色中甚至流露出肉眼可见的血红，甚至开始出现自毁的倾向。
原本平静的窗外戾风突起，这片别墅区的入住率虽然不高，但仍有人类入住，进场前他们已经提前布下防护，以防无辜之人收到干扰。
但是如此强劲的阴风，混合着那戾气极重的血煞，免不得还是会惊到路人，八字儿轻点儿的若是碰到，很容易魂魄不稳，受些无妄之灾。
裴无歇让黑无常手上的活先停一停，出去守着。
许归盯着黑无常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脊背都挺得直了些，轻声“呀”了一声。
裴无歇捕捉到许归的小动静，侧头问人：“怎么了？”
许归那双眼眨了眨，这才慢吞吞的开口：“禾青还在帮你守着阵眼呢。”
“……”
禾青不是晕着呢吗。
怎么帮我守得阵眼？
——紧接着，背上背着勾魂锁链和禾青的黑无常给了他答案。
“这个死结打得可真漂亮，”
黑无常笑得阴阳怪气地对着许归说道：“麻烦许大人帮我解开呗？我得出去工作啦。”
许归点头应着：“好噢。”
倒是裴无歇神色复杂地朝着那死结多看了几眼。
……就是这么看守阵眼的是吧？
把人绑上去，也亏得许归想的出来。
黑无常的动作快，来去不过几秒钟。
窗外那炸起的阴风比方才更甚，隐隐还能听到嘈杂的哭嚎声。
一直咒骂着的猫灵的声音也开始变化，时而尖细时而沧桑，跟快速换台调频似的，还开了二倍速的那种。
这屋里但凡有一个常人，此时便会被影响的神志不清、做出些极端举动了。
万鬼同哭不过如此！
那怨念太重、戾气也太深。这声音能直接影响人神志，勾起人心底里最深最重的怨毒与恶念，再不断地加强，将人变成比厉鬼还要可怕的东西。
毕竟害人的厉鬼并不常见。
而烂掉的人心……
许归神色有些怅然，不知是受了影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裴无歇看到那方才还端坐在那里的好学生突然起身，垂在身侧的拳紧紧攥着，朝着那猫灵走去。
那猫灵……此时已完全变了样子。
鲜红混合着油亮的黑色，使得那扭曲成一团的东西像是凝固后的血块，正蠕动着、抽搐着，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体而出了一般。
裴无歇掌心骤然发力，将那力量愈发强大的东西牢牢控在手中，窗外的阴风吹得窗帘猎猎作响，屋内除了大件的家具外，其余皆已被那风卷成了一团，吹得人站都站不稳。
裴无歇另一只手隔空掐诀，与那阵眼处的手杖建立起联系，将方才那大阵继续收拢，以不让这里的任何东西有逃亡的可能。
“回来。”察觉到许归的举动奇怪，裴无歇下意识开口。许归却恍若浑然不觉，还在朝着那一切祸事的中心点走去。
“许归？回来！”
裴无歇控着猫灵那只手分出了一条灵线，在许归的去路上拦了一下。
那猫灵更暴动了，配合着那戾风，在屋内甚至卷起风团。
许归衣袂翻飞，偏长的碎发在风中摇荡，卷起的散落书页划过眼前，甚至在人额前留下一个极细的口子，渗出点点血珠。
裴无歇没再唤人。
许归也不知是何时，裴无歇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挡住了自己朝向那猫灵的路。
不，那不是猫灵。
裴无歇对上许归的双眼。那眼底有些微微泛红，那视线中，似乎带着些恨，随之而来的便是极大的茫然。
“许归？”裴无歇又轻轻唤了一声。
许归仰头看他，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问一道数学题应该怎么解。
就是那好看的唇形一张一合，一字一顿地对着裴无歇道：
“杀了它。”
-
裴无歇有一瞬间的不确定，下意识地脱口问：“杀了谁？”
许归却不再言语，抬手那如光的白色的灵力瞬间溢出，直冲那猫灵而去。
变故来的太突然，裴无歇甚至不敢确定许归是被影响到神志不清、还是被那可以蛊惑人心的邪祟给上了神。
他只得单手快速稳住大阵，另一只控着猫灵的手在许归身前拦了一下，以不让人在发动攻击时身形再往前去。
至于许归的攻击。
裴无歇根本连挡都没挡。
被借用的人类的灵早已被剥离开来，剩下的不论是那猫灵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与他有何干系。
许归想杀便杀了。
怎的谁还能给他刑罚不成？
右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崩起好看的线条。
黑色的极细的灵线与许归放出的白色的灵交缠在一起，将那团粘稠的黑红色紧紧包裹住，分裂出黑白相间、又糅杂成一团。
许归的灵力不算多，此刻又仿佛是发了狠。
修长的指尖发力，随即攥起，似乎是抓到了什么东西一般紧握住，随后猛地向后一拽——
刺耳的尖啸声瞬间响彻整个空间，高分贝的音频震动使得他们脚下的地板都随之一起震颤。屋内的玻璃制品一个接一个的炸裂开来，玻璃碎片混合着劲风，将人的衣衫都割裂出细小的口子。
没想到那团东西里竟还藏着这么个……怪物一般的东西。
那力量之大，招惹得许归脚下都有些不稳，向前一个踉跄，被反噬而来的凶灵震得指骨发疼，差点便被那东西给挣脱过去。
裴无歇手腕下压、几乎在同一时间将那瞬间释放出恐怖力量的东西给按了下去，原本挡在许归身前的手臂、此时也被许归的动作，带到了许归的腰侧，隔着柔软的衣物布料，磨蹭到从衣袖中露出的手腕上。
崔判官被惊的失声大叫：“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许归没放手，只是泛白的指关节已然开始发抖。
裴无歇将那彻底分离出来的猫灵随意一捆扔给崔判官，随即想帮许归把那东西绑回来。
但是变故发生的太快，在尖啸声响起时，那所有的动作发生都只在一瞬间。
许归所迸发出的大量灵力也根本撑不了几秒钟，就在裴无歇即将要接受触碰到那东西时，那东西仿佛跟会预判似的、突然对链接着他的许归发动攻击。
那似乎是垂死挣扎所释放出来的致命一击。
不仅是冲灵夺舍、还要将许归的一切全部吸纳到自己身上，使得许归直接变成自己的一部分，用许归的灵、反噬许归自己，成为一体后死生再无法分割——
仿佛在进行着一场豪赌。
是和释放白色灵力的这个人融为一体，随即被审判死去。
亦或者是，逃出生天。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入V三合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