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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结缡 ...

  •   结缡

      云南,大理。
      福江指挥着一干追随着他们南来的忠心家仆,洒扫庭除,布置厅堂。
      看着粗细丫环、小厮杂役们忙碌地进进出出,福江的眼神渐渐迢遥,仿佛透过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忆起了久远之前的往事。
      那一年,她的小姐,不过才十六岁,正是青春正盛时候,那么无忧无虑,只省得跟在几位少爷身后,上山下水,舞枪弄棍。一家子人都宠着她,由着她的性子,并不加以约束。
      犹记得,她第一次被带到小姐跟前,小姐正站在大园子中的一丛花树下。美丽娇嫩的花瓣直似江南的春雨,轻柔绵密地飞坠而落,小姐就仿佛是不识人间烟火的小仙子,在花雨间嬉戏。
      有一刹那,她诚惶诚恐的心里掠过强烈的自卑与妒嫉,自卑自己的出身长相是如此的低微,复又妒恨老天爷不公,将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给了这个投对了胎,生在江南首富杭州陈家的小女孩。
      小姐自漫天花雨里望了她一会儿,然后对带她进园子的嬷嬷说:
      “这位姐姐,根骨奇佳,跟在我后头侍候着,真正浪费。而且,她年纪也没长我几岁,让她看我玩而她只能在旁枯立,也是活受罪,你就带她去前头家塾里,同一班孩子读书识字,学习些健体防身的功夫,待将来学有所成,看她喜欢做什么,另行安排罢。”
      “这可万万使不得。她不过是想来当个使唤丫头,挣些银子贴补家用,哪能跟陈家家仆的孩子一起进书塾读书呢?”
      她抿紧了唇,不反驳,也不肯点头。娘为了弟弟,把她们几个姐妹,嫁的嫁,卖的卖,她,不过是身不由己。
      却只见小姐温朗一笑。
      “戚嬷嬷,无妨。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她的例银照发,将来她有了出息,还怕她不认这笔帐?”
      一句话,改变了她的命运。
      是年,小姐十二岁,她十五岁。
      在书塾里,她认识了她前所未闻的世界,熟读四书五经,精研内外两家武功,结交同龄的小伙伴。也深深明白,小姐不是飞扬跋扈的富家千金,而是胸怀天下的女子。她渐渐由妒嫉变为敬重。
      直到,小姐十六岁。
      宫里来了一纸诏书,宣小姐进宫。封妃只是一个表相,内里的深意却是以小姐来钳制江南首富陈家的势力。
      小姐为了陈家上下百多人的性命,毅然应允,并自废一身不弱的武功。当小姐踏着虚弱的脚步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铁骨铮铮的大少爷,竟忍不住当众红了眼圈。
      为小姐着想,陈家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关系,上下疏通,拢络收买,只是要给小姐在宫中创造一个相对宽适的环境,不致受人闲气,护她周全。
      是故,当大少爷问可有人自愿进宫,照应料理小姐日常生活时,她,第一个站了出来。而后,是一队十二人的死士。为了小姐,死亦无悔。
      一转眼,三十多年也已经过去。
      小姐早化成尘埃,埋在冰冷无情的皇宫陵寝之中。三皇子,被贬至金陵;而十四爷,抛去牵系,终要和所爱的女子,喜结连理了。

      夜晚的大理,月色如水,水色似玉。
      座落在苍山洱海畔的一处古老宅院里,张灯结彩。一对新人,在布置简约喜庆的花厅行过古礼,在一众家仆的祝福声中,被送入了洞房。
      在静默了一会儿后,新郎执起搁在桌上的乌木秤杆,挑开新娘头上覆着大红色龙凤绣金喜帕,他修长干净的手指,竟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着。
      揭开喜帕,新娘淡雅妆容的素靥,迎上他灼热的脸。
      她眉目疏淡,唇色轻浅,清秀却并不美丽。
      然看在他眼中,竟是天仙化人般的绝艳。
      两人静静凝视不语,仿佛只是一眨眼,却又似永恒般漫长,由相见而相识进而相知相许,其中种种,惚如昨日。
      良久,他低低直如轻喃地唤她:
      “傩……”便再也不能移开视线,因她嫣然的一笑。
      刹那间,庭花纷坠,草长莺飞,风月无边的江南之夜,成了天上人间。他等这一刻,等了几乎一生一世。他什么也不想,只希望能共她做神仙眷属。
      她缓缓站起身来,上前,轻轻执起他的手。然后,紧紧的,十指交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侠长深邃的眼光,倏忽浓烈如酒。
      桌上一对□□凤喜烛哔啵摇曳,光影飘忽,映得她两颊微郝,人比花娇。
      春宵一刻值千金,不是么?
      红色袍袖一挥,光影俱灭,只得屋外天上,一轮明月,清辉普照。

      屋外廊下,静静站着三人,虽不曾喜形于色,然眼底闪动的,皆是欢欣颜色。
      福江仰望夜空,在心中向早已故去多年的小姐祈祷,祈祷十四爷这份得来不易的悠闲恬澹和安逸幸福,能永远长久。
      鬼一和魉忠,则并肩而立。
      十四爷大喜之日,只是他们这一班旧部,喝了几杯喜酒。多年京城刀口舔血的生活,竟令他们一时无法适应这样轻松的日子。十二死士自动往新宅大院的各处巡视去了,他们,也自动留在新房左近,以策安全。

      “……啊,好痛……”
      “对不起……傩……对不起!”
      徐风中,隐约传来十四爷和新婚夫人的声音。
      “看限制片女主角个个表情欲仙欲起,我以为应该没太大问题,想不到第一次真的这么疼。”夫人低声控诉。
      “对不起,傩,我不知道你也会疼,我以为只有我会痛。”十四爷立刻赔不是。
      “咦?你也会?你不知道我也会是什么意思?”
      沉默,漫长的沉默。
      隔了一会儿,夫人“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会罢?不会是我猜的那样罢?”
      “傩!”十四爷略恼的声音。
      “呵呵,难道竟被我猜中了?”夫人的声音里掺进了一些莫明的况味。
      “傩!”这次是恼羞兼具了。
      “啊,你是不是脸红了?”
      这次,十四爷沉默。
      “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呵,渊见。”夫人清柔温和的低语,“倘使你功夫了得,撩拨得我全然忘记疼痛,我的第一次性经验不会这么糟。可是,我很高兴,你我俱是童身,我痛,你也未见得好过我多少。很公平!处男处女不怎么美妙的初夜,多好。若以后我同你翻旧帐,决计不会有‘你过去阅女无数,是情场老手’云云这一罪状。”
      好长一段静寂无声之后,十四爷的笑声,清晰地传来。
      “呵呵,傩,我早知你与众不同惊世骇俗,但不知恁地,我却很是喜欢。我等来的,毕竟不是寻常女子。”
      “等?”夫人狐疑地问。
      “是啊,等。”十四爷温润淡雅一如美玉的声音,迢遥起来,“二十年前,在皇觉寺中,我初遇优罗难。他说,相逢自是有缘,他同我尘缘不浅,见我身受病苦,愿意指点我一条生路。他说,天命本不可违,然终有变数。他与我约定,若我能守住童子身二十年,待到约满之期,自会有渡我之人出现。第一个十年,我仍年少,亦认真遵守那个约定,我希望可以身强体健,保护皇嫂共冉惟。然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宫闱惊变,皇嫂自请求死,被赐三尺白绫;冉惟百口莫辩,因陷被贬金陵,而我因伤在床,竟救他们不得,只觉二十年之约不过是一个西域僧人的信口胡言罢了。可是他赠我的丹药,毕竟救了我。之后,皇后几次赠我美人,希望她们可以监视或左右我,我均以身体羸弱的藉口,托辞自己不能人道,将她们闲置在府里。并不是刻意继续遵守第二个十年,只是不想碰皇后赐下的女子罢了。且,这皇家的血脉,我并不想延续下去,有冉惟,已经够了。所以,我只是等,等二十年之约到期,等优罗难口中所谓渡我之人。我从未指望,渡我之人,真正出现,因我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要为冉惟,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十四爷低回的讲述,震惊了屋内屋外。
      原来,竟是这样。
      “我的双手,早已染满了鲜血,我的灵魂,早已污浊不堪,我的血脉,早已充斥了邪恶杀戮。傩,我以为我终将孑然一生,却不料,等来了你。”
      “不会的,渊见。除出我,你还有福江、鬼一、魉忠,还有十二骑死士,我们必不教你孤单。”夫人斩钉截铁地说,“记住,我爱你,我们都爱你!”
      空气中,似充满了甜蜜喜悦的幸福气息,连天上的月,都似又圆满了一分。
      “傩,我亦爱你呵。”
      悄悄的,福江拭去脸颊上的泪。
      小姐,你若在天有灵,会欣然欢喜罢?
      双手左右一展,福江拉住鬼一、魉忠,纵身退出这一进院落,将十四爷和那来历成谜、言淡行止大异常人的新婚夫人优释傩,留在属于他们的幸福之夜里。
      院中,一株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在风中,摇摆轻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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