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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探疾 ...

  •   对于安澜的到来,顾琼多少有些意外,他搬到这映天宫一两个月了,父亲到来也好几日了,安澜才来看他,口中说连日忙碌,今个儿得了个闲暇,心里惦记着他便过来瞧他,实际上呢?他暗暗冷笑,安澜便是再忙,心里若真惦记他,哪会现在才来看他?他住的是皇宫里面的映天宫,虽说距离安澜的明心宫远了些,却也没远到天上去。安澜分明是之前不想过来看他,眼下觉得他父亲住在宫里好几日了,不来瞧一瞧,恐外人说闲话,这才来探视他。
      心中不快,他就懒得给安澜好脸色,当然他今日心情本就不好,便是想欢颜喜色笑语高声地同安澜说话也不能够。

      到今天他这身孕已经四个半月了,这个月份对于正常的身孕来说乃是孕中期,正是百无禁忌身强体健的时候。可他这一胎乃服药所得,月份越大胎儿想要脱离父体的意识就越强烈,他这两日稍微走动一下,肚子就隐隐作痛,晋儿恐他有流产之虞,便不准他下床了。他比之前更加严格地卧床养胎,一切事宜都在床榻上进行。
      这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能下地,他就无法正常洗沐。正值酷暑,天气炎热,虽说他这房间中放满了冰块,相对清凉,几个侍儿也不断地拿着软罗帕子给他擦拭身体,但晋儿怕擦拭肚腹过于频繁,会让胎儿受到惊扰,严格控制擦拭肚腹的次数。如此一来,他总觉得身上不够清爽。
      他是个对衣食起居都要求极高的男儿,这样黏黏糊糊的日子,过上一两日便已烦躁。偏偏晋儿说稳妥起见,他最好能够保持这个状态直到生养,便是不能足月生产,也尽量拖够七个月,实在不行也要拖够六个半月。
      姚天男儿甚少有怀足十个月的,通常怀到八个月的时候,胎儿就会自己发动,绝大多数都可正常生产自然存活。七个月的胎儿,算是早产,大多数也可存活,六个半月的胎儿,倘能诞育下来,也大半可活。若是只有六个月,那胎儿能否活下来就不好讲了。若只有五个月,胎儿是断然活不了的。
      他费心费力得罪天子得罪皇后,不就是想要一个能够做终身之靠的公主吗?这个公主他是说什么都要保住的。算起来,他至少还要躺够六十天。
      他想一想这六十天所要受的苦,就觉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有好心情同安澜讲话呢?

      安澜瞧他脸色虚白地躺在两个叠放的绣孔雀蓝色细绫枕头上,声倦气懒,话都不怎么回复,倒也没有怪他。
      安澜虽没有经过他这般卧床养胎的痛苦,却也是孕育过皇子的人,颇能够体谅男儿的不易,对于后宫孕养期间的种种娇狂疏懒,向来都能够包容。今日更忖度他多半是在怪自己过来探视得迟,越发愿意宽纵他一些。
      因而不管他是怎样懒怠应对,安澜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改,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叮嘱他听医者的话,仍旧像以前那般喊他弟弟,“弟弟好生养着,养到美辰平安出生,便是皇室喜事。弟弟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遣侍儿告诉本宫,长乐那孩子,弟弟也不用费心,本宫自会照看他,从明个儿起,长乐晚间便同乐安一道回本宫殿里用晚膳,学琴练字,背诵诗书,都由本宫来管,睡前再用轿子给弟弟送回来。”

      安澜没有讲明帝嘱咐自己要对长乐更加上心好让长乐将来顺利给关家做少正君的话,只谈自己的打算。顾琼有些不理解安澜怎得忽然要帮他管长乐的功课,但他想到当初他同安澜关系还算要好的时候,安澜也曾经提议过替他教养长乐的事,便以为这不过是安澜一时兴起旧话重提,好同他舒缓关系。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他还是很乐意把儿子送到安澜殿里教养的,安澜在琴棋字画诗书礼仪上的造诣,在整个后宫中都是屈指可数的,他相信长乐在安澜身边会有更好的进益,可是今日他同安澜已经有了隔阂,彼此都已不再信任对方,他就不愿意把儿子送去学本事了。
      他果断拒绝,语气很是坚定,“乐乐白天有柳叔叔钱叔叔他们教导,晚上有我父亲教导,就不劳皇后的大驾了。皇后这阵子独自料理宫务,辛劳万分,我岂敢再拿小儿之事劳动皇后?”
      他这话说得算是客气,但既没有自称臣侍,也没有喊安澜哥哥,疏远之意十分明显。
      那句“独自料理宫务,辛劳万分”的话,听在安澜耳朵中,还颇有几分刺心。

      安澜便不再坚持让长乐晚间过去,一来他确实很忙,后宫大大小小的事,都在他肩上扛着,他既不敢放权给任何一个君卿,便只能一个人独任其劳,二来就算是明帝吩咐了他,但长乐还小,距离出降关府至少还有十年。他便是想要悉心教导,也不急在这一时,诚如顾琼所言,这阵子顾邵氏在宫中住着,正可代劳。
      顾琼见他很轻易地就把口风收回去了,愈发觉得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有诚心。对方没有诚心,顾琼更加懒怠敷衍,当下便逐客道:“皇后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天热,皇后久留不便。”
      他这话说得比方才要生硬许多,脸上的嫌烦之意也毫不掩饰,安澜见状,便知他所说的不便,不是自己不便,而是他本人不便。
      安澜多少有些尴尬,但想着他在孕中,性子娇狂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便也没有怪罪,含笑着叮嘱他,“弟弟静心养着,瓜熟自落,切莫心焦。”

      他能不心焦吗?这事搁谁身上谁都得心焦,当初安澜不过是怀孕早期呕吐得严重些,就把冷清泉和陈语易叫过去好生排揎了一场,如今却要他不心焦,真是严于责人宽于责己。顾琼暗暗腹诽,连话都没接,只下巴点了点,算是听见了。
      安澜看在眼中,也就不再理会他,转头对着他身边伺候的侍儿吩咐了两句,“好生照顾你们主子,若是躲懒惫怠,伺候出了差池,本宫断不轻饶。”
      侍儿们可不敢像主子那般拿大,一起屈膝行礼,恭声答应:“奴才们谨记皇后主子吩咐,必会伺候好主子,请皇后主子放心。”
      安澜起身离开,随着他过来的侍儿们都一起跟着下楼。
      走出楼门的时候,顾邵氏追出楼来,“皇后慢走,老身送送皇后。”
      安澜听见了,脚步放慢了些。
      顾邵氏直送到了宫门附近,估计顾琼躺在床榻上,视线再难到此,方才绕到安澜前方,屈膝行礼,替儿子向安澜道歉:“琼儿这阵子要整日卧床,连溲便都需在床上进行,他是个爱干净的男儿,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苦?难免脾气不好,方才他言语不恭,怠慢了皇后,老身替他向皇后谢罪,还望皇后大人大量,莫与他计较。”

      这话安澜是不知道的,顾琼方才并没有提,他刚开始同顾邵氏寒暄的时候,顾邵氏也没有讲,但想到方才顾琼神色间的厌烦,倒也不像是假的。安澜心头微动,亲手扶顾邵氏起来,“顾家叔叔请起,本宫同小琼亲如兄弟,他眼下怀着天子骨肉,正该好生休养,本宫如何会怪自家弟弟?”
      他这话说得亲切,但没什么实在的意思,顾邵氏只当他当真在怪罪顾琼,越发惶恐,低眉垂首地道:“琼儿他便是给皇家诞养了十个八个皇子,仍旧是皇后殿下的奴才仆侍,皇后殿下生气了,往后要打他要骂他都使得,只请这阵子莫怪他。”
      安澜听顾邵氏这话越说越严重,而这映天宫宫门附近既有顾琼的侍儿,又有他身后跟随的侍儿,当着这么多侍儿,他如何能够落顾琼的面子?当下灿然一笑,郑重地宽慰顾邵氏道:“叔叔莫再说这样的话,本宫瞧见小琼受苦,只有心疼的,哪里还舍得挑礼?倒是叔叔这阵子要好生宽小琼的心,本宫瞧他眉宇间似乎还是有些郁结。”
      他性情高贵典雅,当着侍儿们说不出关心顾琼在床榻上溲便这种难为情的话,便只用郁结一词含糊概括。

      这话正合顾邵氏之意,他向着安澜再次屈膝行礼,“多蒙皇后垂怜琼儿,琼儿这阵子的确心有郁结,皇后不提,老身也不敢提,皇后既说起,老身斗胆向皇后请个恩典。”
      这个郁结似乎跟他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安澜笑容不改,语气温和,“叔叔请讲,本宫能答应的自会答应。”
      “解铃还需系铃人,琼儿心中郁结无非因圣上而起,老身斗胆恳求皇后殿下替琼儿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老身也有些话想当面奏于圣上,还请皇后殿下代为奏请,何时圣上得闲了,召老身见驾一回。”
      这话很出安澜意外,但他也想不出顾邵氏究竟是何打算,只以为顾邵氏是在借机替儿子揽宠,当下便笑着道:“叔叔的意思,本宫会转达给陛下的,叔叔照料好小琼,莫让他多思多虑,以本宫看陛下还是很疼爱小琼的。”
      顾邵氏见他应承下来,便不再与他攀扯,屈膝送他离开:“多谢皇后殿下,老身恭送殿下。”
      映天宫的侍儿全都跟着行礼,明心宫随侍过来的侍儿,撑起朱伞,护送安澜离开。

      虽然天气炎热,但安澜仍旧没有乘软轿,他固守着宫中规矩,非有孕不得于宫中乘轿行走。几个侍儿随着他款步而行。映天宫的位置相对偏僻,主仆几个行至中途,忽然遇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院药郞急匆匆自一条小路上走来,那药郞似乎没有想到竟然在此处遇上皇后,收脚不及,几乎要撞到安澜身上,客儿连忙斥责这药郞:“你做什么的?走路不长眼睛,冲撞了皇后殿下,该当何罪?!”
      那药郞吓得跪在地上,颤声请罪,“小的走路匆忙,惊吓了皇后殿下,小的知错,请皇后殿下恕罪。”
      安澜眉头微蹙,打量了一眼这药郞,见是太医院中一个还算比较老实的药郞,也时常进入后宫给后宫男儿们诊治上药,平日里做事算得上勤谨,不是个为非作歹的人。便抬手让这药郞起来,“无妨,下次走路当心些便是。你这会子背个药箱子,可是谁病了?”

      那药郎谢恩起来,听见后面这句问话,却是不敢回答,支支吾吾地道:“没有谁生病,是秦大人着小的送几味平安药。”
      安澜见他支吾,便有些起疑,追问道:“平安药送给谁的?”
      “是”,那药郞见他问得真切,自忖瞒不住,向四周看了看,低声讲了出来,“是给淑君主子的,淑君主子这几日后背上起了疹子。”
      冷清泉后背上起了疹子?而且好几天了,他居然不知道?安澜琢磨了一下,对这药郞道:“本宫知道了,你且出去吧。”
      那药郎躬身行礼,“小的告退。”
      安澜吩咐自家打伞的侍儿:“去玲珑殿。”
      冷清泉有恙,他理应看视。而且他也想知道,这事太医院为何不禀报?
      那药郞见状,暗暗无奈,他想冷淑君回头知道是他把事情漏给皇后的,千万别怪罪他才好。

      玲珑殿中,冷清泉的贴身侍儿廉儿正在同冷清泉闲聊,“主子,圣上昨个儿又翻的慧卿的牌子。主子病成这样,她跟不知道似的。”
      “陛下不知道不是正合本宫之意吗?”冷清泉趴在床榻之上,懒懒地应了一句。他背上的疹子还没消。刚刚敷了药,这会子正是不能坐立不能着衣的时刻,唯有趴着最为舒服。他对于明帝没来看他这事儿并不是很在意,他从一开始就拦着不许告诉明帝,他不愿意让明帝为此心生愧疚。
      毕竟明帝也不会想到,那些画画的颜料中有一味胶,粘性极大。这胶本是宫里因陈语易和沈知柔开了天心书画铺才特意购置的,为的是让画作颜色更加鲜润也更加永久。明帝虽然也会画画,但对于颜料却并不精通,还以为这颜料就是她之前使用的,根本没有想到添了胶。

      这加了胶的颜料绘成的画作清洗起来极为不易,他连洗了七八回,洗到整个后背发红发烫,才算是把那幅月下海棠图清洗干净。他本以为这也就罢了,岂料第二天发红的后背开始起疹子。到今日已经七日,仍旧未好。
      他当时就悄悄命侍儿去太医院请了个药郎过来,让那药郎诊视后报给太医令秦梦菲开方子敷药。特意嘱咐了药郎转告秦梦菲,些许小事不必惊动天子。
      廉儿是知道他拦着不许告诉明帝的,可是仍旧替他鸣不平,廉儿本就是个忠心的侍儿,伺候他久了,见他行事不骄不躁,待侍儿们又极好,虽没有什么权势,却是个值得跟随的主子,心里头便拿他当此生唯一的主子,事事时时替他考量,唯恐他受委屈:“圣上也真是的,就算她不知道您起疹子了,她也该过来瞧瞧您了啊,这都几天了,她影子都没有见一个。她前些日子多粘您呐,慧卿主子才一邀宠,她就把您丢一边了,她可真够没定性的。”

      冷清泉微微地叹息,调侃这廉儿道:“你这蹄子,去年还同本宫说得一套一套的。好像陛下怎么做都是陛下有理。这会子又说这个话,难不成玄武国主是日日都陪着同一个后宫的?”
      廉儿嘟囔:“玄武是玄武,凰朝是凰朝嘛,这大半年奴才瞧着咱凰朝的圣上是个极温柔多情的,不像那玄武国主天性冷漠。没想到她如今也这般三心二意。奴才替主子委屈。”
      冷清泉微微一笑:“倒也没什么好委屈的。陛下只不过比玄武国主英明仁厚些罢了,论起性情来是一样的,女儿家嘛,哪有专情一人的?”
      他没有用喜新厌旧弃旧怜新这样的话指责明帝,因为明帝确确实实不喜新厌旧,她只是这阵子宠这一个,隔一阵子宠那一个,没有定准罢了。

      他笑着宽慰这小侍儿道:“陛下这几天宠慧卿,正好让本宫的后背休养一阵子,等陛下重新想起本宫的时候,本宫已经康复如初了。”
      廉儿听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愈发心疼他,眼圈都有些红了,“主子,您也太纵容圣上了,这样子下去,她会欺负您的。”
      冷清泉刚要接话,便听院子外面有侍儿高声奏禀:“皇后主子来看淑君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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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探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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