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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京城的雪下了十几日,不仅没有见停的趋势,反而愈下愈大,白茫茫一片淹没了宫里的路,寒气直往门内涌来。

      栖凤宫的门开着,却不见一个侍奉的人,雪被凌冽的风带入门内,在门口化成了一滩难以干涸的水迹。

      一个宫人带着几名侍卫大步从门外跨进来,连身上的雪都没来得及抖落便开口道:“皇后娘娘德不配位,皇上赐娘娘美酒一壶,送娘娘上路。”

      胡玉微低垂的眼在宫人说完这句话后,缓缓抬了起来,她盯着宫人手中声称装着‘美酒’的酒壶,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寒风从背后的门外灌进来,宫人打了个哆嗦,见她没有动静不耐烦道:“娘娘还是受了陛下这赏赐吧,也免了奴婢动手多受些苦。”

      青瓷酒壶发出碧色的寒光,如同大雪覆上湖面又消融,剩下的只有凉意刺骨。她缓缓站起来,拢了拢胸前单薄的衣襟,仿佛这样能抵御些许的寒冷。

      她冲端着酒的宫人一笑,“我本也没有要推辞的意思。”说罢将壶酒高高举起,毫不犹疑将酒灌入肺腑。

      她想:“她这一生是真的要结束了吧!”

      得罪了江冉冉,又失了褚砚的宠。

      毒酒侵入肺腑,周身像是针刺一般疼,仿佛整个人都坠入地狱,在遭受十八层地狱的酷刑。

      她捂着疼得如被碎石碾压的肚子,发出疼到呜咽的声音,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

      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地上,渐渐连寒意都感觉不到了。

      “终于死了,活该她落得这样的下场!”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远处说,可也没有办法去分辨是谁了。

      是啊,她活该!鸩酒入肚就是她最好的下场。

      可回顾这短暂的一生,她居然生出了一丝不舍,不是她梦寐以求不择手段得到的后位,也不是那个让她饮鸩酒的皇帝褚砚,而是她少年时那份真心。

      胡玉微以为,除了她胞弟胡玮,她的真心没有给过任何人,哪怕是从安承王侧妃一路走到皇后之位,她也没有对任何人交付过。

      真心这个东西,交出去了谁知道收回来的是什么呢?所以她这一生选择了本本分分的当一个上位者。褚砚或许是爱过她的,否则也不会在她是个商女的时候就娶了她,而她为了权柄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

      可也仅仅是为了自己而已,一个商女妄图攀附皇子,除了后位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抢到手的。

      或许是因为报应,也或许是因为老天都看不过去了,褚砚让她死在了坐上后位的第二年。

      记得她刚嫁给他时,她尚且存着一份慌张。

      红绸铺就的床上落满了寓意“早生贵子”的瓜果,他从门外进来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有一刹那的愣怔。

      许是太过紧张,她攥紧了手掌。

      褚砚眉眼深邃,在烛火的照映下却多了几分柔和。

      他缓缓移开她遮挡容颜的扇面,露出一张愁绪满面的脸。

      身上的痛渐渐平息,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陷入漫长的沉睡时,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聒噪的鸟鸣声。

      随即是一股刺眼的光芒,她忍不住皱起眉头,慌忙之下下意识想睁开眼看看发生了什么,窗外的强光刺入刚睁开的眼中,她被刺得飞快闭上了眼,忙抬起手来遮挡。

      等眼睛恢复了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她才缓缓放下沉重的手臂。

      入眼是一扇大开的窗户,阳光从外面探入,落在她躺的地方。

      “栖凤宫何时多了这样一扇窗户?”她下意识想到。

      不对,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就感觉不对劲了,她不是喝了鸩酒吗?书上说人死后是见不到阳光的,何况是她这种恶人,怕是要在阴曹地府关一辈子。

      她没有收回目光,再仔细看时,发现那扇窗户根本没有宫里的任何一扇窗精美,只是用木头凿了个大概的架子,架子上糊着一层薄薄的纸,连漆都没有上。窗下摆着一张矮桌,也是同样磕碜的木料。

      “阿姐,我回来了!”

      尚未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屋外就传来一阵稚嫩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缓缓接近的脚步声,随即门被轻轻推开。

      在那个声音的主人进门后,她呆住了。她看见一个多年未见的人,那个她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
      她的亲弟弟胡玮。

      可此时他居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胡玉微再扫视一圈屋内,除了她身下的这张床,窗下的矮桌,她看见的是空荡的房屋,土砖在墙角落了一地灰,进屋的门侧那儿像是有坍塌的趋势,她从心底升起一股厌恶。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尚未当上安承王侧妃时的居所,延祚坊的一处老房子。

      那时她刚用身上所有的积蓄买下了西市一处胡同口的铺子,后来又将那处铺子改成了一个茶馆经营。

      胡玮看她有些恍惚,脸颊都这些日子脸颊都消瘦了不少,忙走上前去拉她的手。他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长吁一口气:“幸好烧已经退了,姐姐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她看着胡玮关切的眼神,张开干渴的嘴下意识回答:“好多了,阿弟莫要担心。”

      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是她尚未当上安承王侧妃之时,她没有死,而是回到了十年前。

      胡玮松开握着她的手,去窗下的桌上拿起一个粗碗跑出门去,不一会儿又端着那个碗回来了,碗里装着大半碗水。

      “阿姐,快喝吧。”他蹲在床前将碗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是在献给她什么绝世珍宝。

      胡玉微就着他端过来的碗口,微微低下脖颈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刚开始她还不觉得渴,可干裂的的嘴唇碰到水就像沙漠求来了一场雨,她喝到后面竟大口大口地将大半碗水饮尽了。

      胡玮看她渴成这样,将饮尽的碗放回桌上,声音有些自责道:“都怪我,早知道昨晚就不听阿姐的话了,我今日就不该去李先生家念书。”

      窗外的日头正盛,外头的蝉鸣鸟叫一阵一阵往屋里钻,她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从他放下碗那一刻起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反而红了眼眶。

      胡玮见她眼眶都红了,以为自己说到她的心坎儿上了,他阿姐是需要他陪着的,于是又道:“阿姐你别难过,先生说今日天热,他老人家闷得慌就让我晌午以后不过去了。”他们姐弟从十岁起就没了爹娘,要不是姐姐每日在西市馆子里给人跑腿,他说不定都活不到现在。

      胡玮想到阿姐的遭遇,也红了眼睛,可他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能拉着她的手来表达自己的难过。

      胡玉微憋回眼眶盈着的一层泪,她露出一个心酸的笑:“阿姐想你了。”

      她们姐弟俩从小相依为命,不知受了多少人白眼。

      她死的时候,他弟弟在江南道,那时他已经离开京城两年了,也不知他回京时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太伤心。

      胡玮握紧她的手,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强大,做出认真的神情像是在许诺什么大事:“我今天下午都会陪着阿姐的。”

      胡玮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只是似乎觉得不该如此轻狂,便又将笑意压了下去。

      他身上穿着洗的掉色的粗布衣裳,将头发用发带高高扎起。

      上一世,她当上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胡玮二十岁中探花,那时褚砚已经当上了皇帝,她也被封了为胡贤妃。

      少年混迹市井让他养成了稳重自持的性子,被外放去了常州任常州录事。

      不知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也不知他有没有想京城的阿姐。

      胡玉微的视线就没有从胡玮身上移开过,她忽然开口道:“阿弟,姐姐很想你。”

      少年本就脸皮薄,此时听姐姐说这么肉麻的话,便更加不好意思。

      她说罢收回视线,假装不在乎他的反应,这才继续躺下。

      她喝过水依然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于是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到晌午之后,太阳开始西斜了她才从床上爬起来。

      外面院儿里左边种着一颗差不多两人高的槐树,右边放着做饭用的炉子,胡玮正坐在炉子前熬着什么。

      她记得这一场病,这一年离她父母去世正好过了四年了,她用他们生前的积蓄还有她在西市馆子里跑腿存下来的钱,买了西市胡同口的一个铺子,打算将它改扩成一个茶馆。

      那儿人多又鱼龙混杂的,开茶馆是再好不过,且她与弟弟要吃要喝,这也是为了她们以后的生计做打算。

      这场病就是她没日没夜改铺子的时候得的,她足足用了十来日才养好了病。

      想到这儿,她忽然有些庆幸回到的是这个时间点,既没再往前两年受市井里的苦,又不用往后两年得应付褚砚那个有心无肝的狠人。

      或许老天待她也算是仁慈吧。

      “咳咳咳...”胡玮一边扇柴火烧出的烟一边捂着鼻子咳嗽,原本太阳晒的好好的,燥热的天看着怎么都不会有风的样子,谁知道突然刮起了一阵风。

      胡玉微从房门走走了过去,她将弟弟拉开,任由柴烟随着风飘走。

      “你这么早煮什么饭啊?”她问。

      胡玮的脸被呛红了,他红着脸有些局促地开口:“我想着先煮些粥,天气这么热,等太阳下山阿姐就能吃到温热的粥了......”

      胡玉微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她那段时间忙着改铺子,根本没来得及做饭,都是胡玮下了学做好了饭再给她送到铺子里,她也不是个讲究的人,蹲在地上靠着大堂里的柱子就能吃完。

      她看着他握着衣角局促的双手,忽然想到他高中探花那一年,那日他拒了曲江夜宴的庆贺,反而是求了褚砚来到太子府给她煮了再平凡不过的一碗粥。

      她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阿弟有心了。”

      胡玮的脸更红了。

      她没有让弟弟再站在原地肉麻,拿起地上的扇子走到炉子边上,将炉子盖上免得粥里落灰,又将柴火添了些保持小火熬制的样子,做完这些才对胡玮道:“好了,这下就不用一直蹲在这儿晒太阳了,我们走吧!”

      晌午过后的烈日更加晒人,胡玮留恋地看了眼炉子,确认火是烧着的,又擦擦额头冒出的细汗,这才跟她往屋里走去。

      她正一只脚跨入门槛屋子,外面就响起了重重的拍门声,并着一个尖锐刻薄的妇女喊叫声传来。

      “死丫头给我出来,有钱做饭没钱还给我这个没日没夜照顾你们姐弟俩的苦主,今日我非要把你爹娘欠我的钱给要回来!”

      胡玉微疑惑地皱起眉头,她怎么不记得欠过谁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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