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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波再起 ...

  •   向笙闷着头往家走,尝试着与头顶上正慢慢覆压过来的黑云赛跑。

      “轰隆——”比赛的结果显而易见,豆大的雨滴开始划破粘腻的空气拍打在地面上,向笙不得已只能脱下外套盖在怀里的外套上,再将其揣入怀里,咬咬牙向家的方向奔去。

      内陆地区的夏天总是在干燥与湿闷之间摇摆不定,随时随地都能够倾盆而下的暴雨更是让人们叫苦不迭,眼下马上自己就要沦落为落汤鸡。向笙没能再多考虑,撒开腿开始在已经积起的泥潭中狂奔。

      似乎就在她冲进楼道里的那一刻,身后的雨幕陡然稠密起来,雨水连成一条条银线,又随即编织成一张巨网笼罩在天地间。向笙一边往楼上爬去,听着到处传来的噪音,或是抱怨雨下得突然,刚洗好的衣物来不及收回,或是为今年的小麦收成而感慨。

      如果在往年,向笙多半会抱怨几句,她不喜欢下雨,但今年,向笙突然间有些感激这些能模糊一切声音的雨水。

      在这种受到极端天气的影响,更重要的是,为了给公考腾考场,而难得的挤出来的半天假期里,学生都很兴奋。除了向笙,这种在极其普通的一天里,默默出现在某一个班级的最后一排,再在哪一天晚上被班主任叫出去后跟着父母匆匆离开的转校生,边缘人。她没有朋友。

      此时此刻她已经冲进了楼道里,似乎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的雨陡然增大。向笙慢慢往楼上爬,长时间架在胸前的手臂已经发酸,在她掏出钥匙,有些费力地插进生锈的门锁之中时,她听到了妈妈的声音从斑驳的铁门后传来:“拜托冷静下来,把酒杯放下,都过去了。”然后是玻璃炸裂开来的声音。

      又来了,酒精,争吵,很快会有人哭泣。

      像天气一样。

      她终于扭动了门锁,握住把手推门而入,但愿她的动作是足够轻的,这么晚回家已经是很危险的,若是再因为响声而引得注意只会雪上加霜。她做了个深呼吸,小心的探身进入,经过玄关停在客厅的走廊处。

      “他妈的,你们都想要逼死我。”爸爸在沙发上坐着,双手抱头支在腿上。“总有一天你们会逼死我。”

      妈妈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玻璃碎屑,坐在了爸爸旁边,伸出双臂:“我们去看医生好吗,我去拜托王姐去挂五院的专家号,这没什么....”

      向笙清了清嗓子,提示自己的存在。“妈,爸,我回来了。”她说。

      爸爸抬起来头,他的眼眶周围被黑青以及深深的纹路占据,从脸颊到下巴上遍布着胡青。随着一声叹息,“笙笙。先自己去吃饭吧。”非常疲惫。

      她几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随即闷闷地说:“我去买点面包回来。”

      妈妈还穿着银行柜员的浅蓝色制服,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扯出一张看不清面额的纸币。她看起来更加疲惫。“去吧,我想要个热狗,再买一点明天早上的早饭。”她的声音有些粘连,江南地区的口音给向笙的印象一直非常好。

      向笙只得放下怀中的书,从架子上取下一把雨伞后再度回到雨中。今天本该是她的生日前夕,像历年一样全家人一起猜测生日礼物的时间,可现在,尽管非常可笑,但向笙仍然觉得有些时候,是自己在链接着这个家庭。在过去的一年里,妈妈的所有精力全部投入了看守所与监狱之间的往返。时不时还要前往调解中心接受训斥。

      争吵再度开始。

      “我他妈绝对不会向那群王八蛋低头。”

      “拜托,笙笙还在这儿,”

      大雨浇灌而下,淹没所有的噪音。顺着泥泞无比的土路,雨水汇聚而成的溪流在下水管道处缠绕成漩涡。

      以前的生活不是这样的,至少妈妈会这样说。在十年浩劫之前,他们原本很幸福,他们原本住在申市一个相当漂亮的小区里,钟楼高立,尖耸的塔顶覆盖着青漆,爸爸有一份很好的教师工作,偶尔还会在他们当地的报纸上发表一些文章,然后把那些领来的稿费全部塞进向笙的口袋里,妈妈那时候在棉八厂当纺纱工,每个月的两幅白手套是向笙对过去的妈妈最鲜明的会议。

      后来就是不可言说的恐惧,那种不能被直视的恶贯彻人心,从底下引燃地火,虽然勉强包住了表面的风评浪静,但所有人都明白的很。

      在大火燃烧的最猛的那几年,噩梦还是成了现实。那天周末他们在公园里划了一天的船,晚上回家时他们还商量着,第二天会带她到商场里去选购掌上游戏机。可就是在那天夜里,大火烧塌了大门,烧毁了妈妈的裙子,也烧毁了这个家。爸爸被带走了,他发表的文章被塞进了他的睡衣里,而不久前的他还笑着对向笙展示。

      “这是什么动物?爸爸”

      “这是狗啊,你最爱的小狗,他在追逐一只猫,看,猫咪昏了头,走错了路,被抓到了。”

      爸爸走后,向笙第一次看到妈妈的力量,以前总被忽视的人。向笙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居住了一年,而妈妈则踏上了寻找爸爸的旅程,一年之后向笙再次回到妈妈身边,他们聪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妈妈的工作从工人到服务员再到替别人写大字。

      一年前,爸爸终于回了家,但向笙不认识这个人。尽管他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喊她笙笙,但阴晴不定的性格,难以接近。所有人似乎都能惹怒他,他变得什么都不怕,但似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到他,他成了老鼠,一只被猫咪衔在嘴里的老鼠。他们无数次搬家,再搬家。但他仍然不满足,他在害怕着什么东西,自然而然的,没有人愿意雇用他,毕竟没有人愿意跟一个随时随地爆炸的炸药桶共事。

      向笙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团纸币递给面包店老板,面对着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向笙只能选择性忽略。

      出了店门之后,仍旧是独自撑起伞踮着脚尖从一片水泊中淌过。他们家那栋楼位于整个小区的最后方,居民楼后就是一大片未开发的荒地。连绵的黑色电线也在这里停止,相互撕扯着扭作一团,与老旧的电箱一起悬挂在高空,等待着那个倒霉的年轻电工被指派到来。

      回到家时,她看见爸爸的领带歪歪斜斜的耷拉在凳子上,他正在修理家里的唯一一张餐桌,那是妈妈从垃圾回收站淘来的,很多主妇在闲暇之余都会淘金似的在垃圾箱里翻找。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破旧的白色汗衫,磨破洞的工装裤,弯背曲腰向前靠着,两支手肘抵在大腿上借力。他的的脸上满是胡茬,但尽管再怎么颓唐而又狼狈,大家依旧说,他帅得就像那什么“老港”一样。

      他听到响声,从工作中抬起头,隔着被汗浸湿的发丝对着她微笑,尽管那其中的勉强意味快要溢出来,但仍旧让人心安。虽然情绪不稳定,但这就是爸爸,他爱她,她妈妈,就如同她们爱他一样。“对不起笙笙。”爸爸随意在裤子上抹了几下手,“我在等你,乖。”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过量的尼古丁而沙哑。“我又失业了,还和妈妈吵架,乖乖对不起。”

      向笙其实很想说,自己已经到了上高中的年纪了,并不需要再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被哄着骗着,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会啦爸,你别乱想,我们现在的生活其实挺好的,只要我们都在一起。”她明白爸爸在发完脾气之后的自责与愧疚,但有时候仍会不自觉的纳闷,为什么一定要在结果已经定了之后,再做忏悔,这没什么用,不是吗?

      她是这么想着,也这样向妈妈问了出来,但妈妈每一次都解释着:“乖乖,就像是被切到手了一样,爸爸只是受伤了,但不一样的是,爸爸是被他最信赖的人伤到了,这样的伤疤想要完全痊愈需要很多的时间和爱,你要坚强,妈妈也会坚强。”

      向笙去到爸爸身边坐下,自从向笙上了中学之后,父女俩鲜少有交集,此时也是如此,一种独特而又微妙的尴尬蔓延着。

      “笙笙,他们都疯了,猫咪走错了路后被狗吃掉了,我不想……”他还没有说完,便把后半句话吞入,向笙也没有再追问,她已经习惯了爸爸的沉默,习惯了他的压抑,也感受到了爸爸正在努力压制的东西,她从来不想让自己的家人手上。

      她知道他有多难过,有时候她会在半夜被爸爸的哭声吵醒,而妈妈能做的就是尽力安抚,告诉他,一切已经过去,没有人会再骂他。

      “我一定会再找到工作的。”突如其来的声音想起,向笙仍然没有接话,但还是鼓励型的轻轻捏了捏爸爸的手臂。

      明天会越来越好。

      他们都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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