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说再见》沧海CF

8、第 8 章

　　第四章
　　萌萌的工作纷繁忙乱惯了，只能见缝插针地上分类论坛查资料，询价，做对比分析，与小何在MSN上沟通并碰头交换意见，一周后，结婚项目草案与预算表出台。她约了小何在新居讨论细节，顺便检查装修工程的收尾情形。
　　新居在萌萌单位和自己蜗居延长线的靠近五环边上。还不通地铁，要转三趟公交车，萌萌被迫放弃低碳方式，请小何下班后绕一段到单位来接自己。
　　其时地面交通可想而知，萌萌让小何在预计到达前十分钟给自己电话，先按兵不动稳坐办公室埋头干活。饶是如此，还是在楼下站了十五分钟。
　　初夏的傍晚的些微凉意早被汽车尾气冲散殆尽。好容易上了车，把小何扔在副驾上的领带慢慢卷好，她转过眼去，伊衬衫扣子解开两个，下巴上有着暗青色的阴影，英俊的面孔上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两人似乎都没有力气说话，车里只有交通台两个饶舌的主持人的喋喋不休，反更显沉默。
　　停好了车，他俩搭着贴满大小广告的电梯上楼。敲开了门，工头过来同他们打招呼，厅内两个工人在粉刷天花，地板上尽是杂物和垃圾，厨房和偏厅的墙壁上龙飞凤舞地标着数字和看不懂的记号，估计是橱柜的位置。萌萌不过看一眼，就知道吾不欲观之.
　　怎么每次来看都好是毫无进展，只想到后面还得就订做的橱柜家具木地板诸多事项与各色人等交涉，萌萌就头疼不已
　　她急急退到阳台去透气。
　　何家嵊也跟着走了出来。
　　“我不过要一张床垫，整面墙的书架子，一张大工作台子罢了。”她抱怨。
　　小何用鼻音应道：“是是是，客厅空荡荡好骑脚踏车，厨房高科技现代化，但只是用来煮开水做杯茶，洗手间备成打的雪白浴巾；搪瓷浴缸要有四只脚的。”
　　萌萌差点接下去 “环境美好宁静，随时可以一眠不起” 小何说的一点不差，这确是萌萌的空中楼阁。
　　她有着诸多与年龄身份不相称的想入非非，却又眼高手低。虽这么说，但心情就像透过百叶窗漏进来的光线，一下子被拉得暗下去。
　　她手袋中摸出自己那只磕得掉漆了的Sigg水壶，喝一大口酽茶，强自按捺住心绪。偏生小何续道:”你说客厅顶上不要灯带，现在好了，光秃秃灰蒙蒙，没一点效果。“
　　萌萌哈一声笑出来，“近来品味大有提高啊。不如，选一颗七彩旋转地球灯挂上，夜夜笙歌，多好.”
　　“你就这么格格不入？” 小何今天也有些较真 “就说你做的那个婚礼的proposal，竟然还有免责条款，结婚难道不是我们俩的事吗？还免什么责？”
　　“是啊，结婚难道不是我们俩的事吗？”
　　何同学你真的不明白我想的是什么吗？萌萌不是不委屈的，但实在不欲分辩，拉开大门走人。
　　上了一天班，几乎神形俱散，再把仅存的一点精力耗费在对这样琐事的争执上，完全没有意义，再说，又如何辩得清孰是孰非呢?
　　呵呵，她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可以模仿八点档的狗血剧情，以她对何家嵊的了解，绝不会追出门来以一个拥抱来留住她。
　　天已黑了，走在红色花格砖的人行道上，路旁有夜市正在开张，大小食铺里杯筹交错，人来车往，繁华喧嚣。更衬得她心底空落落的，全然两重世界。
　　萌萌塞上耳机，把自己放到音乐中。此时此刻，只能做到尽量把这件不出意外的意外事件摈除在思绪之外，但要说完全不介怀，那不是真的。
　　她的步速原本比大多数人要略快，专注之下，这会儿更是微微出了汗，那一点的积郁，仿佛随之散了出来。萌萌计划再步行二十分钟，搭地铁回去。

　　前头街角处有家咖啡店，萌萌的目光被赭红色窗台上摆的小小盆花吸引住了，她识得这是铃兰，有个美好的的别名叫做“谷中百合”。小小的白色钟形花朵垂着头，含蓄纤巧。，柔软的花茎随若有若无的微风轻轻摇曳，萌萌停住了脚步，忍不住有种想要上前抚摸的冲动。她看到咖啡店的名字， “Idle Time”，拙朴的字体似随手写在水曲柳的厚木板上。
　　“Idle Time,”她低低念 “呵，浮生偷得半日闲。”
　　萌萌在IPOD上重新选了播放列表，准备过街转到主干道。忽然，她发觉前进方向上被什么挡住了，她抬起头，微微皱了眉：“怎么把车停在人行道上” 遂又自嘲：“艾萌萌你一贯走路不看道儿。“ 旋调整步伐，绕过这辆黑乎乎的A4,站在路口的斑马线前。

　　眼前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萌萌之后同薛诤说起来这件事“突然感觉有短暂的眩晕，就好像，氙气灯的强光一下子罩住，什么都看不见。”
　　对方略停顿，清清喉咙。
　　“我叫了你，可是也许声量不够，路上又嘈杂，你没听见。“
　　萌萌极快地从上到下对伊扫描了一遍，用抱歉的语气笑道“呵，我一向六神无主，真是不好意思。”
　　“巧得很，看到你在路边走。家在附近？”
　　“嗯，那个…”萌萌难得结巴了一下“没有，到附近办点事。我还是住西三环边上。”
　　“呵呵，正好也顺道，现在回去吗？我送你吧。”
　　萌萌下意识地要挂出免战牌，搭地铁又便捷又低碳，重要的是，不用欠个人情，可以保持一张扑克脸，省去敷衍和客套。有些人，是做酒肉朋友的。有些人，其实笔谈要好过见面，比如她自己。薛诤的评价就是“好不闷骚“
　　他走到车子旁，为萌萌打开车门，一边说道：“上车吧。”用一种礼貌而不容推辞的口吻。
　　萌萌的思绪还处于半游离状态，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如此有劳你了。” 她看了一眼车子，暗自腹诽：“原来侵犯公众道路权益的是这厮的车…”。
　　“你自己开？” 萌萌的口气里有难以察觉的刺。
　　“哦不，下班前临时用车，我让驾驶员先回家了，明早开过去这样省事。”他的语气一样的温和
　　待坐在副驾驶上，萌萌的脑子里却还是空白的，或者说，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好搭腔，干脆选择沉默。
　　夜未深，车子穿行在主干道上，不断各种色彩的霓虹灯扑上来，一忽蓝一忽红，一忽冷一忽暖，迷离扑朔。外头光影交织，一派盛世景象。车内却是安静异常。
　　萌萌腹黑地想，嗯，这个两副手铐的牌子，隔音避震确实好也。
　　车子平稳前进，车内气氛却稳当得有些凝滞，伊顺手打开了CD。
　　只听见一把略带沙哑的男声低低唱道：
　　“Sugar, I call my baby my sugar. I never maybe my sugar. That sugar baby of mine…”
　　旋律和歌词都至为简单，反倒让人荡气回肠，为之神往。不自觉地，萌萌整个身体微微侧侧向歌声，“呵，能够这样义无反顾地去爱，也难得呢。“她心想。
　　“Teddy Wilson，这歌真是有年头了” 萌萌自语般轻轻说。
　　“我可不知道，只是看一部电影里开头有这么一支曲子。“
　　“Die Letzten Tage 希望与反抗？“
　　“呵呵，还有什么是艾小姐不知道的.”
　　萌萌笑了笑，伶俐的她今天却没有接话。
　　“I‘d make a million trips to lips” 她随着旋律心中默默哼唱，旋即觉得这句未免太过轻浮，连忙刹住，装着若无其事般，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可自己分明感到连耳根都要烧了起来。只得重又摸出水壶，喝口浓茶收摄心神。
　　伊见萌萌眼神迷离，完全没有焦点，一张脸白的透明，全然不像上次见到时的一副随时准备接招的刺猬模样。嘴角仿佛漾起淡淡笑容，却殊无喜悦，可不知何故又脸颊上忽然透出片绯红。他的心好似漏过一拍，微微有点辛酸。
　　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恍如隔世
　　“你还是老样子，总是若有所思“
　　萌萌哑然失笑，连连摇头“若有所思？其实就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你看我,年纪一把了却还是发呆。“
　　前面是红灯，空气和时间也似被信号灯喊了暂停，只有不远处交通协管员的哨子声和电动车的喇叭，隔着车窗，嘈杂而不真实。
　　“那么，你岂不是很擅长发呆?” 对方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萌萌笑了：“这是夸我？”
　　“萌萌，你可一点没变。”
　　她知道自己的外表变化颇为不小，少年时候的一点婴儿肥褪尽，但是随之消失的是好气色。至于千疮百孔的心，不怕不怕，早已包上一层钢筋混泥土，百毒不侵。
　　“可不就是提醒我，马齿徒增而一事无成了。”她笑道

　　她有点儿希望车子就此无穷无尽的驶下去，不用去想从前和将来，不用想任何相干不相干的人与事，如此直至宇宙洪荒，直至永恒。
　　可是，终究还是快到了，她简洁地提早告知路线，又嘱道“要不你还是转到我们小区那条专用道上再停吧，路口怕被电子警察拍呢。“
　　旋即后悔多操了这份心，”他应该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靠边停了车，伊下车绕过来为萌萌开车门。
　　呵，现实世界中，为女士开车门和拉开餐椅的先生早已绝迹了吧。
　　她想起大学时一位学姐感慨：“如果有这样的男生，我绝对义无反顾地嫁。“
　　萌萌深知这几率比中500万还要低，因此平时干脆亲力亲为，避免闹所谓没有与时俱进的笑话。
　　她道了谢，礼貌地站在路旁目送，禁不住心下赞叹，很少有人能将这样一身深色西装穿得如此妥帖又从容不迫。顾惟止这厮，在酱缸里混了这么些年，皮相和气质还是这样卓然。真是传奇了。
　　突然她觉得眼前发黑，咦，该不是小顾的杀伤力太强了吧。她自嘲。
　　情形似不太对，应该是走得急了，没吃晚饭，又喝多了茶。萌萌下意识地想找株树或一堵墙捱一捱先。
　　电光火石间，忽然一只臂膀扶住了她。
　　“萌萌你没事吧？”
　　“呵，不碍事。谢谢你。老毛病，低血糖，缓一缓就好。“ 萌萌的声音柔和而镇定。
　　“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已经好了。谢谢。“小顾感觉到她刚才还微微颤抖的身体僵了一下，分明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你到家了给我短信。”
　　萌萌笑着点点头，说了再见。

　　回到家，怔怔坐了五分钟。萌萌回过神来，摸出手机来。貌似他俩还没正式交换过号码吧？萌萌心想，他早料到自己当天存了那个短信吗？扮猪吃老虎乎？一边在手机键盘上输入短信内容，一边走进浴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