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未隐书(十三) ...

  •   第十三章 冷风吹

      柏闻跟在江恪的身后进了屋,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一具尸体靠坐在墙边,双手被天花板上延伸下来的两根铁链吊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被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柏闻径直走近,因为铁链长度的缘故,尸体的上肢被迫拉高,又与无意识下坠的身体相互拉扯,最终给手腕上添了好几道深深浅浅的红痕。柏闻站在一侧,正歪着身子查看那支刺在尸体胸前的箭,却似乎意外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地起伏。

      “江恪!他——”

      “叫救护车!”

      柏闻没注意到江恪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

      救护车来得很快。闻镜之的这口气也不知是吊了多久,总之还是让他捱到了一个跟死神抢命的资格。刑侦的、现勘的、救护的,一行人经历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兵荒马乱,这才终于又回归了一个案发现场原本那乱中有序的节奏。

      柏闻眼看着装着人的电梯门匆匆合上,这才转过身想回去案发现场,却不想一扭头就看到江恪的右手正撑着一旁的墙面,左手手掌抵着额头,似乎是有些难受。

      “江恪?难受吗?头疼?”

      “没事,就是头晕。”江恪摆摆手,“这房子里有点闷,我缓一缓再进去,没事。”

      “去窗边待会儿吧。”

      虽然江恪说了两遍没事,但也还是跟着柏闻来到了电梯间的窗户旁。两人就这么靠着窗沿并排待着,听着眼前嘈杂的人声绕着耳朵边打转。江恪闭着眼睛头微微后仰,吹着侧后方的窗户送进来的那一点凉意,整个人身上那种混沌的疲惫感这才终于缓解了一点。

      只不过眼下他仍在出现场,休息什么的是不可能了。柏闻原本一直待在江恪旁边认真地看手机,却突然听见一道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混进了现场嘈杂的环境里。

      //

      “喂,叶局,是我——是,明白,我向您保证。”

      “是叶局?说了什么?”

      “没事,上级日常上压力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江恪的语气听上去并不轻松,柏闻也基本能猜出个大概。这段时间他们被接踵而至的新案子追得连轴转,案与案之间明明存在着联系,却又很难抓住那藏在其中的线头。叶局的电话其实也是意料之中,可在这四面八方的压力之下,案件的突破口仍像一摊死水,阴沉着惊不起一点波澜。

      江恪刚挂了电话,柏闻就将自己的手机伸到了江恪脸前。“刚才我大致翻看了一下这对兄弟分别运营的账号,有几个比较奇怪的地方。”

      “说说看。”

      江恪一边答话,一边顺手拿着柏闻的手机翻看起来。因为闻镜之和观知彻这俩人账号发布的垂直内容不完全相同,所以个人主要运营的平台也不一样。闻镜之发布的基本都是图片,内容大多为风景,偶尔有几张拍了人物,看配文应该是弟弟或是同行的朋友,反倒极少在照片中看见闻镜之自己。相比起来观知彻的内容风格就要活泼得多,除了精心剪辑的vlog、长视频之外,还经常发布一些随手拍摄的小视频。江恪随机点选了几个打开,发现有好几个视频都是从中间或结尾开始播放的。江恪明白过来柏闻已经都先看过了,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在弟弟的vlog里发现了什么。”

      “我随机选择了几个不同播放量、不同时长、不同类型的视频大致了解了一下他的视频内容以及评论区的风向。在观知彻的作品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哥哥。”

      “样本的选择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其实我比较想知道你是怎么排除‘巧合’这个可能性的。”

      “因为我在点选样本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一个关联推荐的视频,是粉丝发布的,内容主旨大概就是在好奇观知彻从来不拍他哥哥的原因。而在我随机挑选的样本中,我也确实发现有几个镜头处理得很刻意,声音有明显的后期痕迹,他应该是想剪掉什么人。”

      “你是觉得观知彻在刻意剪掉他哥的镜头……”江恪记起小吴之前查到的两人的基本情况里提到过,他们俩经常一起出门旅游拍素材,闻镜之发布的那些出现过观知彻的“游客照”也可以证明。“前脚一起出门后脚又刻意剪掉他哥的镜头?看来这俩人的关系还挺微妙的。”

      “你跟我来。”

      柏闻没有直接回复江恪的话,只是示意他跟自己回到案发现场。

      //

      江恪被柏闻安排在了闻镜之的房间里。

      柏闻让江恪在屋内等待,随后便转身出去,还顺手带上了半扇门。江恪原本以为刚好可以看一下这边现场的细节,没想到柏闻的语音电话这就打了过来。

      “确认一下,你还在房间里吧。”

      “那当然了。”

      “现在假设你是闻镜之。你现在要外出,你会做什么?”

      “外出?”江恪把开了免提的手机举到嘴边,右手叉着腰反问:“那要看是什么类型的外出——日常出行还是旅游拍素材?”

      “日常出行。”

      “日常出行那就是换衣服了。”江恪说着,伸手打开了墙边的衣柜,随便扒拉两下后又接上两句。“他这审美够专一的,柜子里三分之二都是同一个牌子的衣服。”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换衣服?”柏闻在电话那头反问。

      “要外出的话,出门前的准备工作无非就那么几件——收拾东西外加梳洗打扮。你让我在房间里等,所以我主观pass掉了梳洗这个步骤。至于剩下的两项,无论他去的地方或远或近,无论他办的事情或大或小,他出门前有一件事是必做的,那就是换衣服。”

      “嗯。”柏闻轻轻地应了一声,很显然江恪的想法跟他差不多。听着电话那边时不时传来的衣架轻轻碰撞的声音,柏闻最终无奈地又接上半句“……你还没挑好?”

      “这也是模拟受害人的一部分。他常穿的这个牌子价格不便宜,估计平时挺注重这方面的,每次出门前挑衣服的时间长一点也合理。”

      江恪在衣柜里装模作样地挑了半天,最后还是随便取了两件下来。因为衣柜门正对着床的侧边,所以江恪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顺手把衣服搁在了床上。

      江恪一直没等到电话那头传来的下一步指示,他正想开口询问,可下一秒他的动作却突然顿住,接着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一旁那开了半扇的房门。

      //

      电话那头的柏闻仍在沉默。

      没过一会,握着手机的柏闻推门而入。江恪当即开口:“你刚才在哪儿?”

      “观知彻的房间。”

      “离得这么近还要跟我打语音电话,原来你这么想我?”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啊。”江恪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我很正经的希望你想我。”

      柏闻的动作顿了顿。

      江恪的话里明晃晃地混着一些若有似无的试探意味,不过柏闻现下没什么多余的心思来考虑这些。他按掉手机通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除了好像在被人盯着。”

      “人设保住了啊,还是这么敏锐。”

      二人又来到观知彻的房间。江恪被柏闻示意站在房间内原本发现尸体的地方,同时示意他看向自己的斜对面。

      看着闻镜之那半开的房门后面隐隐露出的一截床沿,江恪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从刚开始就在这个房间里感受到了一丝奇怪的氛围。

      江恪轻轻跺了跺脚下的地板,发现了一圈不太明显的色差。“这里原本应该不是空的,很可能是凶手为了让人能站在这儿所以把原本摆着的东西挪走了。”

      江恪一边说着,眼睛在房间内的陈设上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堆在另一个墙角的懒人沙发上。

      “大小差不多,应该就是那个。所以——”

      //

      江恪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宋征野举着几个空的快递箱子在房门外徘徊。

      “宋儿,去哪儿捡垃圾回来了?”

      “楼下。”

      宋征野的耳朵大概是已经学会了如何直接过滤掉江恪的俏皮话,走上前认认真真地给江恪指着在几个快递箱子上发现的线索。

      “我按照江队你说的去翻了小区里的垃圾桶,还真在他们这栋楼楼下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这些快递箱子,上面贴着的个人信息基本都被撕掉了,但撕的不是很干净,有两个箱子上发现了手机尾号和一小节门牌号,经过比对就是双胞胎兄弟这家。这几个箱子因为都被拆开又叠在一起搁在垃圾桶旁,我判断应该是一起丢弃的,就都拿回来了。”

      “能知道都买了什么吗。”

      “铁链和石蜡。”

      “手机尾号和收货地址都是这兄弟俩的……下单时间呢?”

      “我们原本是想通过查看二人的手机以确认具体的下单时间的,可是在现场我们没找到死者的手机,两个人的都没有。”

      又是消失的手机。

      对于消失手机的去向,江恪猜测应该是被凶手拿走了。可是他想不通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就像他想不通凶手在现场留下的那些三角块所代表的意义。

      说到三角块……

      “对了宋儿,现场有没有找到那个——”

      “有。”

      宋征野立马明白了江恪的意思,“这次又是两个三角块,东西在现勘那边,我给你拿过来吗?”

      “知道了,一会儿带回去直接拿给林迁吧。”

      “是。”

      //

      消失的手机,被摆放的尸体,作案后留在现场的三角块。这些共同点让江恪确认这是由同一个人犯下的一系列案子。只是当前对于凶手的线索,他们除了能根据几起案子的现有情况来对凶手做一个简单的画像之外,其他的部分他们仍是一无所知。不过好在目前还有那个吊着一口气的闻镜之,江恪跟同事们把他送上电梯的时候,发现他仍有一点意识,能对一旁抢救的医护做出反应。

      正沉思着的江恪被一道电话铃声捞了出来。顺手按开免提,江恪听出电话那头小吴的声音似乎是有些严肃:

      “江队,闻镜之没了。”

      “这么快?送上车的时候不是还有意识吗?”

      “路上就不行了。随车的医生说,他能坚持这么久是因为有血凝块刚好堵住了伤口,但送医途中比较颠簸,血凝块被新的血液冲开,最终导致失血性休克。人刚从抢救室里推出来,医生说他的心包里都是积血,没得救了。”

      “行,我知道了。你跟着走个流程,把尸体带回来送法医中心吧。”

      “明白。”

      挂断电话,江恪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意料之外的希望总是能给人带来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江恪搓了把脸,转身想出去却差点直接撞进柏闻怀里。

      “抱歉我没注意,撞到你没?”

      柏闻的右手按着江恪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要听?”

      //

      “刚才趁你忙着的时候,我大致看了一圈。结合之前几个案子的情况,现在我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大胆的想法。”

      “说来听听,我胆子也挺大的。”

      “首先,我们以谭卓生案作为起点,将这一案以及后续的这几桩案子整合成一系列的案件来看待。在这一系列的案件中,凶手的特征之一即行凶后会摆放尸体。但凶手的这一行为逻辑跟我之前给你举例时提到的乔治·罗素·小约翰的行为逻辑并不完全相同,比起‘通过摆放尸体来表现行凶者的心理倾向’这一解释,我其实更愿意将我们这位系列案件的凶手的行为目的解读为,他处理尸体的过程,其实更像是在用尸体‘创造’一件又一件的‘作品’”

      “在最开始的谭卓生案中,通过被害人的尸体所反映出来的凶手的心理倾向其实并不成熟。凶手对尸体的处理——又或者说‘创造’的过程呈现出一种正处于‘新手期’的混乱感,给人的感觉是要添加进去的想法很多,但出来的却是盈满则亏的效果。反观第二起案子,凶手的作案手法和事后处理尸体的手段明显更有逻辑也更成熟,甚至会设置‘机关’以增加‘观看作品’时的‘沉浸感’。假设当时如果是白舸或是其他的人前往房间找人,先是被血袋从天而降地泼了一身的血,紧接着又在没有任何铺垫的情况下突然看到悬挂在空中的、被肢解的尸体,可想而知当事人会产生多么剧烈的心理波动。而这种‘触动型’的读者反馈,也恰恰是艺术创作中的重要一环。”

      “相当精彩。”江恪接上一句,也不知他到底是在评价当事人的心理状态还是赞同柏闻的分析。“你这个‘艺术品’的想法有点意思。”

      “不过目前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

      “虽然这个分析整体听上去有点意识流,但你提到他的作案手法逐渐成熟这件事我认同。第一案凶手对尸体的处理手法还比较简单,但到第二案已经开始采用分尸这样较为暴力的手段。期间跳过老季那个未遂的案子再到这一案,根据我们目前得到的线索,凶手在这个家里极有可能待了不止一天,也就是说凶手为了自己‘作品’的‘完成度’,甚至有计划地提前‘住’进了被害人家里。凶手选择用石蜡来封住尸体,也是因为石蜡本身的味道就较为轻微,可以延缓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而他在作案过程中所使用的铁链、石蜡等道具,他直接选择用两位被害者的账号,分时段分批次的在不同的店铺购买,有效规避了他携带大体积作案道具出入现场的情况,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自己可能会加深陌生人印象的形象特征。如果说因为第一案的手法比较粗糙所以存在激情杀人的可能性,但从第二案开始,凶手的计划就已经很完整且存在一定预见性了。不过除了他在现场留下的三角块之外,他作案后会拿走被害人的手机这件事我也暂时没什么头绪——如果说这次的案子是因为他用两人的账号网购过作案道具,拿走手机是为了消除痕迹,可前几次凶手在作案过程中并没有类似的操作,那他又为什么会拿走被害人的手机?还有,之前的几起案子他都是作案后直接离开,这次又为什么会提前做准备?”

      “作案后拿走被害人手机这件事我暂时也给不了你建议,不过有关凶手为什么要提前‘做准备’,我倒是有点想法可供参考。”

      “柏老师请讲,我洗耳恭听。”

      //

      “最开始是我注意到了现场的痕迹。闻镜之被铁链禁锢在墙边,在他的身体旁边我看到了很多细小的坑洞。观知彻的尸体持弓搭箭,而闻镜之的尸体胸前又刚好插着一支箭,所以我怀疑那些坑洞都是观知彻射箭时‘偏靶’留下的。同时,在观知彻的尸体上我看到有很多细小的伤痕,法医那边说都是最近几天新造成的,所以我在想,凶手极有可能是把闻镜之用铁链禁锢起来后给观知彻当‘靶子’,逼迫观知彻用箭射向自己的哥哥,如果观知彻偏靶,凶手就会反过来折磨他,简单地说就是他们两个里只能活一个。”

      “可最后还是一个都没活下来......等等,如果说凶手的目的是想看兄弟相残,可闻镜之完全是被禁锢住的,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动接受弟弟牺牲自己保全他或者直接射箭杀了他......我怎么感觉这更像是弟弟的一个单向视角。”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刚才我陪你在窗边休息的时候就上网搜索了一下他们两个,想看看有什么细节可以辅助证明——你还记得我让你看的他俩的账号内容吧。”

      “记得,跟他俩名字一样,两模两样的。”

      “最开始让我感到不对劲的,是他们这个双胞胎的身份。一般来说,一对长的很像又称得上帅气的双胞胎,其实算是个不错的营销热点。就算他们两个说好了不拿这个点出来做文章,也不应该出现弟弟账号里的那种情况,不仅完全没有出现过哥哥的镜头,甚至还会刻意剪掉。再加上我身边刚好也有一对长的很像的双胞胎。”

      “你是说那俩小孩?”

      “我跟向安向宁认识这么久了,偶尔他俩还是会用双胞胎的身份跟我开点小玩笑。所以看到观知彻会刻意剪掉他哥哥的镜头,我第一反应是他跟他哥哥的关系是否不算太好,可我在搜索他俩的平台账号的时候,刚巧看到了一篇写他俩的专栏,就是这篇。”

      “......发布时间两个月前,不算很久。”

      “这个专栏里有两点让我比较在意。第一点是采访者问了他们两人名字的含义,为什么明明是双胞胎名字却一点也不像,而他们俩对此的解释是,因为父母工作很忙,所以他们俩从小是跟爷爷长大的,两人的名字也是爷爷取的,因为爷爷希望他们两个不要因为长得像,就一直被叫作‘观知彻的哥哥’或者‘闻镜之的弟弟’,从小就鼓励他们大胆讲出自己的想法,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个家庭氛围听着倒是挺自由开明的,不过还是不太好判断两人的关系……第二点呢?”

      “第二点是我注意到的采访视频中的一个细节。当时是采访者坐在一边,闻镜之和观知彻并排坐在另一边。因为在之前的内容里提到了他俩的童年生活,所以采访者就提出想看一下那时候的照片。因为闻镜之坐在外侧,所以按理来说应该是闻镜之起身拿相册更合适,但我发现观知彻在听到采访者的要求之后立马就站了起来,后来是在闻镜之的示意下才又重新坐了回去,而在他坐回去的同时,下意识的就整理了一下放在闻镜之背后的靠垫,同时提到了一个信息——闻镜之有腰伤,因为之前有一次腰伤复发摔在房间里还疼晕了过去,直到观知彻晚上做好了饭去房间喊他才发现,后来闻镜之就应观知彻的要求,以后的房间门只关一半,这样观知彻就可以随时注意到他的情况。”

      “只关一半......”江恪在旁边听了半天,也终于是把柏闻目前注意到的已知信息同步的差不多了,“所以说我刚才在闻镜之的屋子会有一种被盯着的感觉,再加上从观知彻房间的那个角落里刚好能看到闻镜之这个半开的房门,这样的话观知彻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可以随时注意到他哥的情况了......不对,不是这样。”江恪摇摇头,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他不是正大光明的,他在偷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