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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眠 ...

  •   三月上巳,苏城。

      彼时春末,春雨淅沥过后,枇杷挂果如玉

      “是小花娘啊,头上发簪真好看。”

      花鸳弯起桃花眼,笑意盈盈:“谢谢大伯,我先回去啦。”

      她手里提着只剩一朵花的花篮,一袭粉衣,脸上难得的用上了胭脂,看起来清透可人。

      快到家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洌如泉的嗓音

      “姑娘留步。”

      花鸳闻声回头,一位样貌清俊,仪态端庄的白衣公子,深黑色的眸子令人难以捉摸,他的骨相棱角分明,好似刻意雕刻出来的一般,如墨发丝安静披在背后,嘴角擒着一抹笑意,明明是笑着,却散发出一抹无法压制的危险味道,正手持一把折扇。

      那公子用折扇点了点她的花篮,道:“还有花吗?”

      “明日便是上已节,今日卖的快,”花鸳朝他抱歉的笑了笑:“花就只剩这枝有点打蔫的迎春了。”

      花鸳拿起花抬头,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位公子的脸色不太好,眼底鸟青极重,像是一夜没睡一般

      “……要了。”

      那白衣公子接过迎春花的手有些虚虚的发抖,原本花鸳还没有在意,直到那公子走了两步。

      “公子!”

      花鸳丢掉空篮,焦急的上前扶起晕倒的人,他紧锁眉头,额头上全是虚汗,整个如孱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逝去一般。

      一个时辰前,京州,王爷府。

      “殿下,该喝药了。”

      丫鬟端着一碗又黑又浓的汤药,低着头不敢去看榻上撑着头的人。

      那人淡然的神色中,露出一丝烦躁不满,微微蹙着眉。

      这是赵夜清深陷朝廷官场,失眠的第三个年头。

      三年间,试过各种中药偏方,依然没能消除他眼底厚厚的乌青。

      他也并非要为难一个端药的丫鬟,端起药,将苦涩冲喉的汤药一口饮尽。

      赵夜清搁下碗,听见远处的鞭炮声,道:“今日什么日子,外头这么热闹。”

      “回王爷,不是今日,是明日的上巳节,各家都在准备着呢。”

      “……更衣吧,本王要出去透透气,今晚不回。”

      于是来到京州境内的苏城,赵夜清只想好好散心,不想被下属跟着,找了个借口把人都打发走了。

      再次睁眼,他居然躺在一张腿都伸不直的床榻上,鼻腔里萦绕着淡淡的草木花香。

      “公子,醒了?”

      赵夜清看清坐在床头的人,才想起来,方才自己买花的时候不慎晕倒了。

      花鸳见他揉着额头就要坐起来,赶紧上手扶住他,念叨说:“哎,你慢点,你刚刚晕倒了,摔疼了吧……”

      花鸳扶着他坐起来,端起床头柜上的药碗,说:“我看公子是没有睡好所以才会晕倒的,这是我自家种的草药,公子喝点吧,提神醒脑。”

      赵夜清来之前才喝了一碗药,现在对喝药还有点抵触,以及他并不相信外来的药物。

      见他皱着眉头,花鸳觉得这公子多半是怕苦,不愿意喝药,放下也不是举着也不是,有些犯了难。

      “对了。”

      花鸳想起什么,放下碗,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赵夜清有些奇怪的看着她跑出去的方向,目光又落在那碗药上。

      花鸳捧着几束不常见的草药走进来,当着赵夜清的面把草药磨出汁水,手上沾了一点,伸手药触碰赵夜清的脸。

      刚要碰到便被一股力道擒住手,赵夜清伸手捏住花鸳纤细的手腕,收紧力道,丝毫不怜香惜玉。

      “撕……”

      她疼的眼眶瞬间红了,赵夜清却不动声色,语气发狠说:“这是何物。”

      “你不是不愿意喝苦药吗……”花鸳想到自己费劲力气把这人救回来,又怕他不喝药找来了外服的草药,结果居然还被凶了,一时间有点气闷委屈:“我特意找了外用草药,你若是不想就算了……!”

      赵夜清一愣,力道一松,花鸳趁机抽出手,用手背快速擦了擦包着泪滴的眼睛。

      赵夜清尴尬的收回手,花鸳顺势将草药汁水涂在了赵夜清的太阳穴。

      赵夜清只觉草木清香更重了,抹上的那处凉凉的,但不刺激,脑子里的昏沉逐渐被清扫空,的确……令人心神舒畅了不少。

      “好用吧,”花鸳朝他一笑:“早晨卖花犯困的时候,涂上一点,就好多了。”

      说罢,花鸳念念叨叨的又离开了,捧回来一堆草药。

      “你睡的不好,这些都是助眠的,可以做成香囊,也可以熬成汤药……”

      她细细的数过那些草药,像是完全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一般。

      赵夜清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她是知晓身份故意讨好自己。

      “对了,还没问公子的名字呢,小女姓花,单字一个鸳,鸳鸯的鸳,公子呢?”

      花鸳的眸子清澈透亮,直勾勾的看着赵夜清的双眼。

      “赵……”赵夜清一顿,随口胡诌说:“赵明,在下赵明,明亮的明。”

      花鸳随即笑回道:“真好听,公子的父母真真是有心了。”

      赵夜清环顾四周,这小屋子有些破烂,梁上都结了蜘蛛网,家具物什也都是一人份量。

      “你父母亲人呢?”

      花鸳不甚在意的摇摇头:“阿鸳自小就没有父母。”

      “……”

      花鸳看他沉默,反过来宽慰道:“不过儿时吃百家饭长大,如今自己卖花糊口,无人逼迫婚嫁事宜,过的也算是滋润呢。”

      “也是,”赵夜清从床上下来,躺了躺精神多了,活动活动筋骨,道:“无人约束,自然过的自在。”

      “赵公子你饿不饿?我熬了桃花粥……”花鸳说到这里后退一步,语气惊恐:“糟了!我的粥!”

      说罢她回头跑进厨房,果不其然,粥已经糊了。

      “对不起小麦子、小桃花……

      赵夜清听见她碎碎念,觉得这草民倒是有点意思,居然对着死掉的植物说话。

      “无事,”赵夜清适时开口:“本……公子不饿。”

      最后花鸳还是没舍得倒掉,又不能给病患喝,决定留下晚点自己解决。

      赵夜清看向窗外才发现,自己起码睡了几个时辰,不免心下生疑。

      往日里一刻钟都难以入眠,他最是警惕,怎会当着外人的面睡了这么长时间?若是遇到居心叵测之人,岂不是太大意了。

      “公子……?”花鸳见他发呆,以为他又是不舒服了,说:“要不要多睡会?”

      “不……”赵夜清闻着这草药香觉得颇有困意,强忍感觉道:“不用了。”

      他晃了晃脑袋,要朝门外走去,却稳不住身形,被花鸳扶了一下。

      然后,肚子很不争气的嘀咕了一声。

      赵夜清贵为王爷从未在人前丢过脸,微微一愣有些羞赧。

      花鸳轻笑,说:“我去给公子重新熬一锅粥。”

      左右也傍晚了,干脆就在这小花娘这里借宿一宿,明日再给她些银两作为报酬。

      赵夜清坐回床上,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桃花混着米饭的清香从厨房里传出来。

      花鸳隔着手帕将粥品端出来,粥面上还撒了几瓣桃花花瓣。

      赵夜清没吃过民间的这般清淡小食,平日都是下人送上来大鱼大肉,只觉得这东西闻着倒是还不错。

      只不过……入口的东西,有些怀疑。

      花鸳把糊掉的桃花粥也舀出来,摆到了赵夜清对面,刚坐下就见赵夜清往自己碗里舀了点没糊的粥。

      “没事没事,”花鸳只觉他是个不会表达的好人,笑笑说:“再给我你怕是不够吃了。”

      见她吃了没事,赵夜清才下口。

      桃花粥入口清甜淡香,花鸳没加什么别的调料,保留了最原始的清香味。

      见赵夜清喝完了,怕是不会再饿了,花鸳也三两下解决,起身收拾碗筷。

      “这粥,怎么做的?”

      他没头没尾的这么一问,花鸳扭过头,回道:“将粳米煮熟,放入桃花瓣,稍沸即可。”

      “这般简单?”赵夜清道:“你们苏城的人都这么吃?”

      “是呀,苏城以四季应季植物为食,”说到这个花鸳可有经验,兴致一来,喋喋不休道:“春日桃花粥,桃花酥,或是枇杷露;夏季莲子羹,莲藕汤,还有青梅酒;秋天里有桂花做的甜酱和各种作物;入冬了,就收集腊梅树上的雪水,再把之前的腌菜拿出来……”

      花鸳口中说的许多东西赵夜清都是吃过的,不知怎的,从这丫头嘴里说出来,听着比摆上来的满汉全席还要好吃。

      “今日不早了,”花鸳觉得自己话有些多,止住话头道:“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留宿一晚,阿鸳睡一旁的地铺就好。”

      “嗯,”赵夜清倒是不客气,道:“明日自不会少你银两。”

      “不不不不用了,”花鸳摆手:“这些都是举手之劳,再说了,明日上巳节,不求报酬,只图喜气。”

      “那也无妨,”赵夜清喝着花鸳泡的花茶,说:“本公子今夜睡不着,这床就留给你罢。”

      不管怎么说,这小花娘的确救了自己。

      “那怎么行?”花鸳觉得他是在意自己的失眠症所以不愿睡,说:“公子放心,阿鸳种的草药可好用了,保证你一夜无梦,睡的香甜。”

      赵夜清冷哼一声。

      方才不过是自己熬了三日的巧合,犯了些困意,否则请来这么多名医都手足无措的病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如何能口出狂言?

      花鸳听他不屑一顾,抿了抿嘴,不与他争论,只是暗暗较劲。

      走着瞧罢,她对自家的花草树木,可有自信了。

      入夜,花鸳显示熬了一碗新药,赵夜清确认无误后依言喝了,随后,花鸳又找来几株草药放在赵夜清床头,另一半点上火放进香炉中。

      这股子味道不似中药的清苦,也不似花香的浓烈,而是混于两者之间,淡淡的,令人安神养心。

      他居然不知不觉的,真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光大亮,赵夜清反应了好一会,才惊坐起来。

      他真的睡着了,真的如花鸳所说,他一夜无梦,自十六岁开府,他再也没睡过这般好觉,每日每夜都是等着自己几乎晕厥才会休息。

      有太医不敢直言,但是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三十岁都难活过。

      这么多所谓神医,用了这么多噱头十足的奇花异草,为他看病四载有余都是无用功。

      赵夜清几乎破罐子破摔,不想再治,活得几日是几日——居然……居然被这样一个小城里的花娘轻易化解。

      他扭头看去,花鸳就在一旁,盖着一张短小的毯子,靠着墙,还没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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