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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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八岁是2009年。
那年姜缘出了个大风头。
丰市是一所中原的小城市，人口多，经济落后，教育也跟不上。
今年倒是出了一个好消息，一中出了个高考状元，还是个女孩。
这个好消息以流感的速度在这座小城市蔓延，直到九月份开学了依旧不散。
不相熟的亲戚邻居都来道贺，烦了姜缘整整一个暑假。
幸好开学了。
姜缘拎着特意新买的行李箱，姜父姜母跟在她屁股一人帮着扛一个尿素袋，里面装着过冬的被子。
来上京上学，离家远，回家的车票又贵，这一趟来就是为了把所有东西都给孩子拿完，省的再跑几趟浪费钱了。
“这就是京大，要不是我闺女，这辈子我连京大大门朝哪头的我都知不道。”
姜父说话声音又大又带着奇怪的口音，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个中年男人穿着他自以为最正式的衣服来陪女儿上大学报名，可最正式的衣服也不过是一身廉价的聚酯纤维。
他女儿可是好不容易从小城市考上全国第一名大学的人。
可有本事了。
姜父没有想过。
他现在是在京大门口，路过的人都是京大的学生，她们每个人都是打败了数以万计的考生才能来到了这里。
在这里。
姜父引以为豪的孩子成了芸芸学子中最普通的一个，这里比较的也不再是成绩和排名，而是一些后天努力不来的。
来往的行人眼神里不是姜缘熟悉的讨好崇拜，而是淡淡然的漠视。
刚满十八岁的姜缘还不明白路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们炙热的眼神让少女的自尊心头一次有了逃离的感觉。
姜缘轻轻拉了拉姜父的衣袖。
聚酯纤维袖口留下拉扯后的痕迹，轻易抹不平。
可姜父并没有心思理解一个处于青春期少女的内心，这是一个没什么作为的中年男人最荣光的几个月。
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飞上了枝头成了凤凰，站在了最高的梧桐枝上。
骄傲让他滔滔不绝。
“圆圆到了京大上学，你可不能和同学闹矛盾啊。”
带着口音的小名在大庭广众下被说出来。
姜缘几乎抬不起头，轻飘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脑海里想些什么，只想现在能快快过去。
过到无人在意的明天去。
过到光鲜亮丽的昨天去。
身边的人眼光愈发鄙夷，拎着尿素袋来清大报道的他们也是头一个。
姜缘低着头都能感受到旁人的眼神。鄙夷、不耐、看热闹。
就在这个时候，她清晰的听见周围路人的惊呼声。
她们在一齐惊讶什么？
姜缘慢吞吞扭头去看，一辆认不出牌子的车，光滑流畅的曲线展露出它非凡的价格，穿着笔挺西装的司机恭敬的给少年弯腰开车。
这一刻，连姜父教育她的声音都沦为了嘈杂的背景音。
高而瘦的少年迈出车门，露出一张漂亮忧郁的脸来。
淡漠疏离的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
那是拥有一切的餍足感。
姜缘望着少年，呼吸轻轻，不敢眨动眼睑，她在人群中也格外显眼，穿着海绵宝宝的短袖，脚下踩的是新买的塑料凉鞋，露出不太合时宜的脚趾。
翘翘的。
她突然羞愤地觉得自己这两根脚趾头怎么长得那么难看？
于是只好把脚趾收了又收。
可没有人在意。
所有人的眼神只停留在那个漂亮男孩身上，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一个少女的心思。
现在，她只能看得到父母手里的尿素袋，上面写着杀虫除草。
还残存着难闻的气味。
这个丑陋的不合时宜的尿素袋。
好像在昭示着姜缘和那个漂亮男孩之间是云泥之别。
姜缘低着头用长刘海掩遮着脸，拎着行李箱转了一圈，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直愣愣地往女生宿舍走。
光鲜的、亮丽的、不俗的和她统统都没有关系。
幸亏有指示牌。
上京大学的寝室是四人寝，其他三个室友都是本地人，姜缘出发的早，可在路上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她到寝室的时候，床和桌子已经被占满了，只留下一个左边的上铺，没人选。
都是一些杂物。
姜母想爬上去帮忙收拾，被姜缘拦了下来。
上铺的阶梯虽然不算窄，但是比起姜母的身材来说，还是有些太过狭窄。
姜缘还没有脱掉鞋，忽然听到对床开口说：
“早知道上学能带保姆一块，我也带保姆了，真脏。”
声音尖利。
在这间不大的寝室中格外刺耳。
李文莉是上京本地人，她不仅自己有一部翻盖手机。
打扮还很时髦。
刚刚九月份的天气，她已经穿上了露肚脐的吊带，鞋子配的是尖头的黑色高跟鞋，连头发都是染的黄黄的卷。
自在地歪在收拾好的床铺上，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看着姜缘和姜母，
她像一根尖锐的矛，直愣愣地冲着姜缘的自尊心发起冲锋。
在这间小小的寝室里，拿着尿素袋穿着过时衣裳的姜缘像个误入者。
姜母佯装听不见故作大方姿态在麻袋里掏来掏去，掏出了几盒中药茶。
笑的慈爱又朴实。
“这是我们家乡的特产，补气养血，女孩子喝这个是好的。”
在姜缘这个角度看。
她可以清晰看到母亲的全部表情，看她扯出的笑，大眼睛周围滑稽地布满细小的眼纹，她却没有从母亲身上感受到丝毫的轻松愉快。
一位母亲的困窘在她最爱的女儿面前展露着，而她对于母亲的尴尬处境一动不动，她就只是静静的看着。
看着姜母一个个递过去。
中药茶盒包装很花俏，大红。
姜缘清晰的记得有包装的茶包比没有包装的茶包贵了八十块钱。
“现在还有人信中药？随便吃点维生素不就好了。”
李文莉看都没看随手推开姜母手里的茶盒。
茶盒里的茶包掉出来散落一地。
一如少女此刻的自尊心。
姜缘喉咙有点干，像被沙子磨着，说一句话都要磨出血来。
但她还是想说些什么，刚动了动嘴唇，胳膊就被姜母狠狠拉了一把。
“这是我们家乡的特产，你要是喝不惯也正常。”送东西还要赔笑脸，还要拉着姜缘生怕她和这些本地的舍友起冲突。
姜缘看着她妈，彻底说不出话来。
于是她沉默不语。
只是看着。
姜母担心自己闺女，铺好床之后又拉着她在外面说些悄悄话叮嘱她。
“你现在在外面上学和家里又不一样，有时候该忍就要忍，进了社会就是这样。”
“她们都是本地人，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不要给人家起冲突。”
话是这样说。
可人哪能轻易忍下这一口气？
姜母也知道自己女儿的性格，叹了口气，摸了摸姜缘的头。
“谁让咱是小城市来的呢。”
轻飘飘的叹息，姜缘这十八年来的努力，那些夜以继日的拼搏，都散在了这句叹息里。
厚厚的齐刘海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这个发型还是丰市现在流行的呢。
这个厚刘海的流行是姜缘带起来的，因为她眉毛淡，总想着遮一遮，在一群还没有遮丑意识的女孩里，她是出挑的。
上京早已经不流行这样老土的发型了，上京的年轻女孩总是会染个颜色，再轻微让理发师给烫个小卷，不用怎么特别打理，整个人看上去就是又时尚又靓丽。
在丰市。
即使姜缘顶着一头爆炸头，也有不相熟的人来夸她发型好看。
到了上京。
她不同于她们；比起那些光鲜亮丽，她也不被她们所接纳，灰暗的像块补丁。
姜父和姜母送姜缘到校后就要回家去，当天的火车票。
穷人就是这样，来去匆匆，从不会在一个地方过多的停留，人们都说这是勤劳。
姜缘走在京大的路上，步履匆匆，她急着回去，急着藏起自己不漂亮的脚趾头、不合时宜的厚齐刘海，还有过时的自己。
校园布告栏上面满满贴着陆非白的照片，除了陆非白早上下车那张是刚洗出来的之外，其他的照片可能有些年头了，都是各种角度偷拍照。
“你们快看，这是陆非白到校的时候，摄影社团的学姐拍的，拍的真好哎。”
“这就是陆非白啊，怪不得有学妹看见他之后特意给他建了一个贴吧。”
“陆非白是从劳斯莱斯上下来的吧？他一个学生哪来的那么多钱？坐豪车来上学也太夸张了吧？”
“你不知道啊？陆非白他爸叫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哪人说到人名，声音就不自觉小了下去。
“就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怪不得呢......”
说罢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和电视上有关的人突然来到现实中，太不真实了。
“咦，你们看。”
其中一个女孩望着照片好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指着照片笑着大声对同伴说：“我看这个照片拍的哪里都好，就这个女孩不好，你们看她的打扮多土啊？”
听到这话，姜缘特意从后面走到她们面前。
面容无辜。
抬头看布告栏上的照片。
好像听不懂她们话里的意思，声音小小惊喜道：“这还是我头一次拍照片呢。”
旁边的女生自从姜缘出现的时候，就认出来这个女孩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土包子。
背后说坏话被当事人抓住。
鸦雀无声。
第一次拍照片吗？好可怜。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难得生起了一些愧疚心。
姜缘扭头看着她们说：“学姐，这个照片我能拿走吗？”
少女直视着她们，藏在厚刘海的脸颊是难得的清澈纯美，像水蜜桃味的雪媚娘。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冒昧，嘴唇嫣红的抿着。
几个女生你推我我推你，才终于推出一个代表来说：“可以。”
面色尴尬。
这样纯白的女孩，好像她们做了什么很坏的事。
姜缘把照片撕下，小心放进裤子口袋，用标准到用力的普通话说：“谢谢。”
她走路的步子很大，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劲儿。
那张照片在她口袋里发烫。
在眼睛里憋了一天的眼泪水，在她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才终于咕噜落下。
姜缘抿着嘴唇，压住胸腔里翻上来的闷痛，眼泪水流的静悄悄的，只红了眼睛。
她掏出口袋里的照片，沿着边沿找地方撕，可这照片外面套了一层塑料保护膜。
没撕坏。
只撕出了皱巴巴的痕迹。
寝室在三楼，不高也不低。
姜缘顺着楼梯边边走，到了宿舍之后才抬头。
宿舍门被几个西装大汉围了起来，一人拎着一个行李箱，里面还有个大汉把李文莉放在其他人桌子上的东西给清走。
四十多岁的女人在上铺铺床打扫卫生。
而刚刚嚣张的李文莉早就蔫了，坐在床上，也不敢出言嘲讽了，只敢悄悄的撇个嘴，表示自己和资本阶级割席的态度。
比起这些更吸引人的是。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天真烂漫，眉眼清丽。
姜缘看过去那一瞬间，空气中好像都是茉莉花香。
少女看着傻愣愣的姜缘。
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林亦童，你的新室友。”
最后一个室友终于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