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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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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塔。
塔很高,飞耸入云。
塔虽然很高,但只有无尽的楼梯,还有居于最上面一层,那是牢房。
无穷的盘旋而上的楼梯只是通往那牢房。
传说,那牢房囚禁着魔王,千百万年来。
那魔王,杀人如麻,嗜杀成性,恃强凌弱,恃众欺寡,那是无恶不作,恶贯满盈。
我是附近玄灵寺的和尚。
我已经为打扫这塔很多年了。
究竟有多少年了?我也不知道,记不清楚了。
其实这是一份很好的差事。
刚开始时,打扫完整个塔要花我几乎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只能吃些干粮和自己带着的水。
这楼,若是没有打扫完是不能出去的。
现在已经熟练很多,若早一点起床,便可以在日落前打扫完。
说是打扫整座塔,其实只需要扫楼梯,而且最上面的一百阶楼梯是不要打扫的。
不用?其实凡人根本不能上去。不知道是那魔王的魔气太过强悍,还是禁锢他的力量太过盛人。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要等到死才会停止这份差事。
我一直在等待,等时光把我带走。
时光好像忽略了我的存在,自当年前打扫这塔开始,我未曾成长一分。
透过昏黄的铜镜,我看到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手一点点摸上去,很是光滑如斯,连皱纹都不曾有过一条。
有些粗糙,那也是自己手心的薄茧引起的。
说变化,大概只有手中的薄茧和脚底的薄茧罢了,那都是握着扫把,走那么多层塔造成的,那也是我活那么多年的唯一凭证了吧。
我都要成怪物了。
在我空闲的时候,我会上上街市,那是我见到人最多的时刻。
能和我打招呼的人一次次地少下去,他们对我的称呼一直在变,“小和尚”,已经没有人如此亲昵地叫我了。
没有人了。
他们看我的眼神也日益畏惧,会不会有一天,他们拿着火棍,围着我的屋子,大喊∶“烧死他,烧死他,他是妖怪!”
会不会呢?
我的屋子就在塔的旁边。很小,摇摇欲坠,却是我的依靠,所有的依靠。
已经连续很长时间了。
有个男人会从上面一步一步地走下,雍容,华贵,优雅……
我到现在还是没有记住那个男人的面貌,虽然我可以远远地就认出那个男人,可以从人群中找出那个男人,可是我无法在脑海中浮现那个男人堪称完美的脸。我不知道为什么。
男人下来时,我一直窝缩在一边,靠着墙,低头,手上拿着扫把。
男人一直穿着白色的长衫,当他在我身边擦身而过时,我可以看到衣袖绽放的白莲,似乎还能闻到白莲传来的幽香。
低花乱翠影,采袖新莲香。
当时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冒出这诗。
这诗是极不配的,不论从那边讲起。
好像这诗也是我在一男子的折扇上看到的。
那男子正在调戏良家妇女,被人教训,折扇落到地上,我路过,恰巧看到的。
千百万年未曾扫过的地果是不能与被我天天扫的地相比。那灰已经积得很厚,男人走过留下厚厚的脚印,衣摆拂过扬起漫天飞舞的灰尘,那男人居然连眉头也不曾皱过。
倒也奇怪,不过我也未曾在那男人雪白的衣衫上找得一点污点,那男人的鞋子也是洁白依旧,那灰尘好像躲着男人。
再想想也就不奇怪了。
能到那凡人不能进去的一百层,已经可以看出他不是凡人了,一点灰尘又有何惧,又不是我,要日复一日地打扫。
我都要成怪物了,是不是我以后就可以走上去了呢?
算了,这与我无关,又何必多想呢?
“小和尚,可不可以帮我打扫上面的楼梯?”男人皱眉,“上面太脏了。”
这是男人与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我才知道男人原来还是很恼火满目的灰尘的,男人原来也是会皱眉的。
“可以,但是……”我无法上去。
我本不想答应的。也不是不想,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那男人必然很复杂,突兀地出现,隔今天从上面下来……这种麻烦的事情还是不要惹上好。也不能一下子拒绝,有些不好意思,反正我也上不去,就拿那当靶子,让男人另寻高人吧。
“如果你是指你上去的事,只要你答应,必然没有关系。”男人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我看到男人手腕上用红线穿着的黑色佛珠,突然想起自己手上也有一串,一样的。
男人好像是想替我把脉,衣袖下滑,自是显示那串佛珠,一样是红线,一样是黑色的佛珠。
男人突然僵硬了,呆呆看着我的手。他放开他的手,我的手下落,黑色在空气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袖子渐渐遮住了佛珠,手最终打在墙上,引出一连串回声。男人这才回过神。
“你有没有试过往上走?”
“……”没有。
“一定是没有吧。”男人苦笑,“否则怎么会……”
“啊?”后面的男人说得太轻,我没有听清楚。
“没有。你明天就帮我打扫吧,可好?”
我低头,半晌,抬头,看着男人,“好,可是,要打扫到那里?”
见男人面露疑惑,我又说,“打扫到哪一阶楼梯?”
“全部。”
“全部?”
“嗯,还有囚禁魔王的屋子。”男人说道魔王的时候,眼睛瞳孔微微地缩了缩。
“这不太好吧?”
“不会的。”
自那天起,我的差事真正变成打扫整座楼。
那天晚上我一直想着魔王的样子。应该是一个狰狞的大叔,鲜红双眼,连鬓胡子,一头乱发,看到我叫我把他放出去,否则我是死路一条,挣扎带起枷锁卡卡直响……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梦中都是一个大叔追着我跑。
我跑啊跑,跑到一座山上。山是雪山,不,应该是天山,因为我看到雪莲,天山雪莲。
花瓣呈深红色,花瓣薄而狭长。
古书上有记载。
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明明这么红艳,说什么雪莲,应该是血莲吧。”
有人抱住我,他呼出的气流在我耳边扑打,很痒,“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干嘛?”
“雪莲开了。”我笑着转头,男人伺机吻住我。
那,那不是塔上的男人吗?
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天已泛白。
起身,感到身下的湿漉漉的,皱眉,翻开被子。果然是……梦遗了。
丢脸。
多少年不曾梦遗过了?居然在一个男人……的吻下……梦遗了。
叹气。
我本以为可以看到魔王,那个搅了我的好梦的魔王,没想到什么都没有。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屋子有枷锁,有镣铐,有灰尘,居然还有一扇天窗。
——这座塔是没有窗户的,除了这扇。塔内墙上是嵌有夜明珠的,虽然每两颗之间相距很远,但还是有些光亮的。之前,我都是依靠远远传来的钟声分辩时辰的。
魔王这样算是逃了吗?
我只是出了一会神,然后打扫起来。
其实我是常常出神的。
一个人,终上太过寂寞,若是不想点什么,我可能会疯掉的。
说起来,千百万年积载的灰尘真是很麻烦啊。待我打扫完前面一百层,已经是戌时了。
我坐下来,就着水吃了些干粮,就打算睡了。
因为楼梯是螺旋的,根本没有什么大一点的平台可以让我好好躺下来,所以只能坐着入睡,大半身体僵硬在那里。
想当初,刚开始打扫这塔时候,真的很辛苦。
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打扫,这样就可以早一点脱离,吃上一顿好一点的饭菜,早一点睡上一场好觉。
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撑下来的。
是习惯了吗?
习惯真的很可怕。
“我喜欢你。”
“啊?”
“我喜欢你。”
“我…是男人啊。”
“我知道。”
“你也是男人啊!”
“废话。”
“男人可以相爱吗?”
“不可以吗?”
“不可以的。”
“为什么?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我们是男人啊!对了,谁喜欢你了?”
“你啊。”
“谁说的?”
“你不喜欢我吗?”
“不,不是啦。可是,可是……”
“你难道真的不喜欢我吗?那你干嘛给我定情信物?”
“啊?”
“你给我的佛珠不是你一串我一串吗?”
“对啊。”
“那不就是定情信物吗!你看我还带着呢!”
“啊?”
“很漂亮吧。”
“恩。”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吧。哇,你带着更加好看呢!”
“……”
“你看黑色的佛珠,红色的线绳,你的手又那么白,真的很漂亮呢!”
“你看你都给我定情信物了,就代表你喜欢我啊。”
“……”
“你都喜欢我了,我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厄……”
“你是不是担心我对你不好啊?”
“没有啊。”
“没有就好。你放心,我以后只对你一个人好”
“……”
又是一个梦,但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白茫茫一片,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声音不是很清楚,或许隔着一层雾,声音也变得朦胧起来。
有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反应也很迟钝,不过声音倒是很干净,没有由于散漫带来的浑浊感;另一个声音倒是很清亮,有着孩子所专有任性。
我抬手看着手腕上的佛珠,是这个吗?他们所说的,定情信物。
寺里的师傅说我被捡来的时候就身上就只带着这串佛珠。
“小和尚?”
“嗯?”
“你不回家吗?”
我抬头,正是塔里的男子。原来他是晚上才回来的。
“恩,我只有打扫完一遍才可以回家的。”
“那真是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有关系。”
“要不你来我这里吧?”
“你不会住在顶层的房间吧!”
“对啊。”男人笑,“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就是魔王。”
我跳起来,“啊?”
我为什么会知道,魔王不该是一个长相猥琐,行为龌龊的中年大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