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 春色 落花客》瑾霜

14、信要修改多少遍

　　“陈悠雨，苏恬你们过来一下。”悠雨暂时不在，苏恬听见老班的话先行一步过去，她得知老班要让她们另外写一封信给各自的家长，以此展示在家长会上
　　“我？写信？”苏恬有一点点不情愿，因为他不知道该跟爸爸说什么。又或者说，想写给爸爸的内容，不适合公开出来。
　　“你不是文笔好嘛，还能说会道的。”苏恬本来还想推脱一下，但老班又是不给人开口道机会，就关门而去。后来苏恬把这件事告诉了悠雨。
　　“你想写这信吗？”
　　“有什么想不想的，随便写写吧。”
　　周末的苏恬偶然发现虽然自己不是老班的好友，但是他的□□空间对任何人开放。于是，抱着好奇心点进去看了看。
　　老班在空间了存了很多很多以前学生的照片，苏恬从中看见了他带一届又一届学生的面貌。果然岁月不饶人，10多年前的老班可谓是愣头青，一副农家小伙子的模样。现如今，却大不相同了。
　　苏恬划着划着，就是老班十年前的说说：
　　“中考成绩焦虑的等待中，老妈说我又瘦了。”
　　“中秋节不放假，还要紧张备考。。。。什么叫做郁闷。。。钢铁是咋整的！”
　　“这个暑假的计划是增肥十斤！！！”
　　……
　　苏恬越看越哭笑不得，没想到老班有这么多中二病历史。不知不觉，苏恬发现自己琢磨老班的动态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
　　周日晚上又要到学校里上晚自习，悠雨把老班要求写的信交了上去。而苏恬走得急，却忘记把写好的信装进书包。
　　“苏恬你过来。”老班坐在电脑前，却没有看着屏幕。苏恬想向他解释自己并不是不想写信，而是写好了忘记带。
　　“我知道，你妈妈把信拍给了我。”老班这时才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是苏恬写的信。
　　“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什么叫维持父女关系。你跟你爸爸的关系要破裂了吗？”苏恬尴尬地笑着，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真正的想法。但她又没办法开口告诉老班，估计说了他也没法理解。
　　“坐在我电脑前，去重写一封。”
　　“嗯…”
　　苏恬坐在电脑前之后，老班就只能在教室里晃来晃去，期间他的电脑锁屏了好几次，苏恬还得尴尬地把他叫过来开电脑。苏恬写着写着，发现老班晃来晃去的身影突然消失了，转过头一看，他在开一体机并在上面重新登录自己的□□。
　　“喂苏恬，那个是不是你呀。”芸儿坐在最前面，一眼望见了苏恬在老班空间的访客记录。苏恬昨晚研究老班动态被全班公开处刑，一时间有种说不出口的无奈。不过老班什么也没说，他默默的点开自己的空间相册：
　　“今天突然想给你们分享一下我的相册照片。”老班移开了遮住屏幕的身子，展现出照片上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首先是初三博慧的相册，这不出意外是老班在辽辉教书以来，目前唯一一个从初一到初三带完整的班级。这里面几百张照片，小到某个女孩子上课望向黑板的眼神，大到一张张数不清的合照。老班并不是每一张都详细的介绍，但是光看他注视的样子，苏恬看出了这是欣慰与怀念。
　　老班挑了其中一张照片，这是女班同学们在课间的场景。“我那晚上喝了点小酒，回来就拍下这张照。你们自己看看，为什么我说初三博慧后来能取得如此傲人的成绩。”照片上的女孩即便在大课间的活动时间，有三三两两讨论题目的，有编排活动的同学，有独自做题和独自练钢琴的女孩……在这里不得不提一嘴，初三博慧考上省中（琴川城最顶尖的高中）的同学占了75%。
　　接着老班就退出了这个相册，他开始介绍他曾经在自己家乡的教书经历。
　　“我第一次讲课的时候，后面坐着一排的老师，正中间是我的老板兼师父。站在讲台的时候，一望向他，我两腿就瑟瑟发抖。”
　　“2012届的学生，我从他们六年级带到初三毕业。可以说，他们和初三博慧一样，都是我带得最出色的一届，也是感情最深厚的一届之一。到毕业的时候，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感觉心被掏空了一部分。这一届学生因为考出了全县最优异的成绩，我也算是一炮而红，各大荣誉和奖金拿到手软，他们的辉煌也造就了我今后的辉煌。”
　　“后来我也算是学校里的抢手老师吧，这也带来了很多矛盾。当时很多家长都希望我来带班，于是别的班主任带的学生有二三十个，到了我手底下最起码带两个班级，每个班级五六十人起步。我那会儿担心被针对啊，孤立啊什么的。我是不让学生在白天任何有关数学的作业的，只能晚上晚自习的时候统一做，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必要。”
　　“这做鬼脸的小丫头是我班长，也是全校第一。她当时因为身体状况，体育是有问题的，可小丫头自己想拼满分。每天深夜11点多钟，一个人在操场上十几圈十几圈地跑，一次被我撞见，她跑步跑得这么猛，小腿肌肉还全部僵硬了。我当时一个劲儿地心疼，后来一股脑地冲到县教育处，把她的体育成绩篡改了。”
　　“还有一小伙子，住宿生，有同学私底下跟我举报说他每天凌晨三四点，翻学校的围墙到外边儿鬼混。我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一次夜里就悄悄在他翻墙出去的地方蹲点，那个地方蚊虫是真的多，我一动不动地就趴在那草地上。他人一来被我逮到个正着，我没跟他多说几句：“你自己看着办吧。”5点多我回了宿舍，那小兔崽子扑通一声跪在了门槛上：“老师您就是我的再生父亲。”后来他也争气，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
　　老班讲着讲着就收不回来了，底下有了各种叽叽喳喳的声音。苏恬坐在老班座位上，看见他如此投入的模样，也把半只脚踏进了他那所谓的“光辉岁月”。老班目前在八三班呈现出来的面貌，和他口中讲述的过往中的自己，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之处了。
　　周五的家长会即将来临，妮妮通知苏恬主持八年级家长会，还设计了一个家长自主发言的环节。
　　“我们的家长们不是要写问卷嘛，恬恬，我想让他们写完以后起来分享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万一场上一个家长都不愿意起来分享呢？”在妮妮思索的时候，苏恬顷刻间冒出一个想法：
　　“要不让我的家长来发言吧。”
　　“哈哈哈哈。”妮妮笑着，把手搭在了苏恬肩上，苏恬也趁机露出了坏笑的表情。
　　家长会当天下午，按照要求各个老师，学生，还有家长要在学校大报告厅入座。苏恬要主持家长会，所以需要呆在幕后。她把要给爸爸的东西提前交到了老班手里，生怕爸爸到时候不知所措。
　　家长会很快开始了，其中一个环节是学生代表读匿名信，也就是先前苏恬和悠雨要求交给老班的。虽是匿名信，苏恬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那封写给爸爸的信，但是却被老班改的面目全非。
　　“我希望我的爸爸能理解我，支持我，陪伴我……。”苏恬觉得他好像纠正了自己那些别扭的话，可是再写出来，又不是苏恬自己的感觉，更像是老班替苏恬去渴望父爱。她不禁想起周四晚上跟妈妈打的一通电话，妈妈说到老班其实也有和苏恬一样类似的困扰，说到老班自认为自己理解苏恬。再回过头来看，这封修改了3次的信，都是两人对父爱的重新审视。
　　很快就到了提问环节，苏恬发现自己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果然没有任何一个家长愿意起来发言。
　　“既然这样，那就有请苏恬家长来评价一下自己的问卷。”苏恬用略带俏皮的口气说出了这句话，而底下的爸爸确实一脸茫然：
　　“大宝，你在说什么啊，还有你在哪里，怎么我看不见。”苏恬堆着尴尬的笑容，从幕布后面走出来。
　　“爸爸，你填写的问卷和我的答案相比重合度多高？要是打分的话，你能拿多少分呢？”
　　“八…八九十分吧。”爸爸拿着话筒说话的时候，是有点紧张的，苏恬简单问了他两句之后，就让他坐下去了。后来妮妮对这个环节非常的满意，她觉得苏恬的爸爸也特别配合。
　　“我觉得你爸爸蛮不错的啊，你为什么觉得他和你相处得不融洽呢？”苏恬对于妮妮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没给出什么答案。回到班级里开小会，苏恬好几次蹲在窗户外面，看自己的爸爸，甚至还想听听他会和老班说什么。但是在小会中，爸爸的参与度不太高。
　　“爸爸，你怎么没去跟老班聊一会儿啊。”苏恬的爸爸还没来得及回答苏恬，一连串的电话打了过来。今天毕竟是工作日，爸爸公司里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处理。苏恬知道爸爸是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家长会，但是爸爸好像只是来了，她内心深处期待的爸爸的改变似乎，微乎其微。爸爸没有热心地向老师了解苏恬的内心状况，来参加家长会却还要被各种工作困扰……这让苏恬在家长会结束以后，没有泛起感动的波澜，涟漪也只有一阵。
　　多年之后，苏恬都能回忆起家长会结束的那个下午。爸爸从教学楼出来，穿过室外的楼梯，发出阵阵打电话的嚷嚷声，苏恬当时只觉得吵闹。可她没注意到，爸爸背着苏恬的书包，拎着苏恬的行李箱，晃晃悠悠地下了四层台阶。妈妈说父亲是个脾气很倔的人，苏恬那天在家长会上暗戳戳地给父亲摆脸色，可是换来的只是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别扭的关心。“大宝，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爸爸边问边加快了步伐，苏恬想着未来的日子里，都要等一等他。
　　某天苏恬交数学作业时，无意间看见老班抽屉里，还放着苏恬那封修改了3遍的信。信的末尾是这样一句话：在改善（先前是维持）父女关系之时，我迈出了一步。我希望你也愿意向我走来。
　　“我看见你其实也在向我走来。”苏恬在心里把这封信修改了第四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