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宋澈不吃鱼

82、番外（四）

　　那次结束了西城的旅行之后，棠琳无所事事了很久。她想不到自己真正想要去做些什么，这些年存款多了不少，也够她现在挥霍的了。
　　她开始成了宁靳咖啡店里的常客。
　　店里总会有一个妇人出现，她也总是在等宁靳。
　　见人来了，妇人就过去捏住他的袖子：“阿靳，你跟妈妈回家吧。”
　　妇人说，你跟妈妈回去吧。
　　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产业要管。
　　咖啡店那么偏，一年也赚不了家里分公司一天的营收。
　　棠琳不知道宁靳和家里发生过什么。
　　但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想和自己的母亲有太多的接触。男人后退了一步，生分又礼貌：“您回去吧，我在这儿挺好的。离婉婉近。”
　　这个名字是棠琳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
　　妇人愣了下，低头擦了擦眼角。
　　她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男人站在原地，神色漠然。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柜台里拿出围裙系上了：“你今天想喝点什么？”
　　棠琳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啊。”
　　“和之前一样就好。”
　　男人点了点头。
　　宁靳生的不像母亲，他是狐狸眸，眼尾上挑着。五官很立体，带着锋利和攻击性的好看。只是…
　　棠琳想，他总是有种很颓废的感觉。
　　为什么呢？
　　她抬头，看见了墙上立着的照片。才惊觉那次初见，男人低着头去磨咖啡豆，平淡的说着人都死了的话。
　　一个是好朋友，一个是亲妹妹。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
　　郊区这边其实平时没什么人，棠琳很喜欢这种安静的感觉。宁靳好像也不太在乎店里有没有客人。
　　他像是只想守在这儿一样。
　　进来的是个男人，穿的西装革履的，透着些富态。
　　想着应该是什么总裁。
　　“靳哥。”
　　“稀客啊。”
　　棠琳在笔记本电脑后探了个脑袋，很好奇。
　　她其实没怎么见过宁靳和朋友沟通。
　　但两人现在的熟捻，应该是朋友。
　　她捧起来已经有些凉了的热可可，然后继续去看吧台。
　　“怎么有空来郊外了？”
　　穿着西装的男人笑了下：“我…来这边谈合作，开发地皮嘛。顺道来看看宁婉，想着他们都说你在这儿开了个咖啡馆，也来看看。”
　　宁婉。
　　是宁靳的妹妹吧。
　　“合同谈的怎么样？”宁靳给他冲了杯咖啡。
　　男人笑了下：“挺成功的。”
　　“之前你们家相亲，你怎么没去？”
　　“也就之前那点原因呗。”
　　电话铃声响起，男人低头看了眼：“那边有点事儿，哥，我下次再来看你啊。”
　　门再次被拉开，空气又归于平静。
　　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棠琳忽然开口：“宁靳。”
　　男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带了些疑惑。
　　“你想你妹妹吗？”
　　宁靳愣了下，他没想过棠琳会问这个问题：“想啊。”
　　“做梦都想。”
　　大概是从来没人过问他关于宁婉去世的心思，他也从来没倾诉过。那些情绪就这样的压了一年又一年。
　　那天宁靳停下了手里的事儿。
　　难得的坐了下来，和棠琳聊着过去的事情。
　　宁靳说：“刚才来的那个人，叫谢庭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和我妹，是很好的朋友。我妹妹，我妹妹…”
　　男人停了下来，转头去看墙上的照片。
　　他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说。
　　可能是因为有太多事情被压抑着，现在猛的要提起来。宁靳翻来覆去的想，却怎么也找不到从哪儿讲才合适。
　　“我妹是自杀。”男人低下头，双手交叠着。
　　他说：“在自杀之前，她活得都很痛苦。特别痛苦。”
　　“她那段时间也生病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去伤害自己，后来每次又哭着和我道歉。可是她没有错啊，她没错啊。她只是生病了。”
　　宁靳的额头抵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措起来。
　　棠琳伸出手，在他的背脊上轻轻拍了两下：“我能懂你。我爸爸之前有着很严重的精神疾病，后来跳楼自杀了。”
　　“最开始我不懂他为什么非要去死。”
　　“可是我后来懂了，因为他有些时候是清醒的。他能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做什么，那是痛苦的，对于他来说。”
　　“所以死亡，对他也算是一种永远的解脱。”
　　棠琳的声音很轻：“虽然我不知道你妹妹经历了什么，但听你说的。宁靳，也许她也真的解脱了呢？”
　　宁靳抬起头，对上女人的眼眸。
　　“也许对于我们这些亲人来说，他们的离去是很残忍。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他们不用痛苦煎熬下去了。”
　　“也许吧。”宁靳说。
　　照片上的少女笑的灿烂，宋清宴的眼眸注视着她，温柔而坚定。
　　“另一个人，叫宋清宴。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妹妹的爱人。他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让人挑不出缺点。”
　　他开始想到宁婉刚刚去世的那些日子。
　　他忙完了葬礼，颓废了很长的一段日子。
　　后来又开始满世界的飞，去玩那些极限的运动项目，蹦极，赛车，潜水，跳伞。
　　把自己往死里整。
　　宁靳在那些日子里开始体验各种自杀濒死的感觉。
　　有次潜水，海底的风景很好。
　　他就慢慢的往下沉。
　　时间是个残忍的东西，它不会允许你停留在一时间里。在你不愿意走的时候，它就拖拽着你往前。
　　而那些停下来的瞬间，也只会永远留在回忆里。
　　那些窒息感开始裹挟着他。
　　宁婉是吞药自杀。
　　她那天晚上，是不是也像他这样痛苦？
　　眼前的景色开始涣散起来，宁靳看见了自己的妹妹伸出了手。
　　但他还是命大，被同伴捞了出来。
　　没死成。
　　沙滩上的太阳很大，照的人睁不开眼。
　　宁靳闭着眼躺在沙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同伴伸手推了他一下：“那氧气瓶里的氧气还有那么多，你犟的跟驴一样，愣是不愿意吸氧。就那么急着死啊？”
　　男人扯了扯嘴角：“我妹妹死了。”
　　身边的人没想到他会突然蹦出来这句话，愣住了。
　　宁靳道：“吞药自杀，被呕吐物堵住喉管，然后窒息性死亡。”他笑的有些勉强：“我试了很多种，到头来才发现，只有这个会和她的死法有些像。”
　　他说：“我不是想死。我就是想试试。试试她死的时候什么感觉。”
　　同伴抓了把沙子扬了：“傻叉。”
　　他骂完又接道：“你妹肯定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知道。”
　　宁靳坐起来，又接了一遍：“我知道。”
　　他低下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病了？
　　宁靳这个人朋友其实不多，圈子里的那些富家子弟他也都只是打个照面。但是没人不知道他宝贝自己的妹妹。
　　宁婉刚出生那年，巴掌大的小婴儿。
　　宁靳就趴在医院的窗户边看，一边看一边想，除了祖父，他又多了一个新的家人。
　　他的爸爸妈妈不太合格，妹妹降临到这个家，要受很多苦。小小的宁靳在那年就发誓了，他说自己会一辈子照顾好妹妹。
　　祖父去世之后，兄妹两个人开始相依为命。
　　宁婉很懂事，察觉到他情绪不好的时候还会故意说些逗乐子的话来。
　　梧桐巷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的妹妹却永远停在那儿了。
　　后来他遇见了棠琳，在这个咖啡馆里。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彼此的心意不用言明也能很清楚的感觉到。
　　宁靳把咖啡放在了棠琳面前，把围裙摘了下来：“想了很久，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和你说明白比较好。”
　　棠琳抬起头看向他。
　　男人坐了下来，袖口挽到了肘部。
　　他似乎是想抽烟，手放在烟盒上，又顿住了。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副样子，不适合接受任何一段新的感情。如果我接受了，那就是在伤害别人。”
　　宁靳笑了下，有些无奈：“我不能从失去妹妹的痛苦之中抽身，也不太愿意抽身。但是你是个好女孩，不应该被我这种人耽误。”
　　棠琳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不死心的问道：“宁靳，我们俩，真的没有可能吗？”
　　男人的眸子里透着清醒，他说：“我只会让自己一直停留在过去。我们不合适，你这样的人，应该无所顾忌的往前走。”
　　这句话落下，棠琳没再回话。
　　她站起身，只是对他的咖啡致谢，然后走了出去。
　　咖啡店再次静谧下来，只留下了宁靳一个人。
　　他看着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前，然后发了很久的呆。很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动了动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指。
　　宁靳的吧台里只摆了一个相框，里面也只有一个人，是宁婉。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擦去了上面落下的灰尘。
　　这个世界总要有人继续痛苦，谢庭衍至今都还爱着宁婉，家里组织的相亲被他推翻了一桩又一桩。
　　终于在某次相亲上，谢庭衍大怒，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如果再逼他相亲，他就死在这儿。宁死不屈，血溅当场。
　　偏偏谢家人不信邪。
　　他还真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割腕。
　　宁靳带着花去病房看他的时候，谢庭衍躺在床上，笑盈盈的冲他伸出手，比了个v。
　　他胜利了。
　　周舟从来没有任何人说过自己的故事。
　　他不是京城人，不知道是宋清宴最后的第几年，他带着自己摸索出来的甜点秘方到了宁靳的咖啡店里。
　　他是上城人，从小就被安排好了一切。
　　后来大学毕业，忽然叛逆起来，和家里人断了联系，毅然决然的跑到京城创业，认识了宋清宴。
　　男人笑了下，伸手揉了揉眼角：“我要离开这儿，去一个新的地方。这东西左右没什么用，留给你吧。”
　　林枝许和廖鑫也相继结了婚，宁靳就代替着宁婉去参加了全程。
　　两个姑娘跟商量好似的，每个人婚礼结束，都偷偷的把捧花塞给他，说是留给宁婉的。
　　她们都是好姑娘。
　　当年宋清宴和陆余南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也跻身了五百强的行列之中。到了现在，公司里还留着宋清宴的那间办公室。
　　墓园里的另一位常客，是陈北栀。
　　她依然觉得愧疚，隔三差五就去看宁婉和宋清宴。
　　世界轮转，更迭不停。
　　宁靳始终都守在那个咖啡馆里。
　　每个人都在继续着自己的人生，但总会有人痛苦的留在过去。他不想朝前走，也找不到任何朝前走的理由。
　　于是便日复一日的固执的停在这里。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宁靳抬起头去看店门前的银杏树叶：“婉婉，阿宴，明天又要是个好天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