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赔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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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时候钱程休息好接下了她的班，陈静走屋里给手机充上电，顺手签了个到，背单词肯定是没空了，只能断。
薛畅给她发了不少消息，问她怎么没回，她简单回了两句就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去了，实在撑不住。
没睡几个小时她就再次被叫起来，吃口饭去办理死亡证明，全程姑姑家接送指点，很快回来继续跪灵棚。又苦熬一天后，第三天起得更早，被灌输一大堆下葬流程，好在今天过后大多事都要结束了。
殡仪馆内众人刚就位，呼啦啦又来了一群人，为首两位大姨掺着个老太太：“外甥啊，我滴外甥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老太正是她奶奶的姐姐。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身体不好，小辈没敢告诉，但还是被她知道了，一大早就抹着眼泪来了，要送黑发人最后一程。
“这是，小静啊！长得和你奶奶一样，就是这个头不高。”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早已佝偻，身高缩水，但还是明显比她高上几厘米。
她父家都是高个头，母家也不算矮，她生的不高和基因无关，绝大多数是因为她从小吃不饱饭的缘故。别的话她听了都不难受，唯有矮这一点让她崩溃，闻言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哭惹得人家老太太也止不住抹眼泪，哭天抢地泪流不止，亲戚看着害怕，怕老人哭出事都围上去了。她这边反倒只剩下彩凤秀娟几个邻居大姨，彩凤平时在家应该没少带孙子，抱着她一顿乱哄：“哦哦哦，好宝不哭，不哭啊！”
“下葬三天，也就是后天你再来一趟圆个坟，头七再烧个纸这事就算完了。”就连她姑这一代也大多不懂白事的流程，全靠这位陈家远房亲戚指点，老太太家没车，钱姑父开车把他们从墓地送走。
肇事者家属终于扭扭捏捏到了她眼前：“姑娘你放心，咱家该负的责任一定会负，该赔的赔偿加倍赔偿，我这么忙前忙后的，也不是说想给这小畜生减多少刑，该判多少判多少，我是真心后悔啊！教出这么个东西来，给陈大哥你们一家子都害了，啊啊啊啊啊啊…”
纹龙画虎的彪形光头大汉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让好久没见过这种社会人的陈静看得很是新鲜。这人家里是开饭店的，别看开在农村，正经不少赚钱。
而且这个行业社会风评很重要，三条人命，一个处理不好名声烂掉，没人愿意去他家吃饭，所以赔偿金额可能真不少。虽然她穷，想钱想得都要疯了，但其实并不在意所谓的赔偿金。
最重要的是她头顶的阴云，终于散开了。
谁家好人没事老哭，兼职赚学费算什么，住城中村算什么，大小周被同事挤兑算什么，比她惨的人太多。她这辈子所有的痛苦，都是所谓的父母带来的。
从去南城上大学直到现在，她接到的每一个电话都是让她抑郁的元凶。不会网购打电话叫她买，电视坏了打电话让她查原因，陈灼题不会视频让她教，家里要买车打电话管她要钱。
五年!每一个电话、每一次联系，都是叫她付出，叫她挨累，叫她受罪，每一个！直到现在她听到电话响铃就难受，而她痛苦的，又何止这五年，又何止是电话。
老太太家不远，钱姑父很快就回来了，肇事者家属说现在就去签谅解书，把钱赔了，把儿子判了。一群人风风火火开车就走。
这个东西貌似在哪签都行，最后他们来到公安局，在负责人的见证下找个模板填写。看着那三百万元的赔偿金额她一时沉默，该怎么说，说太多了好像显得她觉得骨肉至亲不值钱似的，只好沉默。
好在姑父舅舅几个人还能说几句场面话，让场面不那么尴尬。
“我去趟卫生间。”
换完卫生巾出来她又被迫听了墙角，小表妹和她爸在那窃窃私语，隐隐约约能听到“静姐可怜”，“你别惦记姐姐的钱”之类的话云云。这人品，连上高中的女儿都不放心，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她俩走开，陈静才返回大厅，跟着大光头去隔壁银行转账，她那张破储蓄卡头一次存这么多钱，但并没有几分实感，飘飘荡荡仿佛不在人间。
“看见没儿子，三百万，你爹你妈你爷爷，几辈子拼命攒下来的三百万，但爸一点都不心疼，爸今天就问你一句话，这三百万能不能买个教训，能不能给你上一堂课，儿子咱以后能老老实实做人不？啊？”
小光头跪地痛哭：“能，爸，能，我能。以后我一定好好的，等我出来，孝敬你和我妈我爷爷我奶奶，我一定好好做人，一定的。等我出来……”
忽然肇事者家属中冲出一个小姑娘，一把抱住小光头：“鑫哥我等你，多少年我都等你，我永远永远等你，明年满十八我就去学驾照，以后咱俩我开车……”
“呜呜呜，我再也不开车了，就坐你的车。”
无论是虎父教子还是娇女等郎都挺感人的，但她还是感觉场面有些诡异，没有实感。哭着哭着小光头女友又回过头看向她：“姐姐对不起，如果我严点管他你们家就不会……我给叔叔阿姨抄经祈福……”
“啊，好的好的。”
上学的时候总觉得初中的、高三的学姐好成熟，现在一看怎么就这么丁点，这小脸和小学生有什么区别。小学生妹妹，你知不知道那可是三条人命。
转念一想自己更离谱，那可是自己的骨肉至亲，还有心思劝别人。
又过了一会两波人分开行动，大光头带孩子自首去了，她家人聚一起吃顿饭。舅妈、表哥都回去工作，除了姑姑表妹之外就剩几个远房亲戚。
他们告诉她要拿好死亡证明，去银行取存款之类的云云，全办完才能去销户，不然就麻烦了，一大堆东西听得她头晕脑胀。
不好要大鱼大肉，饭店的菜又难吃，吃得她食不知味，这两天没吃多少东西，也不知瘦了多少斤，裤腰都松松的。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人真正难受的时候是吃不下去饭的，可以往她无论心里多难受，胃都仿佛能装下全世界，心越痛越能吃，吃不下东西还是这辈子头一次。难道这次她真的很伤心？不知道。
为生活四处奔波，亲戚难得见上一次，每一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聊着聊着就换成了别的话题。小表妹捅了捅她：“姐姐你去卫生间不？”
“去呗！”
“对不起！姐。”回来的路上小表妹突然郑重道歉，听得她一愣：“啥？”
“你高考报志愿，说要去民办学校，我说你学习成绩不好，上本科没用，后来你去了专科……”
“我那时候太小了，不懂这些，现在自己要考大学了才明白差这么多，对不起姐，如果不是我，你不应该走上这条路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陈静组织了下语言：“你那时候才几岁，怎么可能影响到我，从头到尾我都是想去专科的，就是想着脑子不好读几本书也没有竞争力，还不如早点进入社会。”
“可能也就犹豫那么一回叫你听见了，怎么可能受你一个小屁孩影响。高三学业那么忙，你今天不回去上学，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嗯……算……是吧！”
她一时间有些不可思议：“我的天呐，你不会还为这件事纠结好多年吧？”
“嗯。”
拍了拍小表妹的头，够起来有些费劲，让她略有些尴尬：“小女孩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心里负担太重可不行，跟你没有半点关系的事儿内疚这么多年，傻不傻？”
“我上大专也挺好的，见识南城的繁华，遇到的室友都可好啦！合租的学姐也好。工作也是在学校找的，老板很仗义，老板她妈还是咱老乡呢！对我特别照顾，动不动就让儿子给我涨工资，你想考哪所大学？”
“想考山省师范呢，毕业当个老师。”
“我们那时候想当老师的可不多，都讨厌小孩，还是现在的学生聪明。不想往外地考吗？见识见识外地的风土人情，南城多好。”
小表妹摇了摇头：“不，我恋家，咱山省也很好呀！有山有水，有城市有田园，水远这种小县城不行，省会可不差，谁爱去大城市谁去，我留在这就挺好哒，就喜欢我家，嘿嘿嘿。”
“行，我这次回去换个好点的房子，等你大学想来南城玩我全程招待。”
“好哒姐，那咱们就这么说定啦！”
“一言为定！”
推开门前陈静再次拍拍小表妹，郑重其事地爹味说教：“小女孩不要想太多没用的东西，想钱想事业想自己，哪怕想点吃喝玩乐开心的也行，多想着占便宜，少想着责任，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自己啥错没有。和自己无关的、对自己没好处的，不惦记。”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赔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