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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飞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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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汐羽往后踉跄了半步,眼底大仇得报的快意还未漫开,顿觉周身一轻,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白光裹挟着直冲云霄。
那光从她身上流过,将她周身的血污涤荡一空,原本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渐渐被灵光充盈,待再睁开眼时,入目所及竟已是一片云雾缭绕的仙宫。
一个鹤发童颜的红衣老者最先赶来,不是月老又是谁。他径直走到风汐羽近前,一甩拂尘,道:“好久不见啊,后生,恭喜。”
天雷的动静把整个仙京都震了个遍,四周喧嚣渐至,越来越多神官聚拢在此——只见这位新贵一身劲装,长发高束,倒提着的长刀饮血,冷秀的眉眼间,似有未散的杀伐气流转而过,旋即又没入眉宇。众神于是了然,又不由带上了几分新奇。
这竟是第一位飞升的女武神。
“劳驾让让。”众神官还未来得及前去道贺,一人抱着公文拨开人群,缓步走来,正是灵文真君,她客客气气地朝那新贵道了贺,“这位道友,请随我来。”
风汐羽刚迈出两步,就被一柄拂尘拦住了去路。
“灵文真君,我与这后生是旧识,可否容我跟她说两句话?”
灵文看了月老一眼,颔首,“自然,不过神君还请快些。”
风汐羽站着没动,神色似有狐疑,“干什么?”
月老直接把她拽到一边,开口就问:“我当年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风汐羽一脸莫名其妙,“……嗯?”
月老登时怒了,“你这后生是怎么回事?当年应下考虑接老朽的班后就音讯全无四年,结果最近一次出现,还是跑来威胁我?不给你死去的师父师娘续缘牵线就下去做鬼放火烧老朽的庙?怎么着,你要上天……就算你现在上了天,就能这么不敬长辈了吗?!”
闻言,风汐羽终于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呃,我那天喝多了,再加上身上有伤,血流得太多脑子不清醒,别当真啊。”
月老哼道:“结果鬼没做成,上天成神了,以后见了老朽还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前辈。”
风汐羽:“对对对,是是是,前辈。”
月老深吸一口气,再三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跟小孩计较才忍住想用拂尘抽她的冲动,“所以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你考虑得究竟如何了吧。”
风汐羽顿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考虑”是什么,讶然道:“不是吧,您怎么还记得这茬?”
她手腕一转,把长刀一横亮在月老面前,锋利的刀尖上,血迹还未干,忽而一笑,“我这样的,做姻缘神啊?——怎么,您现在不怕红鸾星被我克死了?”
月老:“……”他后退半步,连声道“造孽”,“你上来前是干什么去了?!”
风汐羽将刀背搭上手肘,握着刀柄慢悠悠往外拉,满不在乎地把刀上的血迹蹭在衣袖上,“看不出来?杀生呗。”
月老指她道:“你们这些武神尽是粗暴之徒,个个飞升前必见血光,造孽,够造孽的!”
“所以啊,”风汐羽耸耸肩,“要让我替你接管这凡间的姻缘,那岂不是造大孽了?”
月老却是高深莫测地“哼”了声,旋即不紧不慢地开口,“后生,我知你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倒不如接了我的班,由你自己来为你师父师娘牵线续缘。”
“我?”风汐羽微愣,旋即蹙了蹙眉,“怕不是您想偷懒吧?”
月老笑着摇头,“老咯,活人的事情都管不过来,死人的更是没精力管,反正再过阵子老朽就该隐退了,便是打定主意偷懒又如何?你若想烧老朽的庙,那还得尽快。”
风汐羽:“……”
而不待她回答,月老就继续笑眯眯道:“反正你这桩祈愿老朽是没空管,这线牵不牵呢……”他笑了笑,“在你。”
说完不待风汐羽回答就转身迈步,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压低声音飞快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这便扬长而去。
“道友?”
肩膀被灵文拍了拍,风汐羽回过神来,“走吧。”
……
夜半,一片荒郊野地中。
牵引的红线停了下来,风汐羽顿住脚步,目光看向前面的月老,“前辈。”
“可算来了,”月老施施然甩者拂尘转过身,“先说好,敛好自己身上的灵光,进去后务必低调行事,此地是……”
他话未说完,风汐羽就随意挥挥手率先走向黑暗深处,“知道知道,鬼市咱俩还指不定谁更熟。”
月老看她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沉默一瞬,很快跟上,“你飞升前是来过多少次?”
风汐羽:“不多,也就有段时间每十日来一回。”
月老嘀咕,“……现在的年轻人胆子这么大了?”
说话间,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展现在二人面前,绕过几个拐角,与形形色色的鬼擦肩而过,一条长长的河川无声映入眼帘。
“这是……”风汐羽驻足,低喃出声。
月老悠悠道:“见君川。”
鬼市见君川,其上有河灯万千,连接着人间与无数阴阳相隔的思念。
月老摊开手掌,一条细细的红线躺在掌心,只是那线有大半段都是焦黑,唯有上面一点若有似无的灵气萦绕不散,“你可还认得?”
风汐羽一怔。
“当年,我曾想亲自去山上寻你,到了却只见满目疮痍,大火刚走,我只找到了你那位师娘的……尸首,那时,她手里死死攥着的就是这根红线。”
风汐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猝然抬头,“那您带我来此,莫非我师娘……”
“不错,”月老叹道:“她执念深重,不愿安息,可魂魄太虚弱,便日日在此徘徊,想是,”他看向风汐羽,“还未再见故人一面。”
周遭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风汐羽望向湖面,千万河灯入眼,她分不清交杂的心绪,喉间发干,她说,“你能找到她,对吗?”
月老把红线交到她手里,“我不能,但它可以。”
不必多言,风汐羽跳到河川上方,那红线瞬间延展开,她随着牵引,很快找到了飘荡于下游的一盏鬼火。那鬼火原本极黯淡,却在风汐羽将它捧起的一瞬骤然迸发出一点光彩,旋即竟缓缓亮了起来。
像是不愿安息这许多年,拼了命,也只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风汐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鬼火,哑声喊了句,“师娘。”
魂火依然拼尽全力燃烧着,却没有回应。她捧着那鬼火回到岸边,不等开口问,月老道:“你师娘魂魄太过虚弱,说的话恐怕没办法被你听见,你把她的魂火带回去养一阵子应该就好了。”
“那她有化形的可能吗?”
月老避开她的目光,“你师娘的魂魄……早就残破零碎,能在见君川流连不去全凭一腔遗恨,待她把要跟你说的话说完,执念了却,只怕是……”他没再说下去。
风汐羽静静注视着湖面的粼粼波光,面容无悲无喜,那一瞬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却竟是一笑,“也好。”
月老拍了拍她肩,“她的执念很快会消,你的也该放下了。”
风汐羽把魂火引入红线内收好,“我?您倒是说说我有什么执念。”
“已经听说了,”月老神色复杂,“你飞升前灭了个极有名望的江湖门派,还将新晋的武林盟主当场诛杀,那比试台上血流成河,后生,岂不闻‘侠以武犯禁’?若是天劫再晚一点,你怕是要走火入魔啊!”
风汐羽却抬眸笑眯眯道,“若是天劫再晚一点,在下现在就是个泉下好鬼了,来这里还用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月老深吸一口气,“你少摆出这副臭德行转移话题,我跟你说,要做姻缘神,最重要的是豁然明达,就你身上这般重的杀伐气,往后的行事作风必定粗暴,此乃……”
“胡说,”风汐羽指了指自己,一脸无辜,“我身上哪来的杀伐气,难道我长得凶神恶煞么?难道我看着不像好人么?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她一副“我很受伤”的神情不似作假,看上去实在人畜无害极了,月老不禁愣了下,竟不由反思起了自己,“……呃,老朽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是很标致的,老朽是说……”
“是吧,您自己都知道,”风汐羽装完就收,方才的神色顷刻散去,又恢复了以往的散漫,哪里还见半分“受伤”?她不听月老把话说完,径自转身迈步,“我们该走了前辈,毕竟身为神官,此地不宜久留的自觉还是该有点儿吧?”
听她那吊二郎当的语调,月老嘴角抽搐,突然就觉得自己刚刚的愧疚感十分可笑。
“等一下,”风汐羽脚步一顿,在前面回过头问,“您好像还没告诉我怎么给我师父师娘牵线续缘。”
月老却沉默了须臾,最后,只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道:“这个不急,等你师娘的魂火养好了,你自然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