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以木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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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旁跟了许多侍女小厮，扶着他往府里走：“天寒地冻的，小姐快喝些热汤暖和暖和，要是冻坏了，老爷夫人指不定多心疼呢。”
叶衔蝉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打量着四周。
言灵术会直接附身于梦境中人，此刻看来，应该是成功了，他附身在了一个富家小姐的身上。
他随着侍女走，进了一间屋，屋内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正低着头绣花，见他来了，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针线：“阿瑶回来了，快过来叫娘亲看看。”
叶衔蝉迎上去，脆生生的叫：“娘亲。”
听着声音，年纪似乎并不大，他借着一旁的铜镜看了看自己，应当是不到十岁的姑娘。
样貌生的眉清目秀，叶衔蝉闭了闭眼仔细回想，与俞亦清大约有五分相似。
听俞亦清提起过，俞老夫人姓宋，单名瑶，出嫁前是宋家的小女儿，万千宠爱。
所以，他这是附身到了年幼的俞老夫人身上？
妇人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今日落了那么大的雪，阿瑶念书有没有冷着？”
他摇头：“我穿的很暖和。”
妇人叹气：“阿瑶身子不好，明日便不去学堂了罢，这个冬日便请先生来家里上课。”
叶衔蝉顿了顿，依照自己的习惯正欲开口拒绝，心脏却一阵刺痛，于是他从善如流的应下。
一旦违背境主意愿，施术者会受到反噬，以前在苍溪山上时，叶衔蝉入了狐狸的梦，偶尔故意不许狐狸在梦里吃野果，便会感觉心脏一疼，这感觉虽不是家常便饭，但也并不陌生。
叶衔蝉被下人带回房间，吩咐他歇息片刻便可以去主厅用膳，他点点头应下，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待在房中。
“言灵入人梦境，场景千变万化。”嵇予当初教他言灵术时，一边带他入梦一边给他讲。
他们进入的是一只狐狸的梦，视野极低，到处蹦蹦跳跳。
“言灵境里的故事，大多以梦主最深刻的记忆为基础，你可能附身在梦主身上，也可能是梦主接触过的人。”
“让梦主知道自己在做梦，醒过来就好了。”
“但是噩梦不行，从噩梦中惊醒会损人心智，若你发现梦境有任何不对，即便是违背梦主意愿，也一定要影响梦境走向，转为好梦。”
“怎么醒来？”嵇予蹦进树丛里，抬手捏诀，天空顿时坍塌了一角，“打碎镜子就好了。”
“用你的办法告诉梦主，这里一切都是假的。”
梦境一片片碎掉，嵇予和叶衔蝉又重新恢复了人形，嵇予看着满地碎片，叹气道：“而这也正是言灵术最残忍的地方。”
“所有的美梦都是假的——因为言灵只不过是一个幻术罢了。”
后院的梅花开了，迎着雪，香气扑鼻。
第二日下学，母亲说可以去后院赏梅，叫宋瑶衣裳穿厚些，由下人伺候着，趁着这番好景色解解闷。
苍溪山最不缺的就是花，漫山遍野的，苍溪小筑的后边更是什么花都有，叶衔蝉在苍溪山待了一百年，一年四季就没见花败过，因此对于宋夫人的提议有些兴致缺缺。
但去也无伤大雅，他捧着小手炉往后院去了。
大雪铺天盖地，下人清扫了出了一条小路，叶衔蝉沿着小路同跟着的侍女闲聊，梅花的清香浸染了他的衣袍，偶有雪花落在他的发间，侍女便温温柔柔的给他拂去了。
待走累了，叶衔蝉又饶了一圈便往回走。
扫出的路有些滑，姑娘家步子迈的都很小，叶衔蝉便慢慢走，低头看路以防摔着了。
蓦然抬头时，却看见回廊跑来了一个小姑娘，与宋瑶年龄相仿，穿着厚厚的袄子，料子很朴素，眼睛大大的，笑嘻嘻的同回廊上候着的侍女们打招呼，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热。
她手上拿着扫帚，但回廊上的侍女们都笑着接过去，哄着她去玩，她就小跑着往院里跑，然后站在石阶上与宋瑶对望。
那一刻，叶衔蝉突然觉得巨大的疼痛包裹了心脏——酸涩的，剧烈的疼痛，密不透风的裹着他，他一瞬间喘不上气来，耳边似乎是哭声，呜呜咽咽，往心脏里钻。
站在他面前的姑娘仍然笑着，大大的眼睛里盛着满溢的欢快，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给小姐请安。”
叶衔蝉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小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女孩笑着，语气轻盈：“木桃，我叫木桃。”
霎时间，叶衔蝉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网束缚住了，心脏处的疼痛一度让他想要干呕——这种痛并非与梦主产生意见分歧的绞痛，而是被悲伤淹没过顶的窒息感，像一阵风，不由分说的拥住了他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酸胀。
这彻头彻尾的就是一场噩梦，尽管这场噩梦里，有温和且疼爱她的母亲，有天仙狂醉揉碎了云的雪地，有暗香浮动的满园梅花，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
可就是这个女孩，她是一切噩梦的根源，是一切悲伤的开端，是宋瑶梦魇中，最叫人疼痛的存在。
从看见木桃的那一刻起，叶衔蝉就失去了对宋瑶身体的控制权——
在苍溪山上这种情况偶尔也有，比如哪只狐狸做梦时尤为的想去苍溪中滚一圈，痛痛快快的泡个水，叶衔蝉不想把毛弄湿，特意绕着苍溪走，结果走过石桥时突然控制不了这具身体，然后“扑通”跳进了苍溪里。
后来待狐狸游了个痛快，叶衔蝉才又施法回了狐狸身上，把苍溪里的水全部抽干，梦便醒了。
叶衔蝉猜想，或许是宋瑶想要自己同木桃说说话，叶衔蝉便没有阻拦，只安安稳稳的当一个看客。
木桃的外祖母是宋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许给了宋府的账房先生，夫妻二人年迈，回了家乡，为报答宋老夫人，便将自己的小女儿留在宋府继续伺候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带在身边像亲女儿似的，后来小女儿长大了，负责做起宋府外出采买的事来。
偶然有一天，她外出时捡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出于不忍，她便把孩子抱回了宋府，跟宋老夫人请示过后，便收养了这个小孩。
这个女孩就是木桃。
木桃勤快也嘴甜，几乎算是被宋府的所有侍女姐姐们带大，到今年十一岁，无忧无虑的，借着扫地的名义来后院赏雪。
难得遇到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宋瑶有些高兴，邀木桃同自己一起玩，木桃也不怯，脚步轻快的同宋瑶挨着走，还提醒宋瑶说，把狐裘拢好，以免受了风寒。
宋瑶身子弱，往日出府都是坐着马车去学堂，或是跟着母亲去参加宴会，寂寞的很，木桃没少跟着母亲外出采买，民间的奇闻轶事如数家珍，宋瑶听得高兴，一个下午都在同木桃闲聊玩闹。
后来侍女催着回主屋用膳，宋瑶才依依不舍的同木桃告别，木桃仍然看着很高兴的样子，分别于她而言好像没有什么特别，这个下午似乎也只是一个平常的下午，宋瑶莫名有些失望。
而木桃挥了挥手：“小姐要是还想找我的话，差个姐姐来叫我就好了，我随时都有空。”
宋瑶又高兴起来，也同木桃挥挥手，这才跟着侍女去母亲那里吃饭了。
“阿瑶看起来今天很开心。”宋夫人温柔的给她夹菜，“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吗？”
宋瑶咽下嘴里的饭菜，这才开口：“今天去赏花时，碰见了一个跟我志趣相投的姑娘——她叫木桃，母亲认得吗？”
“木桃啊——认得，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很会逗人开心，你祖母也很喜欢她。”宋夫人拿起手绢给她擦了擦嘴角，“同木桃多相处相处也好，只是莫要误了功课。”
于是此后木桃下了学，把先生留下的功课做完，就同木桃待在一块儿。
有时在后院，有时宋瑶会木桃叫到自己房中，有时在宋老夫人的院里。
偶尔有一次，宋瑶去了下人房，彼时木桃正在帮着母亲生火烧水，叽叽喳喳的逗的众人发笑。
看见宋瑶来，众人都规规矩矩的行礼，木桃行了礼后忙不迭的跑到宋瑶旁边，朝母亲吐舌头：“小姐来同我玩了，母亲找别的姐姐帮忙好不好啊？”
木桃的母亲笑着斥责她两句，复又挥挥手，让她赶紧跟宋瑶走。
木桃仍然跟在她身边，领着她玩闹，同她讲昨日出门采买，看见了一只油光水滑的猫，坐在屋檐上晒太阳。
然后她们在后院，看见了宋夫人。
宋夫人微笑着叫她们过去，牵住了两个小孩儿的手，问她们在聊什么。
两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逗的宋夫人咯咯直笑。
快要用晚膳时，宋夫人抚过木桃的头发：“阿瑶喜欢你，木桃，你愿不愿意做阿瑶的贴身丫鬟。”
成为宋瑶的贴身丫鬟后，木桃也会跟着宋瑶一起去学堂。
她等在屋外，听着学堂里的念书声，学堂里都是各家的小姐，跟着先生念书。
春天时，风拂过都是暖洋洋的，木桃靠在学堂廊边的柱子旁，坐着看天上的云，又一只鸟飞过，她喜欢这种懒洋洋又温暖的天气。
而她最珍视的小姐就在屋里，女先生拿着书卷，声音温和，一字一句的带着各家小姐念《诗经》。
先生念：“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小姐们就跟着念：“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木桃不识字，宋瑶会同她解释。
那天她们一起走出学堂，天空很蓝，学堂的树荫被微风轻轻吹拂，木桃给宋瑶拎着纸笔和书本，宋瑶柔声同她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把木桃送给我，我就用琼瑶来回报你。”
“不仅是为了回赠你，更因为我珍重你。”
木桃笑着听，扶宋瑶上了马车，车轱辘在石板路上骨碌碌滚着，暖风微微吹起车帘，木桃托着腮听她的小姐讲《诗经》。
回宋府的路很长，长到好像没有尽头，长到好像这样好的天气永远不会结束。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四章 以木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