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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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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名字的由来。
绥,从系,从妥。
系与丝织品、绳索有关,妥表示妥当、平安,合起来表示有了这绳索,人就稳妥了。
所以我想,我这一生得以平安顺遂,全是因为姜怀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一、
村里面的人说我妈是扫把星,我出生的当天,我爸死在了矿洞里,邻居家的大妈说是因为我妈流了血,害了我爸。
至于我,因为我是个男孩儿,没有人来责骂我,他们都去怨恨我妈。
我妈刚把我生下来,身体还没有养好,就被奶奶赶出了家里,大冬天把她锁在门外不让她进屋,也不给她饭吃,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村里漫无目的地游走,有人觉得她可怜扔给她几个馒头,大部分人都给她扔烂菜叶,嫌弃她晦气。
她实在是受不了跟着村里拉矿的大货车跑了,那个司机说他不知情,我妈躲在车厢里他也不知道,但是我后来听说那人是我爸爸的朋友,而且我妈明明是坐在副驾驶,不是什么躲在车厢里。
我妈走了我没奶喝,每天都在破旧的老房子里号啕大哭。
“满富满富别哭了,奶奶去给你热牛奶。”我奶奶说给我热奶喝,但其实给我喝得是面粉糊水,导致我总是拉稀,拉得床上都是,她就骂我跟我那晦气的妈一样。
这些都是我长大以后自己脑补的,我对那个房子还有那个奶奶其实没有什么印象,因为我妈离开后不久姜怀就回来了。
姜怀就是我哥,我出生的那一年他十七岁。
姜怀很争气,去年考上了大城市里的名牌大学,听说那是我们村最出名的一次,县里来了好多人报道,还给他发了奖金。
他们给我哥还有爸妈拍了一张合照,照片上我爸笑得敦厚淳朴,我妈眼睛笑得眯起,只有我哥一脸漠不关心的表情,我后面跟他说他是学傻了,变书呆子了,他就耸肩笑,拍我的头说我没大没小。
爸妈都没了,姜怀不愿意让我留在村里,也不愿意让奶奶照顾我,就把我带走了。
我不知道那天他是怎么从奶奶手里带走我的,后面每一次问他他都不正面回答,只冷冷地瞥我一眼,说,你哥有本事。
姜怀那年刚上大一,为了照顾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找了个保姆,爸死了以后工地上给了一笔赔偿款,不多,但是勉强可以维持我们的生存。姜怀没课的时候都跑去打工挣钱了,赚了就给我买奶粉和纸尿裤,所以比起哥,他更像我爸。
二、
对了,姜怀还给我改名儿了,以前的名字是奶奶取的,她叫我姜满富,从这名就可以看出她一定希望我发大财,我后来知道的时候只想,幸好没有给我哥取这样一个名字。
如果他叫姜满富姜升官什么的,跟他那张帅脸就不搭边了。
姜怀给我取名姜绥,文化人就是不一样,不像我一开始连这个字都不会念,我跑去问他为什么我要叫姜绥,他敷衍地说翻新华词典翻到的,我才不信。
因为姜怀太忙了,所以一直到七岁我才去上学,直接念了一年级,姜怀毕业以后去了一家公司,他好像在搞建筑设计来着,挺赚钱,我不懂,反正很厉害就对了。
这些年他不仅一边念书赚钱,一边带小孩儿,还一边打听妈妈的下落,但是一直到我小学毕业,都一无所获。
我们从原来狭小拥挤的出租房搬进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房子里,我的积木终于能拿出来放好了,之前都只能乱糟糟地堆在床下,每次我想玩姜怀还要伸手去够床底,那么大个人趴在地上,起来的时候裤子都被地板蹭满了灰。
姜怀说我小时候很金贵,抱我一定得竖着抱,横着抱我就会大哭,吃东西也挑剔,不好吃就直接往他手上吐,长大一点就学会了使唤他,使唤他做什么菜,使唤他给我穿好衣服,还使唤他给我洗脸洗澡。
姜怀每次都拉着个脸,一句话也不说,但是乖乖照做,那个时候我还偷偷琢磨,姜怀一定很后悔把我带在身边,甚至怨恨妈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他可能哪天忍无可忍,就把我扔了,所以每次出门我都死死拽着他,越长大我越害怕,一会儿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就要大吵大闹。
但是姜怀不仅没有把我丢走,还一天比一天更加细心地照顾我。
初中的时候我迷上了谍战片,被电影里面男演员的眼神迷得死去活来,他们冷酷耍帅的样子跟姜怀好像,但是姜怀还要帅一点,他是由内而外的那种帅,所以尽管他总是一副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我,我还是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
于是十二岁的我举着一张在校门口买的海报给姜怀看,大喊,“我要去当演员!我也要演戏!”
姜怀看傻子一样看我,冷冷开口警告我,“滚,毛都没长齐,演什么演。”
我就说姜怀这个人表里不一,我犯浑的时候他每次都挥拳说要揍死我,但是每次都只默默做好一大桌菜让我滚去吃饭。
所以姜怀嘴上说着让我别瞎比比演戏的事儿,但过了几天还是跟我来了一场深刻谈话,最后达成一致,如果我高中还是喜欢这个,他就送我去学表演,我兴奋地抱住他用力在他脸上亲了几口,姜怀嫌弃地抹脸让我滚蛋。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怀又当爹又当妈把我养着,但随着一天天长大,我逐渐意识到过去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我从没有想过,姜怀生命里不止有我一个人,他的生活也不可能全是我,而我们早晚会分开。
我十四岁那年,姜怀三十一岁。
放在我们村里,他这种已经属于大龄单身汉了,我以前也奇怪这家伙这么帅怎么从来没谈个恋爱什么的,搞了半天是我不知道,瞎操心了。
韩锦眠人如其名,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被她的气质和相貌折服了,她跟姜怀站在一起,姜怀把手懒懒地插在裤兜里,还是那副都滚都去死的表情,韩锦眠站在他身边淡淡地笑,给我打招呼,“是小绥吧,以前就经常听你哥哥提起你,跟姜怀很像呢,不愧是亲兄弟。”
经常提起我?我瞟了一眼在旁边当柱子的姜怀,从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估计天天骂我是个混球惹他烦吧。
姜怀不耐烦地摆手,让我收拾收拾一起出去吃顿饭。
当天晚上我缠着姜怀问他跟韩锦眠的事情,他开始懒得理我,被我问烦了,皱眉让我下楼去给他买包烟,回来就告诉我,我急急忙忙地去给他把烟买回来,又殷勤地给他点好,乖巧地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他面前。
那个晚上我大概了解到了他们之间的故事,他跟韩锦眠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过,两人都是彼此的初恋,后面知道姜怀的身世以后,韩锦眠的爸妈强烈反对,姜怀从小就骄傲自尊,那时正值年少轻狂的时候,谁都不放在眼里,做事也莽撞果断,别人瞧不起他,他也懒得跟别人费时费力。自那以后,他就主动跟韩锦眠就断了联系,没料到前段时间,两人所在的公司正好有合作,故人久别重逢,不是恋人也还是朋友,一来二去,又重新熟悉起来。
那个晚上的内容我大概只记得这么多了,还有的印象就是姜怀提到韩锦眠时变得柔和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心里窝着一团火,只想把他的脸撕碎,凭什么总是凶神恶煞地对我,一提到漂亮姑娘就这副死样子。
我冷哼一声,半嘲讽半怨恨地发问,“所以又好上了?旧情复燃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带到家里来?然后让我搬出去啊?”
姜怀皱眉呵斥我,“你他妈说什么屁话?是不是想挨揍?”
姜怀经常这样威胁我,过去我都乐呵呵地应他,唯独这次,也不知道是什么刺痛了我,我起身恶狠狠地打掉他手中的烟头,抬脚把凳子踹翻,开始口不择言,“揍啊,揍死我了正好没人打扰你们,我只会像个吸血鬼一样吸你的血,我都替你可怜,你就该早点掐死我。”
我一边说一边看姜怀的表情,他的眉头越锁越紧,脸色铁青,唇瓣和手都气得颤抖,我那一刻真的觉得他要打我了,所以我迅速大力推开他跑了出去。
那是我们第一次闹矛盾,没有来由,莫名其妙。
后来我回想起这件事,只觉得姜怀真惨,彼时的我还不懂为什么自己会那样,莫名厌恶姜怀提到韩锦眠时的表情,莫名排斥韩锦眠的出现。
我没想到的是,那次矛盾竟然是以姜怀低头妥协为结点的。
我冲动地跑走以后根本没地儿可去,外面漆黑一片,我就躲在一楼的楼道口,蹲下身开始抽泣。
没过一会儿姜怀就找到我了,我楞楞地看着他站定的双脚,他只穿了一双拖鞋。我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脸,生怕他下一秒就要骂我。
过了很久,姜怀才慢慢蹲下,伸手随意地揉了一下我的头发,他说,“没想揍你,跟我说说怎么了?”
他这么一说我就开始大哭,鼻涕眼泪一起留下,姜怀一边让我大晚上小点儿声一边给我擦泪水,他又问,“你不喜欢她?她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吗?”
我知道他问得是韩锦眠,我摇头不说话。没有不好,她太好了,从外貌到言行举止到性格都完美地无可挑剔,跟姜怀站在一起的时候登对得要死。
我不说话,姜怀难得有耐心地开口安抚我,“不说还没有正式在一起,真在一起了也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还是我最爱的弟弟,我不会撇下你。”
这是我第一次从姜怀嘴里听他说爱我,他将我拉进怀里抱住,语气无奈又心疼,“小绥,怕什么呢?”
后来很多个我睡不着的夜晚,总是反反复复想到这个场景,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回答姜怀的问题,很多年以后我能回答了,却也只能将答案刻在心里。
四、
他们果然还是在一起了,我十五岁的那一年,如愿去学了表演,姜怀也正式跟韩锦眠在一起,经过这么些年,韩锦眠的爸妈深入了解了姜怀,开心地接受了他。
皆大欢喜。
我还是跟姜怀住在一起,他说话算话,谈恋爱以后也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我,我却越来越讨厌这种氛围,终于有一次,看见姜怀和韩锦眠一起做饭招呼我去吃的时候,我忍无可忍下定决心搬出去。
于是我跟姜怀说我要住校,每天上课很累,住校更方便。
姜怀当时怀疑地看我,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
住校以后,我果然顺心了不少,只要不看见他们两个在我面前晃,偶尔跟姜怀见一面,发发消息通个话,我都能欺骗自己还跟过去一样,姜怀只有我。
我每天拼命地学习练习麻痹自己,为了当时对姜怀的承诺,也为了我自己的梦想。
后面回想起来,我这个梦想其实来得无厘头,想跟姜怀那样酷酷地站在那儿,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能迷倒一片人,但是我不是这种人,只能渴望自己演出来。
仔细思考以后,我才发现这个梦想的来源,是年幼的我极度渴望姜怀的注视,我渴盼他永远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渴盼他能夸一夸我,给我一个拥抱。
这种日子被打破是我高三那一年,准备去参加考试的前夕,正好是我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姜怀给我发了消息,他说,韩锦眠怀孕了。
我脑海中翁地一片空白,妈的,什么都看不清了,缓了很久,我才又能看见他发来的消息,“回来一起吃饭,双喜临门,庆祝一下。”
我腾地一下站起,用力将手机砸在地上,庆祝?庆祝什么?那个时候的我像个疯子,开始用力锤自己的脑袋,室友被我得动静吓了一跳,慌忙过来拉我,“姜绥,姜绥,你怎么了?”
终于,我慢慢冷静下来,说了一声抱歉以后就往家的方向赶,不,是往姜怀的家,不是我的。
我努力克制情绪,竭力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向他们打招呼,故作轻松地跟姜怀说我的手机被偷了。
桌上早已摆好了满满一桌菜,我随意扫了一眼,发现角落的凳子上还放着一个生日蛋糕。
我坐在他们对面,听他们畅享未来,分享彼此的喜悦,说到开心的地方,姜怀会轻轻笑一下,抬手抚摸韩锦眠的肚子。
我被眼前的场景刺痛,随意扯了个理由说不舒服补觉去了。没等他们回应,我就匆匆进房间锁好门,呆呆地看着有些冷清的房间想以前的事情,我跟姜怀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创造过共同的记忆了,每个晚上我都只能靠回想很久以前的事情来支撑自己入睡,运气好的话,他会来我的梦里,陪我一起玩,一起说话。
很小的时候,姜怀就是在这里抱着我一起睡觉的,一直到我小学毕业,他才搬去隔壁,让我一个人睡,最开始睡不着,他就在旁边守着我睡着以后再走,有时候我会耍赖撒泼抱着他不让他走。
我晃了晃脑袋闷头倒在床上,无视外面的敲门声和呼叫声。
姜怀大概是看我状态不对,竟然撞开门进来看我,看我确实是在睡觉,他重重吐出一口气。
担心我啊,有儿子了还会担心我吗?
我偏头看向站在一旁一脸焦急地韩锦眠,视线扫了一眼她的肚子,又去看姜怀,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吃完蛋糕我就回去了,要考试了,最近很忙。”
姜怀紧紧跟在我身后,慌张地询问我,我被他问得烦了,最后蛋糕也没吃直接走了,回到宿舍以后借室友的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几句,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一个崭新的手机。
我现在回忆起我十七岁那一年,恍如隔世。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姜怀要做爸爸了,我考试落榜了。
这一结果身边所有的老师同学包括姜怀都没有想到,唯独我毫不在意,意料之中。
考试的时候我的心根本没法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姜怀轻轻揽住韩锦眠的场景。
放榜当天姜怀赶过来看我,宿舍已经只有我一个人在收拾东西,他来得时候我正坐在床上发呆。
看见他,我冷声问,“她呢?”
姜怀说她回家了。
哦,所以才有空来看我。
姜怀却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知道怎么说可以安抚我,“本来今天就是要来接你的。”
我没说话,过了很久,才淡淡说,“你来接我回去吗?”不等他说,我又补充,“今晚回去,我要跟你一起睡觉。
姜怀可能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但是他对我向来有求必应,于是他来拉我的手,说,“好。”
当天晚上我没有睡,尽管有几个时刻我困得发昏,姜怀的怀抱太温暖了,安心,幸福。
但是我根本不敢睡,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姜怀这样抱着我了,我长这么大了,他不会再爱我,他要去爱他的儿子。
我一直努力睁着双眼,静静地靠在他怀里,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向上移了一点,去看他的脸。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胡茬,又去摸的嘴唇,怔怔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听见外面传来麻雀的叫声,我的眼睛又酸又涩,然后重重闭上双眼,探头在姜怀的唇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迅速离开。
此刻的我无比厌恶这样的自己,像个觊觎别人东西的小偷,卑劣,肮脏,恶心。
我只能不停安慰自己,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默念,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那晚过后,日子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我继续练习,全力备考下一年的考试,在去考试之前,我去了一趟医院,看姜怀的儿子,我的外甥。
小东西窝在妈妈身边,看见我突然举起小手笑了。
韩锦眠热情地让我抱抱他,我伸手将他抱起,小小的一团,肉肉的,软乎乎的。
韩锦眠说:“小家伙刚生下来,你哥就说,跟你小时候好像。我说鼻子眼睛都皱成一团呢,哪里看得出像的,他说就是好像,跟你一样那么一点点,轻轻一碰感觉就断气了。”
闻言,我扯起嘴角笑了笑,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一下怀里小东西的脸,“真可爱。”
“是啊,好可爱。”韩锦眠笑,“可惜你哥总爱拉踩,说丑丑的,你小时候才可爱呢,还非要给我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我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忍了太久,我匆匆将小孩儿放回她身边,借口躲进卫生间,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捂住脸泣不成声。
五、
今年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分数完全够我一直以来的目标,但是我选了国外的一所学校。临走之前,跟姜怀见了一面,他抱着孩子站在不远处看我,我挥手示意他回去。
他却将小不点交给身旁的韩锦眠,大步朝我走来。
站定到我面前,他温柔地看着我,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看我。以往的日子,他总是横眉竖眼地呵斥我,我取得了还不错的成绩,他一边弹烟灰一边敷衍地哦一声,我犯了错,他就挥起拳头威胁我。
这一刻我才明白,他带我的时候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如今真的变成了一个父亲。
他陪我走过了十八年的长路,现在终于要去陪伴别人了。
姜怀将我拥入怀中,拍了拍我的背,他说,“一帆风顺,平平安安,想家了随时回来。”
我点头转身。
走了几步,我回头看他,他还站在原地看着我,和我对上视线,他挥了挥手。
姜怀给我把一切都安排得清楚明白,甚至给我租的房子我都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我在美国待了五年,期间只回去过春节,跟姜怀也只见过那样五次。
毕业以后我继续留在加州,认识了一些好友,也遇到了我的伯乐。
二十五岁那年,我凭借一部电影成为黑马,一夜成名,正式进入大众视线,我的事业从那时起如日中天,此后如姜怀所言,一帆风顺。
可也是在这一年,我收到了来自国内的消息。
韩锦眠说,姜怀死了。
看见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化妆室补妆,手机放在桌面上,弹出这样一条消息。
我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该不是两人吵架了整这么一出,虽然这样想,可我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紧接着我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哭得话都说不清,我该出口安慰她,可是我无法发出声音。
他们说姜怀是去工地视察,正摘下安全帽准备离开,被高楼上掉下来的东西砸死的。
妈的。骗鬼呢,姜怀死了?
他那一身的肌肉,站在那儿就可以把我踹飞,被砸死了?
我浑浑噩噩地回国,一路上我都想着等等怎么揭穿他们恶劣的把戏,直到我按照韩锦眠给的地址前往殡仪馆,直到我看见被摆放好的姜怀的照片。
我记得,那是二十五岁的他,跟现在的我一样大。
他还是一脸淡漠,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犀利深邃,直直地看着我,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站在我面前,恶声恶气地让我滚开。
周围的人都在哭,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哭得伤心。只有我一个人,安静地站着,没有流泪,只静静跟照片上的姜怀对视。
一直到姜怀被火化,下葬。我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韩锦眠要陪着他们的孩子,自己哭得眼睛红肿一片却还要不断安抚别人,所以我回来后,所有的事情都由我一手操办。
期间我的经纪人不停给我打电话,催我回去。
在姜怀下葬的第二天,我实在受不了接电话大喊大叫,“我哥死了!我哥死了!他妈的我哥死了!老子拍个屁!”
掐断电话,我疲惫地坐在曾经的房间里,韩锦眠敲门叫我,她抱着一个大纸盒,说这是我哥留下的跟我有关的东西,她整理了一下,选了一些重要的给我。
我从她手中接过,将纸盒放在地上,开始翻看。
大部分都是我学生时代的东西,我的满分试卷,写得一篇我的哥哥的作文,甚至还有我上课无聊画得火柴人漫画,还有一些是我小时候的玩具和穿过的小衣服,他居然都还留着。
翻到最后,我的目光被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吸引,封面是最普通的牛皮包装,我稳住有些急促的呼吸,伸手去翻看。
第一面姜怀写下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小绥的成长日记。
1995年11月20日,大雪
养了个弟弟,可爱。
给他取名姜绥,希望他一生平安妥当。
看见这一句话,我的泪水就不受控制地落下,慌张向后翻看。
——小崽子拉了我一身,怎么总是蹿稀,肠胃太好了?
——小绥还是太瘦了,今年多学几道菜,做给他吃。
——今天在学校好像受欺负了,回来了就开始发脾气,个子小脾气倒是不小。
到哪儿都损我呢,姜怀。
我跟个疯子一样一边哭一边笑,一页一页看过去。
——说想学表演,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想学就学吧,开心就行。
——小绥今天发了很大的脾气,大概是觉得我恋爱结婚以后就会丢下他,小可怜,怎么可能呢?
——小绥又拿了第一,顶着两个黑眼圈欢喜地跑来给我展示他的成绩单,其实我更希望他轻松快乐一点,第一还是倒一都无所谓。
我双腿发软,缓缓坐在地上,呼吸越来越急促,大滴泪水掉落在他写得字上面。
我继续向后翻看,看见某段话时,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今早小绥偷偷亲了我一下,难怪他总是那么生气那么伤心。
我很担心,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是我的错,没有及时发现。
爸爸,在天有灵,保佑我们的小绥幸福吧。
六、尾声
姜怀离开后的第十年,我终于拿到了国际电影的最高奖项。
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一天有几百个采访等着我。
记者的问题大多刁钻尖锐,所幸这么多年摸爬滚打,我早已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
这次采访我的是一个漂亮的华裔姑娘,她用汉语问我问题,让我倍感亲切。
采访快结束的时候,她突然说,她是从《君应有语》开始喜欢我的,那是我拍的第一部电影,是我一生事业的起点,也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我笑笑说:“老粉了,感恩。”
她说她出于私心想问一个问题,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这个女孩儿漂亮可爱,说话又有分寸,我便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她问:“粉丝们都很好奇,姜先生合作过这么多女演员,没有一个心动过的人吗?或者说,这么多年,姜先生一直都没有任何感情方面的消息,是因为有什么忘不掉的人吗?”
闻言,我愣了一下。
脑海中浮现出我十二岁冲出校门外,冲进姜怀怀里的场景,他嫌弃地啧一声,掐灭烟头,单手把我抱起来,然后冷淡地问我,“要吃什么?”
“嗯,有。”我回答。
女孩儿明显感到不可思议,她没料到我会回答,也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
她迅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姜先生这样优秀的人也会有人不爱吗?”
我耸耸肩回答她,“爱啊,他很爱我。”
我整个人,毛发,皮肤,血肉,骨头,思想,性格,包括我的名字,都是他用爱堆积起来的。
他怎么会不爱我呢?
姜怀怎么会不爱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