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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双逝 ...

  •   烟雨停泊,曦光探抚。

      祝归璨在山间茶丛中,戴着一顶草帽,埋头采着茶叶。而韦山则躺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摇着蒲扇,时不时还催促她几句:“这清明时节采茶,茶叶最为鲜嫩。集日月之光泽,凝霜露之精华......欸,别走神,摘你左手边那丛,为师都要闻到茶香啦!”

      祝归璨有些累了,摘下草帽,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只手叉腰,另一只手用草帽扇着风。

      “别偷懒,你只剩两天时间了,摘不完可是要受罚的。”

      祝归璨没有听他说话,自顾自看着一旁,双目放空,手里仍扇着帽子。

      “徒儿?”韦山发现她没在听,便试探着喊了她几声。

      “师父,你说,我到底是谁?”

      祝归璨目光呆滞,像是抽去了线的木偶。

      韦山见她又是这样,不禁微微蹙眉。她来剪瞳山上的第一年,几乎日夜都会问这个问题。

      “若是往日,我仍会回应你说,为师不知,只是有人将你送至此地,托我照料你。”韦山将蒲扇置于腹前,直起身子,“而今,你已经来剪瞳山一年了。你也该适应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祝归璨,你姓祝,是祝家人,你只需要记住你的本姓。”

      祝归璨,你姓祝,是祝家人,你只需要记住你的本姓。

      祝归璨脑中反复响着这句话。

      她仿若陷入一滩沼泽,有什么东西在抓着她,她拼命想挣脱,却无法逃离。

      世界漆黑一片,她几乎快要窒息。

      忽然,漆黑被割开,有一双手抓住了她。

      “小姐,该起床了。”

      祝归璨睁眼便见雪银的背影,正踱步推开屏风。她已经习惯雪银这样突然出现,只是起身,换上了雪银早已摆好在一旁的衣服——是一套下人装扮的破旧布衣。

      祝归璨明白自己是罪臣之女,不能在宫中招摇,于是默默换上。

      “小姐,太子殿下命雪银替您易容。”

      待祝归璨更好衣,雪银才走近,埋着头整理桌上的瓶瓶罐罐。她开口,语气谦卑,失了先前的亲昵。

      祝归璨顿时有些羞愧,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般地唤了一声:“雪银。”

      雪银抬头,仍是带着笑意:“怎么了,小姐?”

      祝归璨看见她疏离的笑,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没事,你来吧。”

      雪银点点头,开始给祝归璨上妆。不一会儿,她后退一步,将铜镜摆到祝归璨面前:“小姐,好了,您看看。”

      祝归璨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不知雪银是按谁的脸来临摹,长相平凡,泯于人群之。她的手不禁抚上自己的脸:“谢谢。”

      雪银刚想开口,宫门外却响起了陈迹的声音:“祝小姐,太子殿下命在下护您前去梅溪宫。”

      祝归璨听见后,起身,跟随陈迹一起前往梅溪宫。雪银跟在他们身后。

      初次来时,她莫名被人丢在此地,心中不免有些局促。而此番前来,想到姑姑在此处孤苦伶仃地住了五年,她只感到了无尽的悲哀。直至陈迹推开门,祝长宁仍躺在床上,双目无神,不知看向了何处。

      待祝归璨和雪银走进,陈迹便合上了门,退至宫门外。

      祝归璨走到祝长宁身旁,坐到她的床沿,握住她的手,将脸贴上去:“姑姑,璨儿回来了。”

      祝长宁没有动。祝归璨见她嘴唇干涩,便起身想要打点水来。雪银见状,伸手制止了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出门。

      “姑姑。”

      祝归璨摸着她的手,她的手细腻而温暖。她感受着祝长宁的体温,忽然眼泪就落了下来。

      从她记事起,便知道祝长宁和亲王两情相悦,甚至私下早已定好了婚约。可是圣上痴恋于祝长宁的美貌,又恃于祝家的权势,一道圣旨下来,祝长宁不得不嫁进了宫里,自此和亲王隔了一道厚重的宫墙。

      而祝长宁虽说心有不甘,可对圣上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她果真再也没有联系过亲王,屡次拒绝与亲王见面。这般忠贞,可最后还是落得个囚禁终生、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疯了,可是她没死。

      她在等,苦苦在等,可是不知道在等什么。

      明明已经被满门抄斩了,明明路过的人都说那夜无人生还,可她还在等。

      终于,等来了祝归璨,等来了祝家唯一的希望。

      祝长宁似乎感应到了祝归璨的悲伤,她那无神干枯、宛若死鱼的双目,忽然眨动,几滴清泪就落了下来。

      祝归璨抬手,拭去她的眼泪,轻声喊着:“姑姑,我还在呢。”

      祝长宁喘息着,想要直起身子来,祝归璨连忙起身扶住她。

      “璨儿......”祝长宁哑声道,“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祝归璨听着,一时愣住:姑姑都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雪银正好端着水走了进来,见状,连忙给祝长宁喂水,玉勺接近嘴唇,将原本干涩的嘴唇润红,接着祝长宁咽了几口入肚。几乎是顷刻间,祝长宁忽然拍开勺子,直起的身子开始剧烈抖动。雪银吓得将碗都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她连忙跪在地上,收拾着一地的碎渣。

      祝归璨见状起身,慌乱地抓住祝长宁的手,扶住她的背:“陈迹!陈迹!快叫太医来!”

      陈迹迅速推开门,便见着祝长宁浑身都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眼球突出,嘴里含糊不清地在说着什么。他立马转身,朝着太医馆跑去。

      祝长宁的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来一个字,她目含哀伤地看着祝归璨,眼里翻涌着许多情绪,仿佛在诉说着她这么多年来的思念与痛苦,接着,她的身体不再抖动,却猛然吐出一口黑血来,喷洒在了祝归璨的胸前和脸上。

      “姑姑!姑姑!”祝归璨来不及擦拭脸上的血迹,哭喊着,“是谁?是谁要杀您?是谁?”

      祝长宁依偎在祝归璨的怀里,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想去摸祝归璨的脸,手伸到空中,便又落了下去。

      她绷紧的肩泄了气,接着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祝归璨看着,心痛如绞,一时间忘了呼吸。她愣愣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松开了祝长宁的手。半晌,她才将头埋在祝长宁怀里,放声大哭。

      雪银收拾好一地的碎片,起身,便见祝长宁闭上了眼。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缓缓低头,伸出双手。方才徒手捡拾着玻璃碎片,她指尖被划破,入眼便是鲜血淋漓。

      接着,宫门再度被推开,陈迹领着一个太医匆匆赶来。

      雪银顿时如临大敌,冲上去拽住陈迹的手臂,近乎疯癫地说:“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我不是、我是被逼的......”

      陈迹驻足,示意太医上前。他拧着眉,推开雪银的手:“放手。”

      雪银不肯,抱住他的手臂:“真的不是我,你要相信我!”

      陈迹烦躁地甩开她,雪银一下子倒在地上,她无助地捂着脸,哭了起来。陈迹没有回头,而是朝着祝归璨走去。

      “就目前看来,应该是毒杀。”太医拨开祝长宁的眼皮,又看了眼她的舌苔,“看,她中毒已久。不是今日所为。”

      陈迹端着手,严肃道:“能查出来是什么毒吗?”

      太医摇了摇头。

      祝归璨坐在一旁,双目无神地看着祝长宁的脸,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中毒多久?可知?”
      太医还是摇了摇头:“无法目测。”

      陈迹会意,挥了挥手,立马有两道黑影从旁边闪出来:“跟着李太医,把祝长宁抬到太医馆去。注意,别被人发现了。”

      说着,余光瞥见了失神的祝归璨,便走过去把雪银拉起来:“我去通知太子殿下。你,把小姐护送回东宫。”

      雪银听着,起身,胡乱地抹了把眼泪,然后哽咽着跪到祝归璨面前:“小姐!对不起!小姐,真的不是雪银杀的!”

      祝归璨似乎是被雪银的哭喊声唤醒,见她这般,微微蹙眉:“谁说是你杀的?”

      雪银跪着的身子一僵,头也不敢抬:“我......不是,没有,小姐,奴婢担心您以为奴婢端来的水有毒......”

      “你在害怕什么?”祝归璨见她跪在地上,先是皱紧了眉,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抓住她的手,“水!对!就是你端来的水!姑姑是喝了你端来的水才毒发身亡的!”

      雪银浑身颤抖,不敢对上祝归璨发红的眼睛,她缩着手臂,颤颤巍巍地捂住自己的头:“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接着,雪银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

      祝归璨连忙追上去,想抓住她问出真相。却见雪银刚出门口,只听“砰”的一声,一支箭飞得极快,直直插入了她的胸口,她当即倒下,不再动弹。

      祝归璨也不知是何来的勇气,一个迈步便出了宫门。她向四周张望,只见一个身影飞过,身形高挑,似是男子,可她没有看清是谁。她转身去看雪银,发现雪银已经没有了呼吸,再蹲下身去看箭,漆黑的箭身似是涂了某种见血封喉的毒药,否则也不会一击毙命。

      是谁这么狠毒?杀雪银又是何居心?

      想着,祝归璨不由自主地将雪银翻了个身,却见那穿过雪银胸膛的箭头、在那汩汩而出的鲜血之下,印着一朵洁白的棠梨花。

      她浑身一个冷颤,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起身抬步,朝着荷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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