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未来式》云叙_

4、修罗场

　　晏之清许久没有在图书馆这类开阔的公共空间做什么正事了，耳边轻微却此起彼伏的翻书声、键盘敲击声、偶尔的低语声，一切的一切，混合成催眠的白噪音，温柔地包裹着她的神经，近期睡眠极差的她，感到说不出的疲惫。
　　她强压住如浪的倦意，微皱着眉，眼睛不断扫视着笔记本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剪报，时不时地做些摘录和备注，几乎是凭着社畜本能，整理着近期的互联网行业资讯和校招信息。
　　告一段落，她停下，以指扶额，颔首闭眼，作短暂地休息。
　　再抬眼，发现林见曜也正对着屏幕，整个人如老僧入定，愁眉苦脸。
　　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图书馆自习室每张桌子可以坐四个人，林见曜今早自告奋勇占了一整张桌子。同来的室友刚才提着课本加入了楼下大堂的背书大军，另一个座位还空着，于是此刻偌大的书桌唯剩她们二人。
　　相对而坐。
　　印象中但凡外出，无论是在餐厅还是咖啡馆，不论桌子有多大，林见曜都喜欢和她挨着坐在同一边，时不时地投喂一下，或做些亲昵的小动作。次数多了，晏之清也习惯了并肩相依，享受恋人专属的亲密无间。
　　而不是像现在。
　　明明就在眼前，却隔着伸手都无法触及的距离。
　　电脑旁的手机忽地亮了，晏之清抿唇，移开了视线。
　　林见曜一手握着鼠标没放，一手在手机上漫不经心地点了几下。
　　她的神色依旧怏怏不乐，大约还在为了作业纠结。
　　处女座的矛盾和龟毛特质，在林见曜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她既可以混不吝地把作业完全交托给别人，自己不闻不问，潇洒当个甩手掌柜。而一旦决定了要自己完成，就异常认真。从破题到撰文，每一步都沉思良久，哪怕只是个不影响学分的选修课作业，都不愿掺杂丝毫水分。
　　如此矛盾的特征放到一起，往往能产生一种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此刻在她身上表现为浓烈的悲催气息。
　　理由很简单。
　　她丫的实在不擅长拽文。
　　手机又亮了，这次持续了很久。林见曜赌气似的合上电脑屏幕，抱着手机奋力戳戳戳好似一口气回了八百条消息。
　　再抬头，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晏之清如水的目光里。
　　林见曜与她对视了几秒，然后斟酌着问道：“学姐，累了吗？”
　　她微微前倾，凑近的姿势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这轻微又乖觉的一句问候，飘落在晏之清的耳畔似蝶翼轻颤。
　　晏之清没来由地喉头一痒，低眉，掩饰般轻咳两下，嗯了一声。
　　林见曜行动迅速，低头在手机飞快打字：“咖啡，还是红茶？”
　　上一秒还是小心翼翼，下一秒却言简意赅不留余地。这场景和对话如此熟悉，她们之间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那个人那般语气，这个人这般光景。刹那间，记忆如风扑面而来，在心湖吹起阵阵涟漪。
　　晏之清没想到的是，这久违的温情异常短暂。
　　二十分钟后，林见曜从男生手里抢过咖啡递给她，咖啡尚且烫手，她的心湖却在咔咔结冰。
　　男生穿着常见的白体恤牛仔裤，高高瘦瘦的，眉清目秀，短发微卷，但被剪得很短，将那绵软白净的书生气息冲淡了不少，整个人干净利落。此刻眯起眼睛看着小林，毫不遮掩的爱意。
　　晏之清悲催地想，不愧是她的小林同学，眼光也不差。
　　晏之清随手咖啡放在身侧的桌上，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这边林见曜用力捶了一下男生的肩膀：“你是要烫死谁哦！都不知道拿个杯套。”
　　男生假意争辩：“你要得急，我提着一路跑过来的，忘记了。”顿了顿又问，“怎么样，今天跑腿小弟还算合格吧？”
　　林见曜哼了一声，扬起的嘴角出卖了她愉悦心情：“今天表现还算好。”
　　这般语气和对话，两人的关系已不必介绍。
　　他，就是，林见曜的男朋友吧。
　　是小林曾经描述过的类型，却无端觉得和自己有几分神似。
　　晏之清手倏尔握紧，一瞬间的失态，难以自持。
　　男生算是小林的前任，而她，是现任？
　　不不，此刻，此地，男孩才是名正言顺的现任，她是毫无踪迹的前任......
　　两股时间线在脑中交织、碰撞、吞噬，轻微的失重感，一颗心控制不住浮浮沉沉。
　　我是？
　　什么？
　　我什么都不是吗？
　　她暗自用力，指尖掐入掌心，以痛刻舟求生，竭力将思绪从汹涌乱流中拽了回来。
　　她甚至还说了声谢谢，若无其事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对于往后灌咖啡如喝水的晏之清来说，这杯咖啡风味一般，口感一般，尤其糖分过多，尝出了阵阵苦涩。
　　一口下去，还得面对那两道邀功的目光，一道射向林见曜，一道射向自己。
　　晏之清更心累了。
　　她干脆一口气吨了半杯，余光看见林见曜心满意足的可爱表情，自己被投喂这件事才具备了某种意义上的真实感。
　　她的小林同学是快乐的。
　　这一认知冲淡了苦涩。
　　男生又把林见曜拉到一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晏之清干脆重新看起资料，对当下不知算谁挖谁墙角的诡异画面避而远之，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林见曜很快回来。
　　晏之清未抬眼：“男朋友？”
　　林见曜呵呵一笑，难得露出几分羞涩：“嗯，他今天刚好在信息楼，就让他跑一趟了。咖啡有用吗？”
　　晏之清面对屏幕，神色专注，好似在和虚空中的人说话：“就是他答应了帮你写作业，又掉链子跑路？”
　　林见曜诧异，她敏感地察觉到了晏之清平静外表下隐藏着什么情绪，却无从把握，沉默了。
　　晏之清继续一心二用道：“题目是什么？”
　　其实她知道。
　　林见曜“啊”一声，反应过来，从善如流转移了话题：“语言与行为。”
　　晏之清抬眼，记忆中小男朋友帮忙写的，不是形势与政策吗？
　　林见曜解释道：“题目是二选一，还有一个形式与政策，我是觉得太大太空把握不好，就放弃了。”
　　她没敢说出口的是，就像某人此刻阴晴不定的气场一样。
　　林见曜自然不会回头翻刚才的话题，她有种直觉，再多说几句，搞不好对方会开始和她探讨，自己到底是因为不想写作业而找了个对象，还是有对象之后才想到让对方代写作业，这种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话题。
　　她有些心虚，男生是夏令营时的队友，同系不同班，彼此印象并不差。夏令营结束那天，对方提出尝试交往，她用写作业作为条件答应。
　　无厘头的理由最好用，脱单源自青春的好奇心，也不可否认内心的蠢蠢欲动。
　　现在作业没人写了，但也没有人会因此上纲上线提分手。
　　就这么回事。
　　林见曜在这里思绪翻飞，晏之清却渐渐理清了思路。
　　“语言与行为这个主题也很宏大，简单发散一下，可以变成......”她停顿几秒，以便对方适时地跟上节奏，“一个人的话语和行为，一个学科的理论与实践，一个政策的宣言和落地等等。大有大的写法，小有小的角度，你不擅长社科宏观论述，那可以尝试着从个体着眼，至于个体从哪里来，不想糊弄的话，建议回忆一下生活中遇到的有实感的活生生的人，将他们的形象特征抽离出来......”
　　晏之清自以为说得很浅显易懂，看着林见曜沉浸在这段话中丝毫没反应过来的呆滞样子，心里缓缓地吐了口气。
　　你丫的，真从小就是体育委员啊。
　　林见曜沉入思考时便是天塌下来也不管不顾的，良久，她神色不再紧绷，转为高兴：“我知道写啥了！”
　　她劈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语气轻快：“其实刚才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哦！”
　　晏之清心跳漏了一拍，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回忆起自己这几天的一言一行，不知道小林刚才想起的，是个什么凶恶形象？
　　是不是该再温柔一点？
　　林见曜却住了口，专心写起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说话了。
　　作业进展顺利，小林自力更生，不让小男友有更多可乘之机，也算好事。
　　上午的自习结束，大家在图书馆大厅闲聊着等汇合去吃饭，男生又来了，一进门就使劲冲这边挥手走近。
　　而与他同行的另一个长发身影，径直走向了晏之清。
　　晏之清心情恍若隔世。
　　对方在她面前站定，挨得极近，近到伸手便抚上了晏之清落在肩上的头发。
　　“好久不见清清，新发型很漂亮。”

　　作者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