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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辛格瑞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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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一)
孟斐斯城的冬天格外冷。
漫天鹅绒飞舞,有的落在绅士们的帽沿上,有的跌在贵族小姐的马车顶,而大部分雪花却是在地表积成一条薄薄的地毯,掩埋了严寒带来的饥饿与呻吟。
塞缪尔只着一件深黑色的风衣,忽视了那个朝他伸出手的乞儿。
他来到这个边境小城已有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他没有再见到追兵。
三个月前,他还是人人尊敬的王子,王国当之无愧的储君。谁料一朝贪得安逸,老国王沉迷声色,结果被邻国趁虚而入。当初尊贵的皇室,女眷被送去军营充妓,男眷统统押去断头台。
年轻的塞缪尔忘不了那满目刺眼的红,他们拼死把他送走:“请您离开,殿下,您活着,我们的国就还有希望!”
他摇头,泪水盈眶,一路跌跌撞撞地跑。
要复国,他想。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要复国。
推开旅店的门的前一秒,塞缪尔的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乞儿的眼睛。
蓝宝石般的,像幼时见过的海。
(二)
塞缪尔再见到那个乞儿是在黑市。
他的目光在那个好奇打量周围的小不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接着顺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我上次提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雷纳德额头开始冒汗:“这,您真是为难小人...”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交易达成之后我都会给你,”塞缪尔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倾身冲对面笑了笑,“当然,做生意是要双方都乐意的,同不同意主动权在你。”
雷纳德刚松了口气,结果在下一秒听见他的话差点没晕过去。
“但你们家族之前非法买卖违禁品的事会不会被新王知道,主动权就在我手上了,”塞缪尔若有所思,“我没记错的话,先王后就是因为误食了假药治疗无效才病逝的吧?新王宠爱王后是出了名的,你说他要是知道了真相…”
雷纳德吓出了一身冷汗,而面前的年轻人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他不欲周旋,打算先搪塞过去。毕竟,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初的王子了,复国?谁爱趟这趟浑水谁去吧!
于是他堆起笑:“此事实大,小人要再想想。”然后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雷纳德心里盘算着如何偷偷除掉眼前这个人。
塞缪尔也起身:“忘了说,我来赴约之前已经吩咐好了接应人,若是我没能赶回去,就请他把我的信递交给陛下,至于里面的内容相信您能猜的到,若是我按时赶回去了,说明我和您合作愉快,那么我先前联系的贵族们就会得到消息,知道您是自己人。”
他伸出手:“希望我们是后者。”
雷纳德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握上去:“您需要我办什么?”
“一个可以混入上流社会的假身份,一些钱财以及一个住所。”
(三)
塞缪尔在一个礼拜后得到了他的新身份和新住处。
现在他叫蒙西,是韦斯莱家族的次子。这个家族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开始没落,传到蒙西这一代人丁稀少。家族掌权者,也就是蒙西的大哥不久前得了疯病,具体原因无人知晓。于是家族责任的重担一下子到了这个不受宠的次子身上。
蒙西从小体弱多病,常年卧榻,除了贴身服侍的仆从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容。
一切都是刚刚好。
这天塞缪尔出门,走了几步突然改变计划的路线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四周昏暗无人,他直接擒住了从刚才开始一直尾随在他身后的人。
“咳咳…”
指尖下传来温热的脉搏,他条件反射地掐住对方脖子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是那个乞丐。
“想死?”塞缪尔语气不善。
这人的脖颈很细。
他意识到这破破烂烂的家伙是个女孩。
女孩手脚混乱地挥舞,捶打。她喘不上气。
“我,我只是,想…”
想要一点面包。
她见过他在街边用面包喂猫的样子。
他直接把撕成小块的干面包放在那边,然后离开。
动作有些冷漠,眼神却很温柔。
(四)
塞缪尔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带一个陌生人回家吃饭。他十分烦躁:“快点吃,吃完滚。”
这应该是女孩出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餐。
如果不是塞缪尔在一边看着她吃,看她样子,她可能会忍不住舔一遍盘子。
可她不敢,她似乎有点怕他露出嫌恶的表情,于是她安静地吃完,安静地坐着,等候即将到来的逐客令。
塞缪尔叫仆人把脏兮兮的小家伙送走,仍对自己突然迸发的慈善心感到不适。
可他很快得到了一个更不适的消息。
韦斯莱家族的前任主人,蒙西的大哥,其实在民间有个孩子,那是他去妓院的一夜情产物。而现在这个孩子的身份被公之于众,按照律法,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将成为韦斯莱家族的直接继承人。
雷纳德叹气:“这可真是不凑巧极了,先生。我们又不能除掉那个野种——有脑子的都能猜到是谁干的!只能希望把那家伙变成一个愚蠢的傀儡。”
塞缪尔想了想:“让我见见那个孩子。”
这天风和日丽,被静心打扮过的女孩有些怯怯地踏进这座巨大的庄园。第二次拜访,她的心情并不雀跃,相反的,忐忑不安居多。
那个青年见到自己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接着就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头。母亲生下她的时候落下病根没过多少年就死了,妓院的各位不喜欢她这个吃白食的。没有人想到要给她取名字,他们叫她“喂”或者是“那个婊子的女儿”。
塞缪尔皱眉。
没有名字怎么称呼?
“那你就叫辛格瑞拉。”
“那我,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塞缪尔挑了挑眉。
他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或许,你该叫我一声父亲?”
(五)
辛格瑞拉在庄园里长到十六岁。
她很美丽。
白雪似的肌肤,绸缎似的长发,殷红的唇,以及温柔友善的性格,为之倾倒者无数。
约会的邀请纷至沓来,塞缪尔看也不看就帮她一一拒绝。
“这些人都配不上你,”他总是说,“你的目标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那个人。”
国王的独子,罗尔王子。
塞缪尔在三年前突然对让辛格瑞拉嫁给皇室这件事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他让她盛装出席舞会,如翩翩蝴蝶般穿梭在名门世家之间。
她像个精致的人偶一般任人摆动,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宴会上虚假的社交,比起这个,她似乎更愿意呆在庄园的花园里。
某一次宴会出了意外,辛格瑞拉被不轨之徒劫走,所幸救援及时,她没有受伤。
也没有哭。
但在被匆忙赶来的塞缪尔揽入怀中的时候,像是一切情绪都有了爆发点,她先是忍不住小声抽噎,然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月色如霜,辛格瑞拉躺在床上,小声地说:“蒙西大人,您可以陪陪我吗?就像小时候那样。”
辛格瑞拉刚住进来的时候睡不着,整夜整夜做噩梦,要塞缪尔陪在身边才能入睡。她不愿叫他“父亲”,总是说“您的年龄完全可以当我的哥哥。”
左右没有外人在,塞缪尔也就随她去了。
凭心而论,他不是一个宽容的人,却对辛格瑞拉容忍度出奇的高。譬如现在,她要他留下,他便留下了。
“您会讲故事吗?”辛格瑞拉轻声问。
“不会。”
“…”两人一时无言,气氛尴尬,巨大的落地窗上印着细碎的月光。
“咳,很久以前,有个国王…”塞缪尔硬着头皮开口,“他的国家被敌国侵略了…”
他说完就停住了,辛格瑞拉没等到他的下文:“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
“没了?”
“没了。”
她眨眨眼,评价道:“这可真是个无聊的故事。”
塞缪尔盯着她宝石般的眼睛,陈述说:“你该睡了。”
(六)
塞缪尔开始和一些贵族小姐约会。
与此同时,辛格瑞拉不再需要经常出席名流宴会。可她并没有多高兴,她感觉到总是有一道审视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小姐很快就要有一位身份尊贵的继母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那位贵人很钟意老爷——那是一定的,毕竟老爷的容貌真叫人过目难忘…”
丹德拉小姐她是见过的。她的祖父本是一位暴发户,可他的女儿,也就是丹德拉的姑母却嫁给了国王,极受宠爱。
连带着,丹德拉小姐也从“那个暴发户家族的女儿”变成了“身份尊贵的小姐”。
“听说她脾气可不好,还是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女儿…小姐这样和善的性格,怕是要受委屈。”
辛格瑞拉笑着安慰他们:“父亲自有他的定夺。”
事实上,塞缪尔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雷纳德不止一次劝过他:“你真要和那个女人结婚?虽然她确实富可敌国,但心肠可是出了名的歹毒!”
“原先不是计划好了吗?让小辛格瑞拉接近王子,再杀了他,你怎么临时改变主意了?”
“太慢了,不想等。”
没有直接和皇室挂钩的人,就没有舞会的入场券。换条路走,他一样有胜算。
塞缪尔不愿承认自己莫名的心软。
将一个无辜的人变成一把沾满鲜血的剑,过去他常做这样的事。但是一看见她眼里的海,他就开始犹豫。
微妙的心情直到订婚宴那天,照理说,辛格瑞拉应该出席。可前前后后已经有五六个贵族少爷前来询问她的近况:
“她一个宴会的邀请都没接受,许久不见,不知小姐近来如何?”
“她喜欢苹果派的味道,劳烦大人替我带些给她。”
“她会出席订婚宴吗?啊,瞧我问了什么蠢问题,父亲订婚她怎么会不来呢?呵呵…”
于是塞缪尔真的没让辛格瑞拉出席。
“我的订婚宴你呆在家就好了,不仅如此,以后你不用再去任何宴会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辛格瑞拉脸色有些白,“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难过地看着他:“是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不要多想,你该高兴的,你不是不喜欢那种地方吗。”
塞缪尔离开了。
辛格瑞拉愣了一瞬。
接着她很快收拾好自己,推开门:“迪亚,今天的牛奶送到了吗?”
“小姐,还没有。我这就去帮您看看。”
“不用了,”她温柔地说,“我自己去吧。”
(七)
丹德拉正式成为了韦斯莱家族的女主人。她的脾气一如传言那般恶劣。
“你就是西蒙的养女?一脸狐媚样!”她和她的两个女儿身材都十分丰满,不合身的礼服穿在她们身上好像要被撑变形。
塞缪尔几天前就出门了,他离开前告诫过辛格瑞拉“不要和她们起冲突,凡事多忍忍就过去了。”
“你一个吃白食的外人,也配穿漂亮的衣服?也配睡亮堂的房间?”大姐恶毒的笑声响起来。
“听说你很亲民?不如和他们住一起怎么样?”二姐指了指害怕得缩在角落的仆从们。
辛格瑞拉没如她们所愿那般歇斯底里。她只是安静的点头:“是,继母大人。”然后真的换了粗布衣服去和仆从们一块住了。
夜晚,辛格瑞拉听见身旁一阵细细的抽泣声,是迪亚在哭。
“你怎么了?”
“一想到小姐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我就禁不住流泪,您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为什么要对那些家伙唯命是从呢?”
那个毒蛇般的妇人完全把辛格瑞拉当下人使唤。随便穿她的礼服不说,穿不下的还剪坏,又是使唤她端茶递水,又是让她给她们跑腿擦鞋。连衣服都要辛格瑞拉亲手给她们洗,可怜的辛格瑞拉,才短短一天,娇嫩的手就受了伤。
可谁都不敢出声反抗,大家都清楚地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像今天这样。
“小姐,等老爷回来了您一定要告诉他,让老爷替您出这口恶气!”
周围一下没了声息,黑夜中迪亚看不见辛格瑞拉的表情,不过她猜小姐的表情一定是悲伤的。良久,辛格瑞拉终于启唇:“我不想让父亲为难。”
迪亚觉得辛格瑞拉的嗓音宛如天籁。
“继母大人明天要喝鲜牛奶,我一早去给她买吧。迪亚,早点睡吧。”
(八)
塞缪尔回来的那天辛格瑞拉想去庄园大门口接他。继母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扬起珍贵的鹅绒扇掩住了鼻子:“什么味啊,你今早上是不是去马场了?臭死了,你想熏死蒙西吗?!”
“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说吧!”
可她的衣服要么被拿走了,要么被弄坏了,辛格瑞拉不出所料地错过了迎接塞缪尔的最佳时间。
不仅如此,她们还把她锁在了房间里。“嘘,不要出声,你现在闹起来只会让蒙西难做,反正你得收拾自己,不如先别出来。”大姐这样说着,不时用手帕捂住鼻子。
“贱民的味道就是臭。”
过了一会儿,门外女人的声音变得殷勤起来,辛格瑞拉倚在门框边,听见她们信口胡诌。
“你那养女的脾气真是坏极了!不过说了她几句就大发脾气,摔东西,撕衣服,把家里搞的一团糟!还跑去霸占仆人们的床,谢天谢地你回来啦!”
……
辛格瑞拉迷迷糊糊睡着了,后半夜她察觉到有人开了门,将她抱起来。她动了动眼皮,装作没有醒。
塞缪尔觉得她轻了许多,知道她装睡但也没拆穿。他想,自己不在的半个月里她过的并不好,有些小脾气也是应该的。
丹德拉只是个没脑子的蠢人,不会真的伤害她。忍忍就好了。
把人平稳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塞缪尔就打算走了。
转身的瞬间却被人拉住了袖子,辛格瑞拉睁开了眼睛,微微朝他笑着:
“欢迎回来,蒙西大人。”
他无法说清楚那是种什么心情。
他以为她会抱怨的——她本就应该抱怨的。
可她没有。
后来塞缪尔变得非常忙。不在家是常有的事,他似乎要让自己停不下来,才能忽略那些快要破土滋生的情绪。
而辛格瑞拉的继母和继姐们发现塞缪尔对这个养女处境的刻意忽视,开始变本加厉。
迪亚以为老爷回来了小姐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结果一向宠爱小姐的老爷一反常态,冷漠的举动让他们一众仆从都寒了心。
反观辛格瑞拉似乎才是没受到任何影响的那个,她依旧美丽且热心肠,不流泪也不抱怨。甚至体贴地去为她的继母买牛奶。
(九)
“该死,你把我的礼服放哪里去了!快去给我找出来!”大姐怒气冲冲地吼道。
“我的项链呢?辛格瑞拉,把你的给我!”二姐在首饰盒里翻箱倒柜。
“女孩们,都打扮好了吗,今天的宴会可是有大人物来的!车夫已经在门口了。”继母裹上了她那条昂贵的貂毛披肩,涂得鲜艳的嘴唇像是吃人的恶魔。
“辛格瑞拉,你今晚留在家里看门。”她们登上马车,轻飘飘地扫了灰头土脸的少女一眼,然后绝尘而去。
她久久地站在原地。庄园就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而她是困在里面濒死的花。
牛奶铺。
“请问您要买点什么?”店家正在算账,头也不抬。
“请问达奇先生在吗?”
店家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
“请随我来,小姐。”
他领着辛格瑞拉往里走,尽头是一扇木制的小门,推开,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人躺在竹椅上小歇。
店家小声把老人叫醒,老人睡眼惺忪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惊讶地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老样子,”辛格瑞拉俏皮地眨眨眼睛,“来买牛奶呀。”
“臭丫头,想骗我,只是这点小事你会来看我吗?”达奇站起来,在桌子上找了一个瓶子,“这次的牛奶还是给那个人吗?我加三滴?”
辛格瑞拉点头。
达奇把牛奶装好之后递给她:“找我到底什么事?”
他没猜错,辛格瑞拉的确有事要他帮忙。
继母和继姐们直到凌晨才回家。辛格瑞拉也没睡。事实上,她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吵醒,三个女人的声音透着兴奋,像要把房顶掀翻。
“舞会是在下个礼拜六对吧?尊贵的罗尔王子会在我们之中挑选未婚妻!多么好的机会!”
“我要赶紧泡个玫瑰浴,该死的天气,我的皮肤变得干燥极了!”
“我也要,我的礼服都旧了,明天我要看到当下最新款的衣服!”
“哦,孩子们,你们是最美的,别激动,王子一定会选择你们之中的一个的。”
“那肯定是我了!”
“你在胡说什么,明明是我!”
“别开玩笑了,看看你那大龅牙!”
“真是离谱,瞧瞧你那猪鼻子!”
……
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十)
舞会前一天晚上,消失许久的塞缪尔终于出现在庄园。
他给辛格瑞拉和继姐们每人都带了一件华丽的礼服,以及数不胜数的珠宝首饰。继姐们欢欢喜喜地应了,迫不及待地去试衣服。
只有辛格瑞拉站着没动。继母不会让她去舞会的,况且她没有邀请函,就算她自己去,也只会被拦在外面。
“我不明白,您给我这身新裙有什么用处——我又去不了舞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塞缪尔觉得她最后一句话有些抱怨的意味。
“你想去那种地方吗?想成为王子的未婚妻?”他问的漫不经心。
“这不正是您之前所期望的?要是我嫁给他,您不高兴?”辛格瑞拉的语气很天真,似乎感到奇怪。
塞缪尔下意识就要回答,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这很危险,差点前功尽弃。
“不要揣测我,我有我的想法。”
“那这身礼服有什么用处呢?”
“就当穿给我看。”
塞缪尔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像是落荒而逃。
而辛格瑞拉愣了好一会,竟是笑了。
崭新的马车停在庄园门口,继母带着继姐们坐进去,她的嘴唇依旧红的亮眼,语气嘲讽:“如果你实在想见见世面,求求我,我会大发慈悲地把舞会内容讲给你听的。”
少女不卑不亢:“好的,继母大人。”
“哼。”丹德拉放下帐子。
无趣的东西,她想。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什么都不在意,怎样都不生气,仿佛,仿佛她们就像蝼蚁,她根本不放在眼里似的——这就是丹德拉厌恶她的原因。
(十一)
“礼服,项链,马车,车夫…”达奇想了想,猛地一拍脑袋,“对了,还有那双水晶鞋!”
辛格瑞拉笑吟吟地提醒:“别忘了最重要的邀请函。”
“那是当然的。记得十二点一定要回来啊,我年纪大了可熬不了夜。”
辛格瑞拉俯身吻了吻他的脸颊:“那我走了,谢谢您,我的仙女教母。”
达奇已经懒得反抗了:“罗尔那臭小子这么教你的是不是?都说了不要叫我仙女教母了!”
她没回答,登上华丽的南瓜马车。
身后的人最后强调着:“记得落下一只水晶鞋!”
舞会开始了。应王子的要求,前来参加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携带邀请函和面具。这是一场假面的狂欢。
辛格瑞拉带上面具,一路畅通无阻。她有些饿了,小口小口地在一旁吃了点面包。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们殿下有请。”一个仆从说。
她默不作声地随这个仆从来到一扇金碧辉煌的门前,看他毕恭毕敬地开了门,然后站在一旁等她进去。
辛格瑞拉刚走进这个偌大的房间就听见了一声不太正经的口哨,整场舞会的主人站在正中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称赞道:
“我的眼光可真是不错,你穿这套礼服漂亮极了。”
罗尔一边把目光向下一边点点头:“这鞋子你穿也好看。”
“我以为你一定要我过来是要在今晚行动。”辛格瑞拉无语。
“那是顺便的,主要是我想你了,”罗尔将她拉向自己,嘴角弧度不减,“洛多庇斯,不,现在应该叫你辛格瑞拉…”
“听说你在那个人那里吃了不少苦头,我想想,他们居然敢叫你去端茶倒水。你说说,犯了这么大的罪,我该让他们死几遍才好?”
辛格瑞拉停止他继续吻自己的头发,冷静的开口:“如果没有必要的原因,你可以等到明天再行动吗?”
“你的理由?”
“我要处理一些私事。”
“和那该死塞缪尔有关?”
辛格瑞拉看着他,不答,算是默认。
“我要是不答应你怎么办?”
“……”
“算了,反正你知道我不可能不答应你。”
罗尔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可是要亲手杀了他。”
(十二)
王子在宴会上对一名淑女一见钟情的消息很快传开了,那位小姐丢下了一只水晶鞋,现在王子正在满城寻找鞋子的主人。
辛格瑞拉的继姐们为了能穿进水晶鞋不惜用刀割伤自己的脚,鲜血流了一地。
与此同时,辛格瑞拉却在书房陪塞缪尔 。
“你上次过生日我没赶回来,但礼物我已经放在你的梳妆盒里了。”是他亲手做的,这后半句她不会知道。
辛格瑞拉乖巧地应着,忽然起身。
她穿的是他上次送给她的那条裙子。
“好看吗?”她问道。
塞缪尔看着她的眼睛——她很美,他一直都知道。她如宝石一般,光彩夺目,让人忍不住想藏起来。
如果塞缪尔真的是蒙西的话,如果他没背负那么多责任,没见过亲友被杀死的惨状的话,他一定就那样做了。
可惜他是塞缪尔。
“好看。”
“这样的漂亮的裙子,衣食不愁的生活,过去生活在那种地方的我连想都不敢想呢。”辛格瑞拉缓缓道,她给塞缪尔沏了一杯茶。
塞缪尔知道她是在妓院长大的,小时候应该吃过很多苦,他一直疏于关心她,此刻难得心软,想听听她的故事。
幼时的辛格瑞拉觉得这个世界充满恶意。因为她母亲意外怀孕,差点被院长辞退,偏又身体不好,不能流产,结果还是在生下她后落下病根,吊着一口气。老院长养她到八岁,她原本感恩戴德,可那个人居然要她去接客,她不肯,就拳打脚踢,不给饭吃。
她不太爱说话,也不会讨人喜欢,在那种地方,她似乎连呼吸都是错的。她不妥协,他们居然想把她迷晕…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有个人出现救了我。”
是罗尔,还是少年的罗尔。他像一束烟火,炸开了她小小世界的一角。
“跟紧我,接下来我们要跑了。”他打趴那些人之后,握住了她的手。从那以后,她发誓自己的命就是他的。
“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塞缪尔有些在意。
“总归不是您,”她开玩笑似的,提醒道,“茶凉了。”
塞缪尔一口饮尽。
“母亲没熬过那年冬天,她死之前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辛格瑞拉微微出神。
“什么秘密?”
“关于我的身世。”
塞缪尔皱眉,这已经不算是秘密了:“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想您应该不知道。”
(十三)
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塞缪尔感到一阵眩晕,只听见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也是那个混蛋国王的孩子呀,哥哥。”
那个将死的女人最后一句话是:“离开这个国家,不要让那个疯子知道你的存在。”
“想灭了这个国家?这还不简单?我帮你啊。不过事成之后,你就是我罗尔的未婚妻了,不许反悔。”
这个苟延残喘的国家,这个荒淫无道的国王,灭了才好。
塞缪尔的意识逐渐涣散,最后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都是他们的过去。
—— “我能不能不喊您父亲,这太奇怪了,您看起来像我的哥哥。”
——“这可真是一个无聊的故事。”
——“欢迎回家,蒙西大人。”
……
真真假假,他看不懂,也没机会弄懂了。
他最终还是溺死在了这片蓝色的海里。
(十四)
“可真令人嫉妒,你居然叫他哥哥。”罗尔牵着洛多庇斯的手,带她上了马车。
“所以你为什么非要大张旗鼓地跑一趟,还像个傻瓜似的拿着一只鞋,你就没想过有人和我尺码一致吗?”
“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
“你对浪漫一定有什么误解。”
一个仆从轻轻拉开帘子:“整理东西的时候在小姐梳妆台里发现了这个项链,看起来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小姐您怎么看,是扔掉还是…”
她接过,那项链看起来十分普通,上面吊着一个怀表。洛多庇斯把怀表打开,上面是她,笑得开心的她。
这个角度看起来像偷拍。
表盘背面刻着她的名字:辛格瑞拉。
她面无表情地还给那个仆从:“丢掉吧。”
刚才一直沉默的罗尔吻了吻她的眼睛:“想要就留着吧。”
“不要。”她摇头。
“真的?”罗尔反而笑了。
他卷了一缕她的长发:“不用在意我,别说只是一件东西,就算是他这个人来了我也不怕。”他接过那块怀表。
“人死怎么复生。”
罗尔耸耸肩:“谁知道呢。”
“不过我还是想听你叫我哥哥。”
“梦里什么都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