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相逢的那个夏天》糯米甜糕

9、那个夏天

　　冯村长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对面站着的两个年轻男人——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和一个二十八九的青年。

　　早上的朝阳晃得冯村长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他微微低下头，适应了一下阳光，这才重新抬起头，望着那位十八九岁的少年，皱着眉，问：
　　“你说你家里丢东西了？”

　　站在他对面的李悟点头，回答道：
　　“丢了一只表。”

　　冯村长又问：
　　“家里面都找过了？确实是被偷了？”

　　李悟点头：
　　“找过了。”

　　冯村长看着对面那张年轻的脸，片刻后，移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天空。

　　几朵白云飘在碧蓝的天空中，看起来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冯村长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昨天龙虾节现场发生的那件事，他昨晚一直在警局忙到了半夜才回家，这才没睡几个小时，一大早又被人从床上薅起来了，一起床就听到村里面又发生了一起盗窃案。

　　这叫什么事啊？

　　冯村长用力地揉搓了一把自己头顶上仅剩不多的头发，那光秃蹭亮的头顶上一团半黑半白的头发稀疏地立了起来，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转头看着站在李悟身边的朱宏，皱着眉问：
　　“你怎么看？”

　　朱宏没怎么思考，立刻答道：
　　“我刚才陪他在家里找了一圈，那只表确实是丢了，至于偷表的人，我目前怀疑应该还是之前的那个小偷。”

　　冯村长点点头，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他看着对面的李悟，思索片刻，道：
　　“最近村里接二连三地丢东西，你待会儿先回家，我等下召开个村委会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

　　话音还没落，院子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晨光清透，桑青青像头迷路的小鹿似的，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

　　看到院子里站着的其他两个人，她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愣。

　　冯村长昨晚没休息好，猛然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心口一阵发慌，他看着桑青青，没好气地说：
　　“一大清早，着急忙慌的，你也丢东西了？”

　　听到这话，桑青青的表情更愣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冯村长，木楞楞地点点头，道：
　　“冯村长，你怎么知道我家丢东西了？”

　　-

　　几人赶到桑青青家里的时候，吴秀英正站在鸡舍前来来回回地数着数。

　　她弓腰塌背，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鸡舍里一只一只地数，那高高胖胖的身材从背后看像是一只大虾米，怎么看怎么好笑。

　　或许是因为太过专心致志，她竟然没听到身后几人走进来的动静。

　　冯村长干咳了一声，走到吴秀英身后，问：
　　“青青说你的鸡被偷了？”

　　听到声音，吴秀英回过头，看见冯村长的脸，她像是看见了青天大老爷，立马瞪大眼睛扯着嗓子道：
　　“我的鸡被偷了！是那个小偷偷了我的鸡！他偷了我的鸡！”

　　冯村长皱了皱眉，似乎是不喜欢吴秀英的大嗓门，他往旁边让了几步，低头做出查看鸡舍的样子。

　　“确定是小偷偷的？不是被什么动物叼走的？”
　　他问。

　　吴秀英竖起眉毛反驳：
　　“就是小偷偷的！我查过了，鸡舍的网都是好的，一个洞都没有！再说了，我们村里哪里来的什么动物会偷鸡？这都多少年没看见过黄鼠狼了？肯定是人偷的！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小偷偷了我的鸡！”

　　冯村长没说话，他绕着鸡舍转了两圈。

　　确实像吴秀英说的那样，鸡舍完好无损，不像是被别的动物叼走的。

　　“昨晚睡觉前我数了数的，数都是对的。今天早上再数就发现少了两只，肯定是昨天晚上被人偷了！”
　　吴秀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冯村长这个人虽然有时候爱摆架子，但真遇到了事也还算上心，听到吴秀英的话，他点点头，又问：
　　“家里还丢了别的东西吗？”

　　吴秀英也是个谨慎的人，发现鸡丢了的第一瞬间就和桑顺生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查过了一遍，她摇摇头，回答：
　　“没有，就丢了两只鸡。”

　　冯村长又转头去看朱宏。

　　两人一起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也还算默契，不需要他开口问，朱宏已经开口说道：
　　“看起来应该还是同一个人。都是摸黑作案，偷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达不到立案的标准，而且偷的东西也很奇怪，不像是寻常小偷会偷的东西。”

　　听到身后有人开口说话，吴秀英这才注意到家里还多出来两个年轻的男人，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就是皱起眉头转头去看桑青青。

　　桑青青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朱宏，似乎听得很认真。

　　吴秀英立马竖起眉毛冲她使了个眼色。

　　可惜这回桑青青没看见，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朱宏，好奇他话语里的“奇怪”是什么意思。

　　朱宏似乎是注意到了桑青青的眼神，他转过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很耐心地解释道：
　　“这个小偷前几天偷了村里张大爷家里的一辆自行车、胡二妹家的一个锄头，还有村头吴三喜家晒在外面的冬棉被，昨晚他又偷了我表弟的一只旧手表还有你们家的两只鸡。”

　　表弟？

　　原来他是这个年轻村干部的表弟？

　　桑青青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李悟身上。

　　李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朝她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桑青青没有掩饰自己对李悟的好奇，反而眨巴着眼睛上下扫了一眼他。

　　李悟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桑青青撇撇嘴。

　　脑子里又把刚才朱宏的话过了一遍。

　　自行车？锄头？棉被？

　　她还记得那天冯村长来自己家里剃头时那神神秘秘的语气。

　　“盗窃案”？这算哪门子“盗窃案”？

　　怕是去报警都没人理睬，也难怪要交给村委会自己解决。

　　“一般小偷作案都会偷些值钱的东西，但是这个小偷偷的东西不仅不值钱，甚至没有任何逻辑性。”
　　朱宏说。

　　冯村长在旁边轻轻咳嗽一声，接过朱宏的话，开口道：
　　“关于这件事，我们村委会还要再开会讨论一下。”
　　他转头看着吴秀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你放心，我们村委会一定会抓到这个小偷。这几天你们关好门窗，看好财物，不要再丢东西了。”

　　吴秀英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像座大山似的挡在了朱宏和桑青青之间。

　　朱宏没注意到这些，他掏出手机，绕着鸡舍拍了几张照片，算是留存证据。

　　或许是看见了生人的缘故，鸡舍里的十几只鸡上蹿下跳的，似乎是受了惊。

　　桑青青在一旁站着，盯着那些鸡发呆。

　　吴秀英很宝贝她养的这些鸡。

　　每年开春的时候吴秀英都会买上一些鸡苗，不仅每天按时喂食，一日三餐喂的都是自己养的新稻米，时不时地还会给它们换换口味，喂些新鲜的瓜果蔬菜，除此之外还要一天早晚两趟打扫鸡舍，把那些鸡养得油光水滑。

　　吴秀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去养鸡也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专门留着给自己家里人吃。

　　红烧鸡是吴秀英的拿手菜，每每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吴秀英的儿孙们回家看她，饭桌上的压轴菜总是一盘香喷喷的红烧鸡。

　　吴秀英做的红烧鸡堪称一绝，她烧鸡的方法也是大道至简——切好的鸡块直接放进锅里炒，配料只需要放点蒜瓣和盐，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鸡肉本身的鲜味。

　　刚出锅的红烧鸡色泽鲜亮浓郁，舀上几勺汤汁泡上白白的大米饭，吃一口饭，再咬上一口嫩滑的鸡肉，简直鲜得舌头都要掉了。

　　桑青青认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吴秀英做的红烧鸡更好吃的菜了。

　　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吴秀英养的鸡是一流货色，也经常有人提出要花钱买她的鸡，但是吴秀英就是不愿意卖。

　　曾经有一个路过的城里人提出要花一百块钱买吴秀英的一只鸡。这个价钱对于农村人来说算是很高了。

　　但吴秀英琢磨了好久，最后还是拒绝了，理由是——她的鸡都是有定数的，哪一只鸡什么时候杀，杀给谁吃，那都是老早定好的，她一只鸡也舍不得分给外人吃。

　　吴秀英对这些鸡爱若珍宝，现在平白无故地丢了两只鸡，想都不用想，她肯定心疼死了。

　　桑青青这么想着，突然反应过来——

　　鸡对于吴秀英来说是宝贝，那自行车、锄头、棉被，甚至是那块旧手表，对于失去它们的主人来说，未必就不是宝贝。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任何一种情感都不应该被轻视。因为总有人宝贝着那些不被旁人宝贝的东西。

　　朝阳刚刚爬上头顶，阳光却已经有些刺眼了。

　　桑青青转头去看李悟——

　　少年的头发剃得短短的，露出了干净利落的鬓角，橙黄色的日光落在那张年轻蓬勃的脸上，将他高挺的鼻梁拖出一道锋利又温暖的阴影。

　　“喂。”
　　她的声音很低。

　　李悟转头看了过来，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解。

　　桑青青仰头看着他。

　　盛夏的气息落在少女的眉眼上，她皮肤雪白，眼神漆黑明亮。

　　“李悟。”

　　她小声地喊他的名字，像是小心翼翼地商量，又像是气宇轩昂地宣战。

　　透着娇憨，分明又霸道。

　　“我们一起把这个小偷找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