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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旧日家园 ...

  •   之后,他们一起上了楼。李果牵着维有裕的手,走在前面,维有裕回握他的手,走在后面,两个人的手因为风吹,都变得很冷。一进门,李果就把他推进他那个小小的浴室里,让他洗澡。等他出来,李果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毛巾,把毛巾盖在他头上,替他擦干净头发。

      维有裕屏住了呼吸,因为这一切太不像是真的:他身上和李果一样的沐浴露气味、李果插在他头发丝的手指、还有李果的身躯。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本来他等在楼下,以为自己要等很久很久,甚至做好了等不到的准备,那么想的时候,李果已经表情愕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好像根本没想到会见到他。他们在雨帘中望着彼此。而维有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他身体害羞地蜷缩着,还有些不太适应眼下的状况,因为他既紧张,又兴奋。他不敢相信,李果又在他身边了。他需要看着他,一遍遍地确定这个事实。李果去哪里,他的目光就跟到哪里。李果在他眼前,他就望着他,李果去拿吹风机,他就一直盯着他的背影。要是李果不在他的视线里,比如进了浴室,或消失在厨房的门帘下,他会在等待一会后,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离李果几步远,但恰恰好能看到李果的地方停下来。李果绝不会责怪他,反而宽容他如此的表现,任由他这么做。

      直至晚上睡觉,他们一起卧在那张沙发床上,维有裕才有了某种实感。因为那张床太小了,他甚至不用伸手,就能碰到李果。就算他闭上眼,什么也不看,也能听到李果的呼吸声,闻到李果身上的气味,那让他觉得安全,以及混杂着不安的幸福。睡觉时,他好几次在半梦半醒中突然身体颤抖,一下睁开眼,看到李果后又才放松下来。

      几次以后,连李果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对此李果的回答是伸出手,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那种永恒的、不间断的连接感让维有裕放松。他尝试回抱住李果,压在李果身上,而李果没有拒绝。很快他们的嘴唇碰到一起,令他们发出低低的喘息。那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荡。房间很小,维有裕却恍然觉得它在庇护着他们,他们像两个躺在世界上最安全的摇篮床上的婴孩。

      那种身体的接触过于久违,以至于维有裕想要流眼泪。他把头埋进李果的肩膀,当他稍微侧过头去,李果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维有裕定的闹钟吵醒了他们。他们吃早饭后,李果检查柜子,发现储存的东西已经变得很少,说要去买东西,他们就一起出门散步。维有裕终于了解到李果在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是怎么生活:他是去哪个超市,进入哪家咖啡豆店,买谁家的菜。维有裕紧张兮兮地把它们全部记下来,好像要作为知识武装自己,他的紧张就像挨过饥荒的人,即使在多年以后,也下意识地想要给橱柜补充食物。而越记,他越觉得不可思议。那些丰裕的生活细节他曾小心地想象,却不及这样见一面来得直接。

      即使是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他也发现有许多值得探索之处。像是他们走过的街道,本来他对它一无所知,现下却和它有了温情脉脉的联系;他们居住的房屋,他在李果家住的第一个晚上,因为不太了解浴室的水龙头,搞了很久才开了热水,但李果教导了他,第二次他再开,就变得无比迅速。他好几次听到楼上关门的巨大动静,李果告诉他,是楼上的人家无论晚上几点回家,早上都是八点出门,于是他便彻底明白了。

      一天,他们出来买东西,李果打电话给他:“你在哪里?”

      “在坊众路这里。”他不用看路标,就能随口说出地名。

      他放下手机,等李果从超市过来。他们本来是一起出门的,但李果突然想起他还有洗发露没买,就让维有裕先把水果买齐,等会再一起汇合。

      维有裕在红绿灯路口等到李果,李果和平常一样,不急不缓地向他走来,维有裕却从他的神情里品尝到几分不安。过路的时候,李果皱着眉,叹了口气。

      “怎么了吗?”维有裕看了一眼购物袋,他猜是不是东西没买齐,要么李果在超市遇到不愉快的事。

      李果犹豫了一阵,低声说:“我觉得后背不太舒服。”李果红了脸。他很少这样。既指的是他红脸,也指他的窘迫,大多数时候,是维有裕依赖李果,而不是反过来。

      他们回到家,李果脱下衣服。维有裕发现,原来是李果的身上起了红疹。红疹长在后背,是突然冒出来的,昨天晚上还没有。

      维有裕和李果一起去看了医生。医生仔细询问了李果的状况,得出结论:“住房环境问题,太潮了,最好暂时换一换。”接着就给他开了药。维有裕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最近上海正是梅雨季,已经下了两天两夜的雨,小房子虽然不漏水,但寒气从并不牢固的墙渗透进来,让墙面变得斑驳。而李果的红疹正是那时候起来的。

      从看诊室出去,他们去取药。护士很快叫到李果,他到窗口前。维有裕盯着他的背影,思考医生的话。

      等他回来,维有裕抬起眼,将手背在身后,犹豫了一会,小心地朝他提议道: “要不要……去我家住?”

      他说的口气略微窘迫,非常怕李果一口拒绝。他觉得,换个地方或许对病情有帮助,可不知道李果怎么想。

      他等了一会,李果看上去在考虑,表情很平静,这让维有裕更紧张。接着维有裕听到了李果的回答: “好啊。”

      他们当天就搬到维有裕家。因为李果的东西不多,他们收拾起来很快。实际上,住在维有裕家,和住在李果家并没什么不同。要说有,那大概就是维有裕自己的心境。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觉得家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前者更让他熟悉和习惯。但他和李果一起穿过花园林荫小道,用钥匙打开房门,到二楼的房间里安顿下来,他第一次感觉住在这里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他看到李果坐在他睡过的床边,把行李从包里拿出来。他向李果介绍哪里是浴室、哪间是厨房。想到李果最近在读剧本,他还特别带李果去看了书房,希望这间老是被他空出来的房间有所作用。李果好奇地打量房间时,他没去刻意问李果怎么想,但他打心底希望李果能喜欢这里,至少是住得不难受。

      晚上,他和李果一起睡在自己的房间。他感觉得出来,李果还有些不太习惯,在旁边翻来覆去。他试着靠李果近一些,和他挨在一起,他们之间的空隙远比沙发床上的大,他自己一旦习惯那种紧挨在一起的感觉,这种距离,也令他不适应。后来他手贴在李果身上,像那时一样,建立起一种强而有力的联系,这让他舒服了很多,而李果也似乎没那么难受了。不久,他们都很沉地睡过去。

      他和李果的关系好像一下倒了过来。因为现在是他更熟悉他住的地方,具备新鲜感的人变成了李果。李果经常会拿起遥控器,指着浴室的某个按钮,问维有裕:“这个键是什么?”要么是“怎么用?”维有裕很开心回答他。他从这些细微的举动里感觉自己在照顾李果,那让他觉得很好,他在替李果做事,虽然李果可能不需要。

      每到晚上,李果都需要涂药。一般是在他洗澡以后。维有裕每次都会帮忙。他拿出药膏,仔细地涂在那些红斑上,它们最初红得过分,体现出疾病的特征,但经过药膏的帮忙,渐渐淡化下去。

      最开始,李果只是呆在卧室,要么是一楼的客桌旁,但后来,有时候,维有裕会发现李果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双目盯着电视,但他不是在看,只是在发呆。过了不了一会,他就靠着沙发垫睡了过去。那通常是中午,刚吃了饭,也吃了药,他会很没精神。有时候,李果则钻进书房,拿着笔在他的剧本上勾勾画画,把要看的书放到桌子旁边,偶尔翻阅那些资料。每当这种维有裕看到这种时刻,他就会觉得很幸福。他从旁边拿起被子,替李果盖上,要么帮李果倒一杯水或咖啡。李果通常都是接过去,不说谢谢,也不看他,因为他正忙着其他事。

      从生活上来说,他们没有什么变化。两个人在一起,所要做的总是那些事。但维有裕从那些细微的变化中感觉到,他们好像更进一步。

      一天晚上,他们出去散步,一面走一面聊天。他们聊的内容都很琐碎,但维有裕喜欢和李果说话。尤其是他们走在许多行人通过的街道上,每个人都看上去神色匆忙,和彼此毫不相关,他们的说话声穿插在其中,将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

      他们出去时天色还早,但走回头路时天色倒黑尽了。维有裕抬起头,看到路灯已经全部点亮,而他们住的小区附近已经没有多少人,人们要么去商场玩乐,要么回家休息。他和李果肩并肩走在马路上,整条街道只有他们的说话声。

      他们转过街拐角处,他说了句什么。李果点点头,看向他,他们目光突然对上。接着他们都移开了目光,继续向前走。就在这时,李果忽然手向他伸来,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维有裕顺从地接受了,他没想到李果会这么做,但他却立刻习惯。他用食指挠了挠李果手指心,而李果也挠了挠他的。手心的那种热的力量,逐渐传了过来。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走完到家的最后一段路,路上仍然没有别人,于是街道像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他们直到进了家门才松手,李果要去洗澡,维有裕呢,还沉浸在那使人宁和的幸福中。多数时候,幸福不以狂热的形式呈现出来,它是细小无声的。他带着那幸福赐予的欢愉感,到卧室换了家居服,又回到客厅,想趁李果出来前给他削个水果。

      “这是什么?”李果洗澡出来,他们一起看电视,李果想要换电视台,好奇地指着客厅遥控器的其中一个按键。

      维有裕把水果放到他嘴边,解释说:“调灯光的。”

      李果随便按下按钮,灯光变暗了一点。“我想看剧本。”李果小声说,按下相反的键。

      维有裕听他这么说,把放在旁边的剧本递给他。客厅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翻剧本的声音。电视没什么好看的,维有裕看得双眼发愣。过了好一会,他从电视剧里抽出身,发现李果读剧本读的很专心。他翻剧本的声音很小,完全没吵到维有裕。或者说,他整个人都是那么平静和宁和,让维有裕也不自觉进入一种柔和的状态。眼下,他们肩膀挨着肩膀,腿靠腿。维有裕的腿朝李果的方向挤,李果也没避开,甚至略微亲昵地也稍稍向着他。维有裕为小孩气的动作得到回应而笑了一下。他转头,不吵李果了,颇为幸福地继续看电视。

      这或许是开始一种新生活的表现,新鲜中伴有旧日温馨的熟悉感。

      那么,他们这样算重新在一起了吗?维有裕就在这幸福感中,忽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毕竟他们像这样一起生活,睡在一起、住在一起,一起看电视,明天还将做相同的事。

      他尽可以信心十足地回答它说:当然算。但实际上,维有裕一直抱着小小的疑问。

      是的,他们住生活在一起。可这么多天以来,他们还没有正式谈过。到目前为止,雨中他们的那个拥抱,意义含糊不清;尽管李果和他同住,甚至搬了过来,就在他旁边,触手可及,却没给他任何答案。换句话说,还没有过任何承诺。

      维有裕觉得幸福,但那幸福缺乏保护。他眨眨眼,只是盯着电视,一言不发。

      他鼓足了勇气想,现在说不准,因为李果需要时间,他也是。不过,要是再这么下去,他们继续度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总有一天,他们的关系会发生改变。而他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他就是这么想的。

      几天后,他的电脑邮箱突然收到一封邮件。

      他点开,是一封很正式的官方文书。当时他本来只是想清理电脑,但读了几行后,才意识到文件内容的意思:学校通知他,提醒他还有半个月开学,需在几月几日前清缴学费。他读了两遍,很确定那就是纽约那所大学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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