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煜昼夜》柳树失眠

4、第 4 章

　　接下来的时日，晏惊阑得空便跟着安寅学习修炼之法，十五岁才入门的他，比起那些自幼修行的，难免有些相形见绌。

　　不过好在他对修道热情颇高，心性也还算沉稳，进步倒也不慢。

　　打坐冥想的人剑眉入鬓，面颌硬朗，默默感受丹田内逐渐充盈的真气，将气血运转最后一步结束，舒息睁眼，琥珀色瞳中一星光芒转瞬即逝。

　　窗外晨曦不显，天色灰蒙，屋内桌上的火烛濒临燃尽，橙黄光芒浅浅勾勒着一旁撑首阅读的身影。

　　“结束了？”许是听到对方气息变化，安寅没有抬头，指尖捻起一页纸张翻过。

　　晏惊阑应了一声，起身伸展筋骨，踱步到桌旁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盛了半盏水的茶杯饮尽，长舒口气，趴在桌面上。

　　“……那杯我喝过。”安寅没来得及说话，见人拿起杯子就灌，眉头一跳。

　　晏惊阑闻言，面色微臊，把茶杯添满水又推了回去，转移话题道：
　　“哥，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升到下一境界呢？”

　　安寅刷的一下把书合上，横了伏案人一眼，说：
　　“两年时间能够稳定在祖窍筑基的境界，已是不慢了，你还想一步登天？”

　　修道境界从低到高分为祖窍筑基、元灵气脉、阴阳玄关、仙法地境、道法天境。

　　晏惊阑现在的境界，便是最初的祖窍筑基。此境界的修道者和凡人几乎没有差别，不过神清体健，能够飞檐走壁、碎石裂碑。

　　“确实想扶摇直上。”晏惊阑笑着辩了句，倒也虚心受了，两人关系这些日子愈发熟络，免不了互相玩笑几句。

　　不过他从没怀疑过安寅的话，修炼时遇到再难的问题，对方只用一两句话就可以令自己茅塞顿开。

　　见人听进去了，安寅不再多言，掰着手指算了下日子，发现今日乃是月夕，遂从袖口掏出一小木盒递给晏惊阑，笑道：
　　“生辰礼，之前没有准备，今年就当一齐补了。”

　　对晏惊阑来说，生日当天，一顿丰盛的饭肴外加碗长寿面便是庆祝，收到礼物可是头一回，颇为惊喜地边接过盒子边道谢。

　　打开一看，里面软垫上卧着一块红绳穿着的平安扣，白玉似脂，光泽水润。

　　“这……是不是太贵重了？”晏惊阑虽没见过太多金石玉器，但手中的玉平安扣一看就价格不菲，将盒子放回安寅面前，“哥，心意我收了，礼还是……”

　　“地摊上的便宜货而已，再说送礼哪有还回来的道理？”安寅状似不满地打断道：“过来，给你带上。”

　　推辞不过，晏惊阑只得点头，哪怕地摊货也欣悦不已，喜滋滋地凑到安寅旁边，略微低头目光定在对方身上。

　　这两年安寅的样貌愈发清俊翰逸，骨子里透着些冷淡疏离的气质，偏生了双凤目，常带着笑意，让人移不开眼。

　　“总盯着我看做什么？”
　　当事人并未意识到是因为自身容姿出众，抬手在晏惊阑头上轻敲了一下，“好了。”

　　感受着脖颈上忽然多出的重量，晏惊阑小心翼翼提着玉扣上端细绳放进领口，胸前的凉意莫名让他想到，方才系绳时，安寅碰到颈弯的手指，像露珠划过。

　　与人多聊了几句，晏惊阑同往常一样准备下楼帮母亲备菜，走到门口时又回头一笑：
　　“谢谢哥的礼物，一会我去西市卖货的时候也给你挑个礼物。”

　　看着人影消失在门外，安寅拒绝的话吞回腹中，只道傻子在自己生辰还要送人礼物，摇着头再度将书翻开，半天也没看进一个字。

　　算起来这小子也十七岁了，那件事也刚好过去十七年……记忆中破碎的画面闪过，心神为之一滞，安寅敛目揉着额角。

　　既然枯木再发，自己也成功找到光灵根，这次断不会重蹈覆辙，除了复仇，也是为了阻止那个人。

　　烛芯噼啪作响，焰火借最后的燃料张牙舞爪，桌边人轻叹一息，蛰伏四周的阴影骤然而动，扑向灯盏之上，将烛火噬灭。

　　辰时已过，店中客人吃完早饭陆续离开，晏惊阑像往常一样拖着板车出门。半路听到木板之间发出异响，不免心里一悬，用了多年的板车就像病痛不断的老人，时不时出些小状况，默默祈祷它能再坚持完今日。

　　到西市的面粉铺子时，还没有卸完货的李长福看见来人，笑道：“你小子倒是来的早啊。”

　　“李叔好。”
　　晏惊阑同样笑着，将车停在一边，阑上前帮着李长福搬着剩下的面粉，现境界仅是祖窍筑基，但修炼对体能的改变有质的飞跃，同样路途花所花时间比两年前要快上一半，心中更是感激安寅的引路指点。

　　男人捶腰见晏惊阑轻轻松松就将几十斤的面粉扛起，乐呵说道：“年轻就是好啊……诶，晏小子，你和你表哥可满十六了？”

　　“我十七了，表哥比我大一岁。”晏惊阑不明其意图，老实回答道，却没想让接下来的话闹了个红脸。

　　“哦，这般年纪了。”李长福拍了拍晏惊阑肩膀，问：“你娘可将你们婚事定下了？若是没有，我倒是认识有几家姑娘，年纪正合适……”

　　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晏惊阑，没料到李长福还兼了个说媒的活计，连忙搬了面粉拖辞离开，走时脸耳还有些燥热。

　　晏惊阑拉着车在市集里逛着，打量着摊贩叫卖的东西，很少在一个摊位前停留太久，最后在街上唯一的玉石店中，挑选半晌，才选了个件墨青玉的鱼形把件。

　　走出店铺，晏惊阑对着太阳举起玉石看了看，光下原本黑如清漆的石体透出深青色，能窥见之中不少絮状杂质。

　　他对这件几乎花光多年积蓄的礼物不够满意，有些无奈摇摇头，将玉收进怀中，之前还觉得街中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可若是作为礼物送给安寅，总觉得不尽人意。

　　得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表哥呢？
　　晏惊阑忽然冒出这般念头，脑海中浮现出安寅的模样，继而摇摇头，要找个胜过其样貌的女子怕是不易。

　　觉察到自己乱飞的思绪，晏惊阑拍拍脸颊。
　　哥找个他喜欢的就是，我在这操什么心……哥会喜欢什么样的？

　　满腹心事的他往回走着，还没出市集，见路口有个乞丐坐在地上，旁边店的伙计指着那人道：
　　“喂，别在这要饭，影响生意。”

　　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右臂的袖子空荡，被呵斥几句后，才一手杵着根用布条裹住的长棍颤巍巍地站起身。

　　刚迈出一步，店伙计抬腿往他身上踹了脚。
　　“快走，磨蹭什么。”

　　经过的晏惊阑见状，立刻停下横跨一步，扶住差点摔倒的乞丐，回头瞪了伙计一眼，打抱不平道：
　　“他都走了，你又何必踢人？”

　　伙计嘴里骂咧着多管闲事，却也清楚彼此身量上的差距，争执起来，自己落不到好处，便转身往回走，下一秒脚底一滑，栽倒在地上，旁边有目睹全程的人嘲了句“活该”。

　　晏惊阑没有同路人笑那伙计摔了个狗啃屎，而是震惊地看向身边的乞丐，那人也正好看了过来，满是污痕的脸上神情平静，一双灰黑色的眸子清亮无霾。

　　方才晏惊阑隐约察觉到乞丐身上一丝真气波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趴在地上的店伙计则应证了想法－－这乞丐是个修道者，而且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许是震惊表情过于明显，乞丐也明白小动作被晏惊阑发觉，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多打量一眼，道了句谢，拄着棍向前走去。

　　晏惊阑站在原地愣了会，回过神后暗道了句真人不露相，拖着车继续往家走去，他脚步不慢，在超过乞丐时有意向旁边多让了些距离，意外被人叫住，回头看着那乞丐指着板车说：
　　“你这车再走半里路就要散架。”

　　晏惊阑一惊，车要是坏在路上，这堆面粉可不好扛回去，正当他思考解决方法时，乞丐继续道：
　　“找个空地，帮你看看。”

　　两人于是寻了个附近的空旷处，将货物搬下，把车翻转，乞丐只是略瞧了几眼，便道：“钉车轴的销钉变形松脱了。”

　　“需要什么工具零件？正好离集市不远，我去买回来。”晏惊阑没有怀疑对方的判断，于是询问需要的物品。

　　“不必。”
　　乞丐说着坐在车旁，将长棍横在膝上，两根手捏住车轮中央的销钉，似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抽了出来，将其握在掌心里，比手指还粗的铁块竟如面团似的，从弯曲揉成笔直，最后比着原位将销钉按了回去。

　　另一边也是如此，前后不过三五分钟，修好后试了一下，车身再无异响。

　　这一手修车的本事看得晏惊阑满心佩服，而乞丐面对谢语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闷闷应了声拂袖就走。

　　见状，晏惊阑忙道：“先生留步，今日多亏了先生，这些请收下。”

　　语毕，手中拿了些银钱递给对方。

　　那人顿步，目光一扫，并未收钱，抬眼看向晏惊阑，“不要钱，给些饭食便可。”

　　“好说好说。”对于家里开面馆的晏惊阑来说，这等要求很好满足，便邀人同自己回家。

　　乞丐没有拒绝，拄棍跟在车后，一步一摇晃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间隔几尺，还能将人摔在地上的修道者做派。晏惊阑放慢脚步走了会，顾及其腿脚不便，让他坐在板车上，拉着面粉和一个人的重量，也不觉吃力。

　　到家时正见晏清恬坐在门槛上，女孩看见晏惊阑，弯起嘴角，脸上梨涡更显可爱，用脆若黄莺的声音对门口站着的另一人道：
　　“表哥说哥哥一个时辰就回来，可已经一个半时辰了，表哥说话算话，要给清恬讲故事。”

　　“你俩拿我打赌呢。”
　　晏惊阑弯腰捏了捏晏清恬的鼻尖，惹得后者脸皱成一团，直起身时正道：
　　“哥你可别总顺着清恬……怎么了？”

　　晏惊阑见安寅抱臂侧靠在门框上神情异样，蹙起的眉心覆盖云翳，定定凝视车旁，顺着望去，正立着那独臂乞人。

　　“没什么，只觉那人遭遇不幸。”
　　安寅手指松开攥出褶痕的衣袖，脸上又挂起笑意。

　　在晏惊阑看来那笑容有些勉强，却没来得及多问一句，安寅便牵走晏清恬进屋里讲故事了。

　　晏惊阑只好暂且压下心中疑虑，进厨房端了碗面，乞丐在门外以石阶为桌，连汤也喝了个干净，折腰一礼，辞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