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雀》陶陶寻壑

33、第三十三章 坠落悬崖

　　圣诞节转眼就到了，所有的橱窗里都贴着圣诞树圣诞老人，到处都可以听到欢欢快快的圣诞歌。
　　……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

　　姜茵双手捧着咖啡杯立在办公室窗前，默默望着楼下灯火闪烁的高大圣诞树，那里是最热闹的地方，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小伙子聚集在圣诞树前流连拍照，脸上洋溢的喜悦笑容，隔着七八层楼的高度都可以感染到她，让她也不知不觉笑出来，可是笑容里却明显带着一丝涩然，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慕桪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原本不过三四天的行程，如今已经整整七天了，期间他们没有通过一个电话，只是每天早中晚都会给她发微信，简单到只是道声早安晚安该吃饭了。她没有问过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也没有说过。

　　她低头看杯子里的咖啡，浓稠得像窗外的夜色，湮没了太多太多情绪。

　　或许，是她做的不对，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缺乏良好沟通，其实她是想跟他沟通的，可是要她对他说她心里一直不安着，一直惶恐着，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这样患得患失的低姿态她也做不出来。
　　她一向孤傲惯了，一向果决惯了。

　　如今这个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她，连她自己都开始讨厌了。

　　身后传来苏晚的声音：“茵姐，干嘛呢？我们正说晚上去K歌呢，一起去呗，反正姐夫也不在家你回去也没意思，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庆祝圣诞怎么样？”

　　姜茵回头笑着问：“你男朋友呢？你们不是应该一起过圣诞吗？”

　　苏晚撇嘴：“别提了，加班，今晚上线！茵姐你说气人不气人，大圣诞节的他们公司上线有毛|病吧！”

　　办公室里哄然大笑，有苏晚的地方总是有无尽的欢笑。

　　苏晚的男朋友她见过，是个很实在的小伙子，是苏晚的老乡，同样是码农，互相联系了几次就情投意合地走到了一起，如今的苏晚也终于有点儿小女人味儿了。

　　姜茵低头想了想，如今慕桪管她没有那么严了，何况一个人回家过圣诞真的挺没劲的，笑着应下来：“好啊，一起去吧。”

　　包厢里六个小姑娘又跳又蹦又喊的好不热闹，今晚本就是公司里几个要好的女孩子一起聚会，跟公司里其他的男同胞没有任何关系。

　　姜茵也没有了什么顾忌，跟着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唱歌，或许是情绪得到了宣泄，心中舒坦了许多，玩起来更加有了兴致。

　　等大家疯得差不多了一看时间都快要十一点了，姜茵也吓了一跳，幸亏慕桪不在家，否则肯定废了！虽然她已经提前报备，在微信上告诉他今晚她跟苏晚几个小姑娘唱歌，会尽量早些回家。

　　慕桪只回了一个字：嗯。

　　可是她这个“早些”明显有些“太晚”了。

　　急忙摸出手机给丁浩发信息，才知道丁浩已经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大家下了楼，苏晚就被赶来的男朋友董明接走了，其他四个女孩子刚刚拦了一辆出租车，突然看到不远处下车准备给姜茵开车门的丁浩，一个小姑娘兴奋地抱住姜茵的胳膊大叫：“茵姐，那是你老公是吗？好帅啊！每天都按时上下班接你真是太有爱了，我都看到无数次了！茵姐，你护得可够严实的，都不给我们介绍，是怕被人抢走吗？”

　　四个小姑娘顿时大笑起来，人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不介绍也太不礼貌了，可是怎么介绍，难道要说那是我们家司机吗？那还了得！

　　姜茵扫了一眼，幸亏苏晚不在，然后脑袋一热跑上前一把搂住丁浩胳膊笑着介绍：“是啊，这位正是我老公，他这个人比较腼腆怕见生人你们不要介意啊。”

　　丁浩瞬间面色煞白，张口想要说什么，姜茵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掐了一下，丁浩只能咬牙闭了口，望着四个小姑娘尴尬地笑了笑，以示礼貌回应。

　　四个小姑娘笑着说了声：“姐夫好，就不打扰二位甜蜜时光了，拜拜！”

　　眼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远处夜色里，姜茵才松开丁浩手臂，长长吁出口气。

　　丁浩却是一副立刻要挨枪|子儿的模样苦着脸说了句：“嫂子，你真的害死我了！”然后伸手慢慢打开了后座车门。

　　姜茵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电光石火间，只觉得一股极端寒气顺着脚底一路窜进心底，又快速散入四肢百骸，冻得她连手指都不能再动弹一下，所有醉意瞬间消失殆尽。

　　慕桪坐在驾驶座后方，双腿交叠，一只手闲适地放在膝盖上，面色很平静，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静静地望着她。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感到恐怖，姜茵动唇想解释点儿什么，却发现脑子里乱成一团，努力了半天也整理不出一句合适的解释来。

　　沉默，依旧是让人崩溃的沉默。

　　冬夜的寒风呼啸着刮过，最终依旧是慕桪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说出一句话：“姜茵，你果然是一点儿心都没有。”

　　然后长臂一伸，直接关上车门，低吼一声：“丁浩，开车！”

　　当车子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呼啸而去，姜茵才发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跌落眼睫，她沿着马路边缘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走着，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圣诞歌。
　　……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

　　车厢里的低气压已经强烈到瞬间就可以爆|炸的地步了，丁浩目视前方一声不响地开着车，额头上一丝一丝冒着冷汗，他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反正就开吧，开到哪里算哪里。

　　慕桪低垂着视线掩着眸子里浪涛翻涌的情绪，双手握紧拳，紧紧地握着，唯恐放松一丝一毫，自己就会承受不住。

　　他想了很多天，认认真真地想了很多天，虽然依旧想不通姜茵为什么不想生孩子，可是有一件事情他却想得明明白白，他不能失去她，真的不能失去她。

　　既然她不想要孩子，那么他们不生孩子就是了，以后他可以做措施，总之避孕药是绝不可以再让她吃了。

　　所以今天他兴高采烈地回来想陪她过圣诞节，她说要跟同事唱歌他同意，只要她高兴就好；他在车里等了她两个多小时他也愿意，因为她玩得久说明她玩得开心……

　　只要她喜欢，做什么他都愿意。

　　可是最终呢？

　　连他是她老公的身份都不敢正视。

　　当她挽着丁浩胳膊跟同事介绍说是自己老公的时候，他终于相信了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她真的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她的老公，从来没有。

　　他闭上眼睛仰起头，眉头紧紧锁成一团：姜茵，你到底要我怎样呢？你真的要折磨死我才甘心吗？
　　前面丁浩一边开车一边盯着手机屏幕，面色越来越难看，急声说：“桪哥，不对，嫂子移动越来越快，方向不是家，像是奔着三环外东关方向，那边除了一大片烂尾楼什么都没有！”

　　慕桪猛地坐直身子，急忙摸出手机打开卫星定位系统，面色瞬间白得像纸一样，颤声低吼：“追！马上追！”

　　漆黑的寒冬深夜，一路追到烂尾楼深处，再往里车子进不去了，两个人跳下车跟着定位系统快速找到了一处泛出昏黄手电筒光线的烂尾楼。

　　慕桪根本不敢去想自己将会看到什么样的场面，直接冲进去按倒一个蹲在地上翻包的男人，丁浩手握一根棒球棒打开强光手电四处寻找，却什么发现都没有。

　　慕桪已经不知道在那男人身上招呼多少拳了，双目赤红，不停地怒吼质问：“那个女人呢？包的主人在哪里了？你他妈要是敢碰她一根汗毛，我一定活剥了你的皮！人呢？”

　　那个男人似乎没有什么战斗力，几拳就被慕桪打懵了，哀嚎着求饶：“我只抢了包而已，那个女人倒地上了，我也不知道在哪了？大哥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慕桪又狠狠招呼了几拳，丁浩冲过来说：“嫂子真的不在这里！”

　　慕桪拿出手机正准备请公安局寻人，古晔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他急忙接起来：“茵茵被飞车党抢了包，现在下落不明，我要马上……”

　　那边古晔打断他：“茵茵在我这里。”

　　慕桪愣了一下：“什么？”

　　古晔：“我晚上出去办事恰巧路过，茵茵没事，只是有些惊吓到了，手上有些擦伤，我们现在在医院。”

　　慕桪神色里的极度慌乱一点一点舒缓开：“我马上到。”挂断手机，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抢包的男人：“把他送去公安局，好好‘招呼’他。”

　　古晔的办公室里，姜茵捧着一杯温热的水怔怔地坐在沙发上，雪白的羽绒服粘着大片大片污垢，还有很多破损的地方，冒出一团团纤柔的绒毛。

　　手上的擦伤虽然刚刚处理过，可还是一阵一阵火辣辣刺痛着，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若不是她拼了命的撕扯，这一刻的她就不知道在遭受着什么了。

　　古晔推门走进来看到她的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坐在她旁边轻声说：“阿桪一会儿就过来了。”

　　她默默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古晔小心翼翼问：“你们又吵架了吗？”

　　这一次姜茵却是一点儿反应都不给他了。

　　古晔无奈，看了眼手机，蹙了蹙眉：“我去楼下办点事儿，一会儿就上来。”

　　姜茵又默默点了点头，古晔拿起外套穿上慌慌忙忙走了出去。

　　姜茵隐约看到他外套里掉出一个类似MP3的东西，落在驼色地毯上，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姜茵发了一会儿愣，捡起来也没有心情细看，只当是MP3，随手摆弄了几下，正准备放在桌上，里面突然传来声音吓了她一跳。

　　再之后，她整个人就像被无边无际的洪水一寸一寸缓慢湮没，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无垠的荒芜和灭顶的绝望。

　　里面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我早猜到那次斗殴是你幕后挑唆，好在我儿子最后醒过来了，否则就算拼了命我也会弄死你。”

　　“弄死我？你也要有那个本事。难道你儿子是人，我表弟就不是人了？他现在还拄着拐呢，你能赔他一条完好无损的腿吗？”

　　“你我算是扯平了，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我也的确不想再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对了，听闻那个打伤我儿子险些坐牢的小子现在是你妻弟，如果让你太太知道真相那就热闹了。”

　　“知道了能奈我何？难道我缺女人吗？”

　　“慕总向来冷血决绝，我赵某人领教了，告辞。”

　　她一遍又一遍听着，听到最后竟然有些像在听一个故事，甚至一个笑话。

　　所以，她就真的笑了，毫无一丝情绪地笑了。

　　古晔推门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明明平静，却又诡异瘆人得像恐怖片一样的画面。

　　然后，目光锁在她手里的录音笔上，古晔只觉得整个世界轰的一声，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他连夜出门办事就是为了帮慕桪拿到这支录音笔，并且及时处理掉，可是后来就遇到了出事的姜茵，一切就是这么巧合，天晓得，他的兄弟会不会信他。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该如何跟面前的女人解释，这一刻，最善言辞的古晔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解释了，只能跟着意识组织语言：“茵茵，你，你千万不要多想，阿桪也没有想到会把小苇卷进去，你要相信，即便没有你，阿桪也会救小苇，他……他……”

　　最终古晔根本没有办法解释，慕桪用这件事情逼迫姜茵嫁给自己的事实，紧紧握着拳，锁着眉，急得声音发抖：“茵茵，阿桪是真的在意你！即便他曾经有错，他现在是真的在意你！茵茵，你千万不要，不要……”

　　姜茵抬头看着古晔急得一副抓狂得快要奔溃的模样，忍不住劝慰了一句：“阿晔，你不要这么急，真的不需要，有一句话他说的是对的，我真的不能奈他何。”

　　她把手里的录音笔轻轻放在桌上，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慕桪惊慌焦灼地冲进来抱住她上上下下检查：“真的没事吗？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大街上，我们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姜茵从始至终没有半点儿反应，慕桪只当她吓坏了还在生他的气，看到她身上破烂的羽绒服和手上的伤，更是自责心疼得发疯，拦腰抱起她直接往外走。

　　古晔在后面急着叫他：“阿桪，你先等等，我有事跟你说。”

　　慕桪丢下一句话，头都不回地消失了：“我现在没时间搭理你。”

　　一路上姜茵都很安静，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安静，可是她越是安静，慕桪越是害怕。

　　奈何古晔还不停不停地打电话，更让他烦得要命，索性按了静音把手机丢在一旁，之后猛踩油门，加快速度，快点儿到家，快点儿把她抱在怀里认错哄她，任她怎么惩罚都行。

　　车子驶入别墅停稳，姜茵终于有了反应自己推门出去径直上了楼。

　　慕桪抓起手机追进门，看到手机上还是古晔的来电知道肯定有急事，随手一划拿到耳边不耐烦地问：“有事快说。”

　　古晔声音低沉：“阿桪，录音笔里的对话被茵茵听到了。”

　　那一瞬间就像似有一万记惊雷同时轰鸣，慕桪握着手机呆若木鸡地立在大厅里，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古晔的声音更低了：“茵茵……都知道了……”

　　之后古晔还说了些什么，慕桪一个字都没有再听进去，他看到姜茵拿着什么东西静静地走下楼，静静地走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手里的手机就那样一点一点滑落，跌落在地板上。

　　姜茵的神色那样平静，可是他却觉得他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崩塌，他想去触摸她，颤抖的手指明明差一点就可以落在她的脸颊上了，而且她并没有躲避的意思，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下去，他觉得她是那样远，距离他，越来越远。

　　不行！他要做些什么！

　　他拼凑最后一丝理智拼了命去解释：“茵茵，我想告诉你的，我真的是想告诉你的，可是我不敢……一开始我觉得没有必要，后来我觉得有必要了，我却不敢了……茵茵，我混蛋，设计复仇却连累了小苇是我混蛋，而后将错就错用那样的方式逼迫你嫁给我也是我混蛋……我是一个超级混蛋！我知道错了，我很早就知道错了……茵茵，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你……让我赎罪好不好？”

　　他慌乱地解释着一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他很明白自己就快要奔溃了，他不怕失去整个世界，他怕失去她。

　　姜茵始终平静得像似在听故事，她好像一直都在听故事，只是她听的故事很特别，自己就是故事里的主角。以往的故事主角不管经历多少风霜雨雪总会有一个光风霁月的结局，可是她，她看不到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但是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她轻轻问：“说完了吗？”把手里的东西慢慢递到他眼前：“签字吧。”

　　慕桪看着她递到眼前的离婚协议觉得自己似乎就要站不住了，拼命摇头，扶着她肩膀恳求：“茵茵，我不要离婚，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离婚，求求你，不要跟我离婚好不好？求求你！”

　　姜茵轻轻拂开他的手臂：“可是我从未想过要跟你结婚，却一直在想着跟你离婚。”

　　这份离婚协议是在跟慕桪领证前打印出来的，那时她想或许有一天会用到，然而，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她一丝一丝笑出来，看不出是什么意味：“慕桪，你真当我是傻瓜吗？你给我的手机里装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你监听我的电话，拦截我的信息，掌控我的位置，我身边到处都是你派来监视我的人！慕桪，你这个人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算我求你，放了我吧！”

　　慕桪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茵茵，我可以给你时间冷静，要多久都行，不要跟我离婚好不好……”

　　姜茵望向窗外，神色平静得吓人：“一秒钟我都不想等了，我只想立刻跟你离婚，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有办法离开，你说是吃药好些？还是割腕好些？或许跳楼更好些……”

　　慕桪面色惨白地狠狠闭上眼睛：“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灰白的唇颤了许久发出沙哑的两个字：“我签。”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拿着协议走到沙发前坐下签字的，他只是死死盯着协议上自己刚签上去的名字，始终觉得那根本就不可能是自己写上去的，不可能！

　　直到协议被几根纤长的手指捏住拿走，他听到一个虚幻缥缈的声音，或许只是因为他听不清了，那个声音说：“明天我们去把离婚证领了。”

　　再后来整个大厅里没有一丝声音，整个世界似乎都没有了声音，因为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世界里，

　　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