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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疏脉 ...

  •   谢婴做了个冗长的梦。

      她看见一个女孩奔跑在雪原之上,乌鸦飞满西方天际,一片血雨撒了下来,洇湿了女孩的浅色衣衫。

      她穿过落羽,钻进一个温暖的大氅,却发觉鲜血从自己指尖滴落,她拼命喊着爹爹,却离他越来越远。

      身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清丽的少女将她扶上马驹,让她踏上回家的归程。

      她穿过皑皑白雪,走进红墙黑瓦,站在台阶下仰望巍峨宫殿,有人束缚着她的双脚,有人从背后刺来尖刀,有人顺着脖颈扎下毒鳞,可万劫不复之际,有人逆光朝她伸手,拉着她一步步走出了困境。

      “你是谁?”谢婴茫然开口。

      “你是谁?”对方温声笑着反问。

      “我……我是谢婴。”

      云雾消散,阳和方起,天已露出鱼肚白,谢婴揉着脑袋坐起身子,短暂地回忆了方才的梦境。

      不知是不是回想起曾经的记忆,她这段时间常常多梦,总睡不踏实。

      今日是驱邪的日子,谢婴又醒得极早,她简单梳洗编发后便奔去了前厅,刚走进去便看见一道清风霁月的身影立在屋子正中,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却长了满头白发,着一身月白色道袍,手里执着一把浮尘,腰间配了个硕大的锦囊。

      哪怕是背对谢婴,她也从后脑勺的形状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当即冲过去一把搂住那人肩膀,道:“老头,居然是你亲自来了!”

      那仙人像是在入定状态被人忽然吵醒,他有些错愕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这样讨人嫌!”

      谢婴想说,她是敬辞,是师父座下的十七弟子,可话到嘴边时却突然噎住,她想起了骨灵说的话。

      在他醒来前,不能告诉任何人她的真实身份。

      她与顾昭相认是因为心里信极了他,也确信那就是顾昭本人,可如今她还不能确认眼前人是否是她的师父,于是谢婴悄悄掏出骨玉,问道:“对不住对不住,九歌方才认错了人,多有冒犯。敢问师傅自哪座仙山而来?九歌该用何敬词称呼您?”

      婴是谢婴的乳名,敬辞是师父给她起的小字,也是她的法号,十五六岁在逍遥仙山上修炼时,谢婴便被人唤做“敬辞仙子”。

      说起来韩九歌现在也不过十五六岁,若是有灵根,此时开始修炼并不算晚,只可惜……

      “我乃逍遥门八百一十四代传人,法号净空。”

      谢婴注入一丝真气到骨玉当中,她掌心一片温热,短暂的颤抖之后,上面赫然是一个“恶”字!

      净空仙人鹤发童颜,一百多岁的年纪还像个少年的模样,他眼珠上下打量着谢婴道:“你是谁啊?”

      “啊……我是……”谢婴看清结果后有一瞬的愣神,接着连忙收回思绪道,“我是韩家小姐,今天便是我要驱邪。”

      若骨玉判断无误,那此人定是冒充了净空仙人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谢婴不禁磨了磨牙,她竟碰上这些江湖骗子,还是个亵渎师父的骗子,如何能忍?

      于是谢婴眼珠一转,一个折腾人的妙计浮上心头。

      她趁着父兄来屋子里与“净空”交谈之时,悄悄钻进偏室画了张符,钻在手心捏了个简单的诀,符文瞬间隐藏在了手心当中。

      其实对付寻常巫蛊邪术,不过用的是最简单的咒法,就算谢婴无法凝聚太多真气也能轻易捏诀为自己辟邪,只不过这次遇到的是个大邪物,谢婴无法根除,这才依着韩家人寻了仙师,可如今来韩家的却是个骗子。

      谢婴再次来到屋内与“净空”遥遥相望,真像啊,就连眼下的一颗痣都一模一样,哪怕是双生子也不会这般相像。

      谢婴转念一想,其实若是没有骨玉替她辨别真假她也有法子认出师父,师父修为深厚,有窥镜之术,一眼便能看清韩九歌的魂魄,便能认出里面有她的徒儿谢婴,可这人却一丝一毫都没认出来。

      师父虽然看上去是个老顽童,实际上嫉恶如仇,若是认定谢婴夺舍,恐怕会亲自清理门户……

      “仙师,后院已准备就绪,何时可替小女驱除邪祟?”面对逍遥门的仙师,韩丰年竟然比面对鹤临时更加殷切,眼睛里的敬意似乎有几分真实。

      净空瞥了一眼韩丰年,道:“明日正午时分,太阳至热之时,邪祟的力量最小。”

      韩丰年见对方又推迟了一日,心里略有些不满,却也并未表露出来,只是尽力奉承着仙师,说要大摆宴席请他吃酒。

      谢婴心里冷笑,果真是个骗子,估计明日便又要想些什么法子骗韩丰年掏钱买仙丹了,江湖骗子都是这个套路。

      谢婴正想着,只听“净空”又说:“若是能以酒水辅助,必能事半功倍……桃木辟邪,最好是用桃花醉。”

      听到这话谢婴微微愣神,师父哪哪都好,唯独好那一口酒,这骗子学得可真像。

      这两日夜里练完功后,谢婴睡得极沉,每天醒来身体都疲惫不堪,仿佛梦到了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她揉了揉脑袋静下心来,尽管修炼对她来说无甚效果,可她还是习惯性的每日晨起打坐片刻。

      次日正午时分。

      谢婴立在法阵中央,脚下是曾经趴在小桃背上的木偶,地上用符水画了符咒,这骗子倒还真有几分道行,符咒画得虽丑,但谢婴隐隐约约猜出了功效,心里顿时疑惑起来。

      随着净空口中念诀,谢婴的身子浮到半空之中,无数金光自法阵中发散,逐渐刺入谢婴的体内,一时间,谢婴只觉得浑身的经脉都被打通,温和醇厚的真气游走在她身上的每一处穴位当中,令她畅快不已。

      这道符是为了替她洗髓,帮她疏通经络,可明明是舒适温暖的感觉,谢婴认真地感受着这股熟悉的真气,却忽然瞪大了双,眼眶微微湿润。

      这是她此生无法忘怀的气息,是她师父净空仙人的真气。

      一炷香的工夫很快过去,净空收回法术,真气重新归体,而被洗髓后的谢婴亦是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谢婴此时深知法阵的用处并不在于辟邪除祟,而是帮她洗去身体里的沉积多年的顽疾,助她脱胎换骨,此等法术必然会损耗施法者的本元,谢婴也开始质疑骨玉先前对净空身份的判断。

      谢婴神色复杂地看着净空,道:“多谢……师父。”

      众人皆回首望她,净空眸光一闪,旋即深深望了谢婴一眼,对韩丰年道:“你这女儿根骨奇佳,是修炼的好苗子,不若让她随我回逍遥山修习仙法,来日另有一番造化。”

      韩丰年微微惊诧,扶起谢婴后说道:“可……小女六识不全,并不是适合修炼的体质啊。”

      净空却摇了摇头道:“非也,此前她定是受了一场刺激,致使魂魄归位,如今六识完整,是不可多得的无垢灵体。”

      这下连谢婴都惊呆了,原来净空仙人早已看清了她的造化,知晓她的由来,也不等韩丰年帮她拒绝,当即再次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口中说道:“徒儿韩九歌拜见师父!”

      净空满意地摸了摸没有一根胡子的下巴,手中的拂尘扫过谢婴的额头,伸手拉起了她。

      “今后,为师赐你法号——敬辞。”

      这句多年未喊出口的名字,如今终于物归原主。于谢婴而言,不过大梦一场,可对净空而言,却是天人永隔后的再度相逢,他无情无欲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世俗的怜爱。

      谢婴亦是湿润了眼眶,魂归以来,她每一日不在盼望骨玉的苏醒,因为只有骨玉知晓她本来的模样,如今骨玉迟迟不醒,原本希望寂灭,可师父的出现无疑给谢婴带来了一道光亮。

      净空三日后会带谢婴离开韩家,去往逍遥仙山,韩丰年很是不舍,抱着谢婴哭了一宿,哭到伤情处,韩丰年忽然说:“我的小九歌长大了,不哭也不闹,还知道安慰阿父。”

      谢婴却是心里微微一颤,她自是知晓韩九歌先前的脾性,虽天资愚笨、不懂事故,却也天真可爱,与心思深沉的自己自然不一样,在韩家待的时日久了,谢婴的谎话脱口而出:“阿父,九歌先前失足落水,在阎王殿走了一圈,醒来后忽然便悟了……”

      韩丰年却打断了她,道:“好了九歌,让阿父再抱抱你。”

      韩攸肃只默默立在一边,许久没说一句话,直到韩丰年哭得累了,倒在谢婴肩上睡着时,谢婴心里有几分不忍,可韩攸肃走上前轻声对谢婴说道:“九歌,你如今离开梁州是最好的选择。”

      谢婴疑惑地望向韩攸肃,只听他继续说:“现如今梁城王垂垂老矣,京畿有风声传来,说陛下来年会派二皇子赴任梁城王位。”

      “二皇子……”

      “二皇子顾昭出生显赫,已故先皇后是他的母亲,舅父官至御史大夫,自是不缺政客辅佐,他从小被称为‘九州祥瑞’,早前百姓都很喜爱他,但他这几年性格大变、行径乖戾,逐渐丧失了民心。”

      “现下不说梁州城内,放眼整个九州的乡绅富户中韩家也是最为惹眼的存在,先前待字闺中的女孩里,你也在名册之上,可你神智不清明劝退了很多世家大族,又对漱玉一见钟情,阿父才让他入赘韩家,现在你已神智醒悟、不再痴傻,外头那些人自然又盯上了你。”

      韩攸肃语气淡淡,眼神却异常坚定:“我如今升官,本想借探亲为由将你带离梁州,可半路杀出个想要收徒的仙师来。我仔细想了想,哪怕你跟随我去往京畿,也难免不会被其他皇子盯上,唯有跟了仙师,才能保你周全。”

      “当下的形势,已然到这个地步了吗?”谢婴喃喃道。

      韩攸肃说了这段话,简而言之,他不想谢婴被远赴梁州挂职的二皇子相中,不想让谢婴步入皇室争锋之中。

      韩攸肃听了,点了点头,道:“三年前二皇子犯了大错被褫夺封号,原本势头上一骑绝尘的他,逐渐跟不上其他三个兄弟的脚步,后来俨然形成了四子夺嫡的形势。”

      “大皇子顾斐率三军驻守雍北,军中威望极高;二皇子顾昭短暂失势后重振精神,屡次献治国策论,皆有成效;四皇子顾珏自小乐善好施,是如今的民心所向,虽尚未加冠,但其母妃现下深受宠爱。”

      谢婴闻言,若有所思道:“看上去四人皆有所长,但……顾昭似乎更适合做皇帝。”

      韩攸肃略有戒备地看了看四周,附在谢婴耳边说:“九歌,你可别做傻事,陛下身体欠佳,权柄易主也只这两年的事,你好生在逍遥仙山上待着,乖乖听话,等时局稳定了,阿兄第一时间去接你。”

      “阿兄,你已经站队了吗?”

      韩攸肃沉重地点头道:“我如今虽未明示,但已私下与鹤子周划清界限,众人皆知鹤子周一直支持大皇子,他现如今率云麾军驻守梁州,韩家百年基业也皆在此,待公子昭赴任后我也会离开梁州去往京畿任职,为了保住韩家,我自然要向公子昭投诚,二人之间终有一斗,我只希望韩家不会受到影响。”

      形势所逼,韩家早已被迫入局,只不过因为谢婴的一点小算计,导致韩攸肃彻底与鹤临决裂,回想起韩攸肃宴请鹤临来韩家的场面,谢婴心里一时冷笑,鹤临想要得到的东西,她会一点点夺走。

      “阿兄会一直支持公子昭么?”

      谢婴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小时候与小太子有关的记忆来,那样小的糯米团子,如今也要在豺狼虎豹中杀出一条血路了。

      “将来的事哪里能说得准?阿兄只是不想得罪任何一方,也不敢拿你的终生幸福做赌注,只希望你离这些是非愈远愈好……”

      谢婴垂下头,揉着衣角,她忽然觉得人这一生每时每刻都有诸多迫不得已,每个人都背负着沉甸甸的包袱前行着,韩家父子对韩九歌掏心掏肺得好,谢婴却只想快些离开韩家,离开束缚她视野的地方,心里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冷情。

      如果现在听了这番话的人是韩九歌,她一定不愿意离开父兄的吧。

      “阿兄,我不愿去逍遥山了……”谢婴脱口而出。

      “说什么傻话,”韩攸肃弹了弹谢婴的额头,“小傻瓜,不必为阿兄担心,去逍遥山学了本事,还要回来教教阿兄呢!”

      “阿兄……”

      “好啦!”韩攸肃将韩丰年扶起,“你好好休息吧,我带阿父回去。”

      看见韩攸肃背着韩丰年走远,谢婴心里忽然闪出一个疑问,她问道:“阿兄,你可曾见过公子昭?”

      韩攸肃微微侧身,有些狐疑地望了一眼谢婴,答道:“从未,怎么了?”

      谢婴松口气,道:“没事儿阿兄,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谢婴倚在门边,缓缓坐在门槛上,她闭上眼,忽然感到一阵无力,现如今的她还是太过弱小了,也只能期望跟随师父重新修炼,习得一身本领,再回来护着父兄,以及完成一些前世遗憾。

      她思绪正游离着,霎时间一阵气流扑面而来,谢婴警惕地迅速起身,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也瞬间吸纳真气捏了两个束身诀。

      来者像是一团白雾,萦绕在谢婴的周身,院子里的丫鬟不知何时被人迷晕在地,谢婴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院子中间走去,几声破风声响起,一道白影出现在谢婴身后,伸手便去掐后者脖子。

      谢婴脚下一晃闪身避开,双手往前一推,两道束身符顷刻黏在了来者身上,若不是体内无法储存真气,根本用不到符纸,一个束身诀威力足以将来者束缚住。

      那人被谢婴禁锢后,谢婴又立刻补了两道束身符咒,可看见那人真面容时,谢婴又不禁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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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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