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左右逢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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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山林间虫鸣断续。
洪爷大晚上本不想奔到白家敲那朱门，可眼下情况不对，必须得请示一下。
于是刚刚还器宇轩昂的洪爷，此刻在点着白邸灯笼的朱门前压低了身形，佝偻着身子，活像只被雨淋透的狗，等着里面的人回复。
“进来吧，少公子在等你。”开门的侍从声音一板一眼，不带任何感情。
楚人重礼，洪爷先前那嚣张跋扈的劲儿全收了，进了白家府邸后，脑袋恨不得埋进地里，目光死死盯着脚底，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身穿青墨色长衫的年轻公子正摇着黑金二色的斜柄竹扇，站在回廊下，靠着廊柱，背对着大门。
洪爷只瞥见那衣衫一角，便立刻上前躬身举手作揖。他五大三粗的模样，行礼时活像只笨拙的熊，偏偏还要学那世家做派，惹得廊下青墨衣的公子哥儿嗤笑一声，斜柄竹扇摇得更欢了。
洪爷脸上青一阵，似是羞愤，却又带着敢怒不敢言的瑟缩。他本想上前细说，刚迈出几步，见那公子手中团扇摇得更快，立刻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公子，城外找到两人，受了髡刑，身上穿的也是稀奇古怪，其中一人口口声声说白公，听话语像是秦国那边的白家后人。”洪爷压低声音，生怕惊了这位公子。
原本摇扇的青墨衣公子，听到“秦国”二字，动作一顿，斜柄竹扇在空中凝滞了一瞬。紧接着，他缓缓转过脸来，入鬓的浓眉下，一双丹凤眼冷冷瞥向躬身作揖的洪爷。那眼神像刀，只一眼，洪爷就觉得脊梁骨发凉。
公子哥儿头颅高昂，气势凌人，声音却带着几分楚地特有的清冷：“他们秦国的白氏，与我们白氏有什么干系？莫不是咸阳派来乱攀咬的狗？”
洪爷身子一颤，冷汗直冒，却不敢抬头，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公子，那两人衣着奇怪，形迹可疑，虽……虽然身上没刺字，但头发也没了，怕是犯了事，受了髡刑，才逃到这山里……”
公子哥儿冷笑一声，斜柄竹扇“啪”地一合，指尖轻轻敲在扇柄上，声音更冷：“髡刑？咸阳的狗，也配用楚人的规矩？洪爷，你莫不是被他们唬了？”
洪爷喉头一紧，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玉玦掉山里的事，还有那被砸晕的人，怎么和少公子解释？他只能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好在少公子也不真的是一个压得住脾气的人，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去，把那两人带来，我倒要看看，来者是咸阳的狼，还是秦国白家的狗！”
白氏公子说的确实是现在楚地白氏的问题，他们在楚国的地位很是尴尬。
说白了，白氏追述到了白公胜就是芈姓，是楚王之后。大家都姓白，说到底也是同气连枝，你们白起那一脉做事实在是太过分了，做的也太绝了！
这对留在楚国的白氏其他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楚国人恨白起，恨秦国人，同样也恨将他们陷入绝境的秦国白氏。
这位少公子穿着战国特有的深衣，跪坐在左边上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外面。没过多久，洪爷就带着一人前来，这人就是白澜。
但是在少公子看来，白澜身上穿着的像是农人才会穿的裤子，有没有外袍可以遮挡，确实是怪模怪样的。
但他观察白澜虽然穿的寒酸怪异，身上没什么农人庶民劳作的痕迹，走路的姿势也是板正，对比他身后的洪爷，即便洪爷比他身形高大的多，却在骨子里比他更为谦卑。
白澜当然之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那白氏的公子盯着，心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是白澜不得不做，他知道如果自己这次失败，那么自己和受了伤的李哲就都没命了。
好在白澜是历史系的高材生，当年在博物馆里实习的时候，还作为演员向观众们演示过战国时期男子的服饰，以及宴席规矩。当时他身着深衣（长袍），材质多为麻布或丝绸，贵族会佩戴冠冕，虽然行为不变，但是给他打下了一点基础。
现在看那坐在左上首的公子，估计是因为楚国因地处南方，服饰可能更轻薄，纹饰多采用楚地特色的凤鸟、云纹，看得出来非富即贵。
在观察的时候，白澜的脑子里不断地回想他当年被老师指导说的资料。楚国以坐西向东为最尊，其次为坐北向南，最卑为坐东向西，需跪坐（臀部落于脚踵），禁止“箕踞”（两腿平伸）。
独坐时中席为尊，长者需单独坐中央；尊者入席时，卑者需避席或膝跪以示尊敬。而且楚国虽借鉴周礼，但更注重实用，常以礼仪为政治手段。所以白澜是一步都不敢错，规规矩矩的入了座，让上头的少公子是真的挑不出什么错来。
当然白澜也发现了，这位独坐在左方的公子，显然不是他们家族中最为尊贵的一个，虽然独坐却座位偏左，显然是给家中还有更高地位的长辈让席。
这位身着青墨色审深衣的公子摇着手里的斜柄竹扇，目光带着一点揶揄的看向了白澜：“不知客从何处来？”
听到这个问题，白澜的心里可以说是七上八下，但是他的面部却还异常的稳定。他平静的看着上手的公子，拱手作揖。
他声音平稳，刻意压低了几分：“在下白澜，祖籍秦国杜邮。”
白澜也记得史料中白氏在楚国的尴尬，白公胜后裔逃秦，助秦伐楚，使楚人恨屋及乌。但是他既然冒充了秦国杜邮的白氏，肯定也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
他这一句祖籍秦国杜邮，十成十的惊骇了这位少公子。
白起可就在杜邮被秦昭王赐死的！
少公子斜柄竹扇在掌心轻敲，丹凤眼微眯，似在审视眼前这身“农人裤”却行止板正的男子实在是看不出来对方玩的到底是什么套路。
他冷笑一声，扇柄指向门外问：“秦人？白氏？你可知在楚国，白氏之名如芒在背？”
这话就是直奔白澜去的，若是白澜直认白起，恐立刻被视作秦奸；若含糊其辞，又显心虚。他深吸一口气，掌心玉玦微凉，忽然想起战国楚人重礼而实用的特点，便借势而为。
“公子明鉴，我这次来并非是秦人白氏，而是奉楚国皇室之命前来，就不知公子可愿听我道来了。”
这倒是让这位少公子彻底晕头转向了，他手中的斜柄竹扇直接停了停，然后眼神奇怪的看着白澜，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细细说来。”
白澜心里一紧，赶紧将自己的腹稿不慌不忙的说了出来。
“在下确实是秦国白氏，公子也知先祖武安君（白起）是什么下场。”说到这里白澜还煞有其事的举手对着西北方拱手，然后这才道：“秦地族中已无人敢在秦国出仕，族中弟子，不是改性分家，就如通我一般，都是上不得族谱，只授予名。”
白澜这纯属是在胡编乱造，但是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白起这人不仅仅是对敌挖坑大师，也是对己挖坑大师，他一出战先是坑杀赵国40万将士，转头把楚国又是攻破郢都，水淹鄢城半点也没手软。
六国之人皆是惊骇于白起领兵能力，也害怕他这位人屠。他活着的时候，是大秦震慑他国的武安君，他死了就是祸害白家和白家后人的武安君了。
人人皆怕这白家再出一个白起啊！
对比下蒙氏，他们一家也是当将军的，但是一口气可是出了3代将军，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少公子手中的斜柄竹扇骤然凝滞，黑金扇柄在灯笼下泛着冷光。他喉间溢出一声嗤笑，竹扇“啪”地展开，扇面黑金纹路如毒蛇蜿蜒：“杜邮？秦人倒是会挑地方认祖，武安君白起当年血洗郢都时，可曾想过今日？”
白澜掌心沁出薄汗，却仍稳稳跪坐。他抬眼直视公子，声音清朗如击玉：“家出杜邮非我族所愿，乃秦昭王所赐。”他顿了顿，袖中手指微蜷，“武安君既已身死杜邮，秦地白氏便如断线纸鸢，再不敢称‘白’。”
少公子丹凤眼眯起，竹扇“唰”地合拢，扇柄直指白澜咽喉：“你说楚皇之命，可验？”
白澜喉头一紧，却见洪爷在门外缩如虾米，将洪爷吓得全身就是一个哆嗦！
“我来时还带了一玉玦，楚式凤纹，秦人可造否？”少公子瞳孔骤缩，白澜趁机叩案，“在下出秦，昌平君赐玉为信，今日特来邀请，共谋反秦之大业。”
“昌平君？”这位少公子现在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秦国的昌平君确实是如雷贯耳，因为他是芈姓，熊氏，名启，战国末期楚国公子，说到底现在得楚王看到昌平君都得喊声：哥！
可问题是，昌平君是在秦国受封为昌平君啊！他出仕于秦，为秦庄襄王、秦始皇之臣。更重要的是昌平君受命平定“嫪毐之乱”，时任宰相之职！
你现在跟少公子说昌平君打算反秦？？反的是哪门子的秦？？？反他自己任职宰相的秦吗？
“昌平君知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但是也别忘了他是楚国公子，读的是《离骚》也曾经饮湘江之水。”
白澜这么说倒是有点像那么回事了，只不过少公子还是有点不信。
若是昌平君要反秦直接反了就是，何必来拉拢他们白氏？透着这许多的古怪。
“而且他特地让我前来游说，也只是想让楚国白氏放心，能让我这个秦国白氏之人前来，就是不计前嫌。”白澜知道自己的说辞有点漏洞，不过他是有备而来，一点也不着急。
这个不计前嫌是真的打动了这位少公子的，要知道如果是昌平君说不计前嫌，那真是大度！
白起在公元前278年攻占楚国郢都时，曾焚烧楚王坟墓（夷陵）。
人生三大结仇方式，抄家（攻破城驰）灭族（坑杀降军）掘坟（焚烧楚王坟墓），白起他是一个不拉全干了！
少公子竹扇骤然凝滞，当年他们在楚国都城的祠堂都被人砸了个稀烂，他想起父亲收拾残局时的话：秦人恨白起，我们白氏组人更恨他！恨他让白氏成了六国的靶子！
想到这里少公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对于这个样貌古怪，言语惊人的白澜，也多了一份审视。他算是看清楚了，这个昌平君想反秦，但是也想夺得楚国的大位！他想自己做楚王啊！
若是白氏这个时候助他反秦，日后他要是能借着秦国的兵马打下了楚国，他就是楚王。白氏，白起这些之前的事情就能‘不计前嫌’！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是这件事背后白氏但凡行误踏错，恐怕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少公子没有急着给予回答，反倒是问起了白澜：“你说昌平君让你带一楚式凤纹的玉玦，玉玦呢？”
此时的白澜没有动神色，只是转头看向了门口已经抖若筛糠的洪爷。少公子看到这位客人有这等举动，转念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洪爷发现少公子看向了自己，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
“我观看这天色幽暗，怕是要有雨水。”白澜此时没让洪爷继续解释，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没有繁星的夜晚：“洪爷现在组织人手去现在去找，尚有机会。”
你看这信号器的事情，不用白澜，自然有大笔的人手帮他解决了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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