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算计 ...

  •   “哔——”

      夜灯初上,G市宽敞的大马路上,一辆本田车从左侧车道抢出,在绿灯时冲向人行道。仔细一看,司机脸盖方向盘,早已不省人事。行人们受到惊吓,夺路而逃。而在这乱成一锅粥的场面中,有个青年杵在原地,被行人撞了也不为所动。

      眼看只剩一米之距,大家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突然,一个老爷爷出现在青年身后,手臂勾住青年的腰,火速擒着人带离原地。下一刻砰!本田车撞上电线杆,车头变形,保险杠弹出……

      俞希闻被老爷爷带进辅路。老爷爷还没发脾气,啪一声脆响,他先被俞希闻掴了一耳光。

      “第一百次。”俞希闻别过脸,不愿看老爷爷被扇肿的半边脸,“你到底还要跟踪我到什么时候啊?我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司机突发心绞痛,汽车不受控制,命中注定没命。他只需要站在原地被撞死,就能如愿见到阎王。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一根毛没损就被带离了原地。

      虽然早有所料,可俞希闻还是忍不住斥责。时光往回倒流,每一次他要上路去见阎王时,都有这个人的身影——

      第九十九次。俞希闻站在创意园大门前,盯着锌钢护栏上那一排尖锐警示,正要爬上去,大门后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孩童声:“哥哥,你在干嘛?”

      俞希闻:“关你什么事啊?”

      女孩说:“你要自寻死路,就是关我的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要爬上去,用顶上那尖锐的倒钩刺穿腹肚?”

      第九十八次。俞希闻闯入施工地。几个工人正站在悬架板上,抬着一个长方形的钢架牌面塔头,预备制成广告塔。俞希闻游目四顾,没有其他人,于是在掌心窝出一阵风。可是还没成形就被一个工人从背后推了一下。

      工人按住他的手,怒目圆睁:“你是要这几个人死吗!”

      俞希闻说:“我只是起阵风,把塔头……”

      工人打断他的话:“我当然清楚!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让塔头掉下来砸死自己?”

      第九十七次。听说B市8级地震,俞希闻立马赶去震灾区。当地余震未消,他出现在一堆残垣断壁之间,顶上是抬高脑袋就能触到的水泥柱,左边是尖锐的玻璃,右边是建筑体内凸出来的直铁丝。四周环境昏暗,他手握成拳,眯眼看向水泥柱——

      “汪!汪!汪!!”

      搜救犬突然来到俞希闻面前,冲他狂吠。外面的搜救员听见声响,立刻说:“这儿有生还者!”

      俞希闻扯了扯嘴角:“你可真狗啊。”

      搜救犬冲他吼了几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把自己埋进去?”

      ……

      总之,只要俞希闻寻死,这人必附身在某一工具人或某一工具动物身上,把他从阎王爷身边拉回来。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俞希闻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巴掌早把老爷爷打懵了。听见这话,下意识回道:“我再说一遍,我是你的爱人。”

      这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俞希闻说:“那你就该用真面目来见我,而不是附身在别人身上。我是你爱人?你不觉得很可笑吗?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说完,他扭头就走。

      “走什么?”老爷爷抓住俞希闻的胳膊,认真地说:“我是……”

      话没说完,他脸色见青,猛地咳嗽起来。声音又闷又粗,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俞希闻心说果然还是老样子。每一次试探他说出身份时就会咳嗽不止。

      ——按这人之前所说的意思,他是被人给诅咒了。

      诅咒什么呢?诅咒他爱的人永远不知道他的名字与身份,永远看不清他的相貌。从俞希闻的角度来看,的确是这样——前提是这人没说谎——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个爱人。

      几十次试探下来,他觉得这人演技真好啊,没给他颁小金人真是可惜了。

      回过神,见人咳出了血,他熟练地把兜里准备好的手帕纸拿出来:“擦擦吧。不用再跟我说你的名字了。你也看到了,说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除非像你所说的,找到诅咒你的人。——你附身在老人家身上,别给人咳进ICU了,我可没钱垫付。”

      说完,俞希闻施展法术,把老爷爷脸颊边的红肿给消掉。也不管人什么表情,三步并作两步越过BRT公交站,往天桥过去。

      他边走边游目四顾,繁茂大树与高楼大厦交相辉映,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与流动的气息交汇,各色行人穿梭在各种建筑群中,或喜悦或平静……走到天桥底下,一对老夫妻在卖艺。男的拉小提琴,女的则在旁边踩着调子跳舞,四周都是捧场欢呼的观众。

      俞希闻心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念头:如果他们知道我的血能够让垂老的身体重新焕发生机、挽回一切不能挽回的损失,会不会立刻冲过来?

      他无父无母,是这世间最后一位挽词师雕刻出来的木偶。原本是个死物。

      能成灵生智,全赖挽词师的血液。

      准确点来说,是挽词师血液里的神力让他成灵生智;没有挽词笔,就没有挽词师。挽词笔是一支极有灵性的天意笔。它遵循天意,在十殿阎王的言语记录簿上做记录用。而为防止言语记录簿上的内容被有心人篡改,它会循着天意找到命定的持笔人。这位命定之人必须拥有“赤血”。而拥有“赤血”的前提——其为人必须极为公正、毫无私心。当挽词笔蘸上命定之人的血,在言语记录簿上落字,这些字就被称为“赤字”。赤字一落,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篡改不了内容。

      礼尚往来,当命定之人握笔成为挽词师,挽词笔就会在他的血液里注入神力——这使得挽词师的血滴入死物能够让死物生灵;被活人喝上几口,能强身健体,延长寿命;在身体残缺的人身上滴上一滴,就能让缺失的部位生出血肉来……

      这第一点不需要任何东西去证明,俞希闻就是个例子。

      对于死物来说,能够生灵是件好事。如果以道教发展时期的概念去划分,俞希闻就是从混元时期一下子过渡到万物化生时期,可以说一步登天。更别说他还叠加了一项金手指技能——他的血也有奇效——挽词师能做的事情,他也能。

      岁月更迭,从乐津来到迷渡,除了妖魔鬼怪,没有多少人知道俞希闻的血有奇效。俞希闻闭上眼,场景又重现在眼前。噩梦如附骨之疽,数剜不驱——乐津六十五年,他被几个壮汉用麻绳捆在永冶港口一处地方的承重柱上,千万人一涌而上,带着工具切割他的皮肤。血液汩汩而出,盛水的器皿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上嵌……

      “等历完劫,我就能用真面目来见你。”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许在我不在时糟蹋自己,听明白没有?”

      又来了。

      俞希闻往旁边觑了一眼。运动装。这次他附身在一个体格强壮的青年人身上。

      他扭头就走。

      这人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你多久没回家?你那两个小儿子饿死没?”

      他口中的“两个小儿子”是俞希闻的小跟班,都是木偶人。因为身量只有拇指般小,不能自力更生,必须有人养着。本来是由俞希闻的妹妹俞闲抚养的。男人问他们饿死没,是因为一个月前俞闲不顾俞希闻反对,和凡人领了结婚证,被赶出家门,这养孩子的担子交到了俞希闻手里;一直到家里的米缸见底,俞希闻都没能找到工作。

      并非俞希闻好吃懒做。实在是他气运极差,总是想要什么,什么就落空。去便利店打工,警察就冲进来缉拿了老板,一问才知老板涉/嫌/贩/毒要蹲局子;做了木偶玩具拉到人流量多的大街上去买,城管提棍子来赶;去门店做销售,下午店长就拉下卷闸门。一问才知集团上面两队人马斗个你死我活,输的卷铺盖走人,名下分店通通撤掉……凡此种种,不倒霉才是稀罕事。若非如此,养孩子这事也轮不上俞闲——没有哪个负责任的人,愿意找麻烦事给人做。

      何况,两个小木偶人还是俞希闻“亲生的”。

      俞希闻大步朝前走,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你家里还有个老头,但他是清风鬼,上个楼梯都要搭人肩膀才能进户门,你指望他?”

      话没说完,俞希闻一拳捣来。男人一把握住他的腕骨,用大拇指摩擦了好几下,提醒道:“我跟你说这么多,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就算我去历劫,你也别想两腿一蹬见阎王去。我会看着你。”

      俞希闻冷了脸色:“你是跟踪狂魔吗?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靠近我家里人。”

      “跟踪狂魔?不,我早跟你说过,我的意识遍布全世界。只要我想,这世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能知道。”男人话锋一转,继续劝道:“你以为我不在,你就能如愿去见阎王了?你放心得下他们?”

      他最后一句话一针见血。俞希闻对待自己在乎的人会有护崽的举动。他辟谷多年,是可以不吃不喝,却不能不管家里人的死活。而且他极爱面子,找俞闲说句好话?别想了——是谁亲手把俞闲给赶出家门的?

      “关你什么事?”俞希闻把手拽出来,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公交卡,“请你走开,别挡我的路。”

      “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

      男人退开一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俞希闻把卡覆在刷卡机上。道闸毫无动静。

      “啧,”男人道:“卡没钱。”

      俞希闻果断转身。

      “我话没有说完,你跑什么?”

      俞希闻道:“别再跟着我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男人说:“没什么好说的你就不听人话?——据我所知,俞闲被你赶出家门后,你曾让他们跟着过去。可他们非要你工作养他们,你是聪明人,明白我在说什么。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人注意到你的心思。可实际上你身边的人都在注意你。

      “你在外游荡两个星期,不就是想逼他们回去找俞闲。”

      俞希闻把挡路的小石子踢走,抬眼看向布满阴霾的天空,不说话。

      男人继续说:“我说过我会占卦。你运气极差,找到工作的概率为零。你今晚就给我回四有苑去……”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霓虹灯滑过俞希闻消瘦的侧脸,让他如不可亵渎的神灵,隔雾看花,平添几分朦胧美感。他的腰板挺直如昔,行走时依然习惯大步朝前;眉梢之间虽有郁意,却因为眼角上扬的原因,眉头压不住双眼,印堂间悬不住银针。看上去,本就不是精神受到重大挫伤就走不出来的人。

      轰!

      闷雷声猛然炸起,把男人的思绪扯回去。抬眼一看,天空已经黑得像泼墨了。

      ——没时间了。他要准备历劫了。

      男人低头看向腕表,“今天晚上七点,你去一趟岗津岛……”

      “你意识遍布全世界,又会占卦,那为什么一直没找到那个诅咒你的人?”俞希闻打断他的话,“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我的事,不关你的事。也请你不要再靠近我和我的家人。否则下一次,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跟踪他就算了,还跟踪他家里人。这已经涉及到人身安全。他还能耐着性子和男人客气,是这人的目的是阻止他自戕——他在一百次机会里和对方“过招”,对方都没伤害他。有好几次,他忍无可忍地把对方按在墙上揍,对方一声不吭地受着,完了还用手掌心裹住他的拳头,说出血了,问疼不疼。

      ……如果不是确认脑海中没有任何关于“爱人”的记忆,俞希闻都要当真了。

      男人说:“怎么不关我的事?我说过我们是恋人,你还要我强调多少遍!”

      俞希闻不再和他废话,转身就走。

      这个动作仿佛扎到男人的痛处。他攥住俞希闻的胳膊,推到路边的勾花网上。

      俞希闻整个人被男人压住。他探出一只手掐住俞希闻的下巴,迫使俞希闻抬头看向自己。他牙关紧咬,使得下颌骨发出咔嚓声响,几次要开口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俞希闻毫无波澜。那琥珀色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

      就这样对视了将近两分钟。直到天又打了一声响雷,男人才回过神。

      他探出大拇指,在俞希闻的下唇摁了一下:“你不信我。说到底不就是因为我没办法向你说出我的名字和身份?你放心,我会找到诅咒我的人,也会历劫成功,用原貌来见你。在这之前,不许在我不在时随意糟蹋自己。现在给我回四有苑,带上两个小家伙在七点钟前到达岗津岛,否则吃的东西就没了,听明白没有?”

      俞希闻不说话。看那逐渐不耐烦的神情,就差把“关你什么事”打在脑门上了。

      本来还想嘱咐几句注意事项的男人立时喉头阻塞:“……你真是……”

      他喃喃道:“全世界只有你敢这么对我……”他像醒了盹似的,露出凶狠的表情,下一秒大拇指往俞希闻嘴里探去,野蛮地撬开牙关,快速摩挲起腔壁。

      ——俞希闻的腔壁很滑,很热。能让他感觉到俞希闻的生气。

      俞希闻色变。万万没想到这人这么无耻!!顾不上更多的唾液从嘴角流下,他一口咬住他的大拇指!

      痛感通过神经清楚传来。男人大笑起来,终于停止了恶作剧,说:“等着我。”

      话音未落,他消失在俞希闻眼前。临走时,还炫技能似的打了声响指。

      俞希闻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咚的一声!他摔到一块柔软的地方上。

      “……”俞希闻探手摸了几下,待到眼前清明,反应过来这是自家的沙发,气得浑身发抖——这人居然施法把他移回了家!!

      他立马在虚空中劈出一道门来。咔擦一声脆响,拧开门锁就要大步踏进去,就在这时,一道鬼哭狼嚎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妈妈——!!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呜!!!”

      同一时刻,俞希闻膝盖一重——被什么给压住。

      不用看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眼角抽了抽,心道:走不了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算计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