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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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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子秋死了,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地躺在浴缸里,面色惨白,笑得淡然,手腕上深可见骨的切口已经被泡得发白。他死在了一个深秋阴冷的雨夜,死时无人发觉,无人知晓,死得很孤单。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交心的朋友,亦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名义上,对,我和他是形婚,不是貌合神离,而是同舟共济。他爱着一个男人,而我爱着一个女人。他的死令我黯然神伤,不仅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更因为兔死狐悲。
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为他的死负责,毕竟他与我的父母都曾催促我和他生育。我和他自然都不同意,而他因此还与他的父母吵了很多次,他的抑郁也因此愈发严重。他几乎众叛亲离,他几乎身心俱疲,而我没能劝住他,亦没能救回他。
他给我还有他父母各录了一段遗言,定时发送的,当我收到消息找到他时他的指尖已然冰凉。那段录音,我只听了一遍,不敢听第二遍。他先是向我道歉,又说他已经坦白了他的身份。“反正我看不见,所以我就是可以掩耳盗铃,就是可以自欺欺人地觉得他们不在乎,多好。”是轻快活泼的语气,却令人潸然泪下。
先是几个警察赶来,检查现场以及他的手机,随即他父母与我父母相继驾到,一边是哭天抢地,一边是寸步不让,现场顿时变得喧嚣。他们究竟在吵什么,我没有细听,不外乎是推卸责任以及争夺他为数不多的财产。
十几天不见,他父母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多半。我丝毫不怜悯他们,甚至还有种残忍的快意。他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因为他们,他们是自作自受。我如是想着,神情淡漠,袖手旁观。
“死者是同性恋没错吧?”一个嘴快的实习警察翻阅完黎子秋的手机,抬头问我。他的同事急忙扯了一下他的衣摆,可是话已出口,全场瞬间寂静。
我那才思敏捷的母亲最先反应过来,叉着腰破口大骂:“好啊,你家丧门星骗我女儿,又让我女儿当寡妇,现在你们还有脸争财产?”他父亲像被拔了逆鳞一般勃然作色,指着我,嘶吼着:“对,你家孽种又是什么好玩意儿?保不准也是个同性恋呢!”
我蓦地僵在了原地,而我父亲冷笑一声,将我扯到了他面前指着我:“笑话,我家女儿怎么会遗传到你家的变态基因。笑言,你自己说,告诉他。”
“我……当然不是。”我紧抿着唇,一字一句地答,任凭他拽着我的胳膊,不敢挣脱。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父亲随手将我向旁边推开,开始了新一轮的唇枪舌剑。不出我所料,争吵很快升级,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他们一下子就打成一团。
“都停下!要不然就一起去派出所喝茶啊!”几个面面相觑的警察终于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他们这才悻悻地停了手,似是意犹未尽。
警察将黎子秋的遗体装入袋中,抬着他出了门,他父母也摔门而去,只剩我和我父母仍留在屋内。
“笑言你说说你,刚才也不知道帮我们说句话。刚才如果你跟他们说他家暴你,他们哪还敢这么嚣张。”母亲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我,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他对我很好。”我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哎呦你可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他一个变态能对你多好?”母亲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现在他那不要脸的爹妈还好意思提财产?”
我缄默不语,我无言以对,而母亲又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的额头,骂了几句,这才偃旗息鼓。
狭小的出租屋里,岑微搂着我,而我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黎子秋死了。”我没头没尾地说。
“我知道,我早猜到了。”她毫不意外,“他太懦弱了,凡事总想着两全,不愿伤害任何人,会选择逃避也不奇怪。”
“算是解脱吧。”我叹了口气,她没有回答,我们沉默着拥吻。
过了许久,她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笑言,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嫉妒他,我嫉妒得快要疯掉。”
我听得懂,纵然她言辞含糊,但我还是听懂了,我也理解。
自然,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我身边而她不可以,她会嫉妒也很正常,就如同我亦嫉妒许言夏一样。
许言夏,是他的形婚对象,也是黎子秋的爱人。
“许言夏最近对你怎么样?”我问她。
“就那样吧,黎子秋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父母一心想着抱孙子,他动摇了。”她淡淡地说。
“那你……”我担忧,我恐惧,我心惊胆战,我望着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他犹疑不定,而我孤立无援。”她惨笑着,微微仰起头,不让眼泪滴落,“我不敢拒绝我父母的要求。之前都是他替我摆平的,如果他也同意了,那我就真的再没有任何借口了。”
“我去跟他说,好歹我们四个也是朋友一场。”我立刻拿起手机准备给他发消息,却被她制止了。
“他可恨死你了。”她讽笑着,轻轻将我的手机锁了屏,“你没能阻止黎子秋,所以他觉得你也应该对黎子秋的死负责。他性格也变了很多,以前他有多温和开朗,现在就有多阴沉冷漠。”
“如果他真的决定了你会同意吗?”我鬼使神差地问她。话一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我怎么可以用这个去刺激她呢?
“可能吧。”她垂下了头,似是自惭形秽,“到时候你会嫌我脏吗?”
“说什么傻话呢?”她的苦笑令我心如刀绞,我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墨色的长发,“我被人强过但你也没嫌弃我,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呢?”她没回答,她用行动回答。她骤然吻上我的唇,手探到我背后,解开我的衣带。我回吻着她,我回应着她。
我们相拥,我们热吻,我们取悦彼此,我们融入彼此。我们渴望能有未来,我们不敢奢望未来,我们只争朝夕,我们朝不虑夕。
夜很深了,我们相互依偎着坐在床沿,不着寸缕。我们熟谙彼此的每一寸肌肤,无需遮拦,无需避讳。
她忽然从桌上拿了瓶廉价白酒,自顾自地拧开大口灌了起来。些许唇齿间溢出的酒沿着脖颈的线条滑落,又顺着锁骨往下。我吓得肝胆俱裂,劈手夺过她手上的酒瓶,破口大骂:“你找死啊?!你的胃怎么样你不知道?!”
“没事,只是突然想喝了。不是说什么……借酒浇愁嘛。”她浅笑着,眸子里却有水光流转。
“说真的,我很羡慕黎子秋。”她紧紧搂着我,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声音几不可闻。
“你如果敢学他我就陪你一起,路上还能一起走一程。”我威胁她,我警告她,我杯弓蛇影,我草木皆兵。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讽笑着,“我是说,他这样潇洒地一走了之,留下一片烂摊子给我们,他倒是无忧无虑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黎子秋的死改变了很多事情,但我始终觉得罪责并不在他。
“当然,我不是怪他,”她接着说,“易地而处,我未必就能比他更善良更坚强更有责任心。我只是单纯羡慕他。”
“你真的不打算离婚吗?”我问她。
“我没有理由。而且就算离了他们也会让我找下一个。许言夏起码人品还行。”她偏过头,看了眼死气沉沉的夜空,“你呢?你之后还找吗?”
“黎子秋替我铺了一条退路,他要求我公开他是同性恋的人消息并以害怕再被骗婚为借口拒绝结婚。这确实能救我,但……我不能这么对他。”我低头自嘲一笑,“很矫情很虚伪对吧?”
“确实不应该。如果你不想让他声名狼藉的话。”她顿了一会儿,接着问,“你父母应该还不知道他是吧?”
“出了点意外,有个实习警说出来了。”我答道。
“那就由不得你了,你那极品父母会帮你把前面一半做完的。”她客观得近乎冷漠,“如果你不自曝或者为他洗白,他指定身败名裂。而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又怎么可能帮他?事到如今,你也唯有按照他说的做。你难道要浪费他用名誉为你争取到的一线生机吗?”
她说的这些,理智上我都明白,但感情上总是跨不出这一步。况且,许言夏听到这些又会有什么反应?他纵然不是不择手段的人,却也不会是一个能够对此坐视不理的人。我害怕他会迁怒于她,做出两败俱伤的决定,我担心她。
“阿岑,你说,我们会分开吗?”沉默半晌,我问她,却害怕她的回答。
“天总会亮,”她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牵着我起身,走到窗边,指着窗外的暗无天日,“太阳会照常升起。”
“天会亮吗?”我轻声问她。
“会的。”她笃定地说,“一定会的。”
我们并肩站着窗前,仰面,向着无光的星子,向着无垠的夜幕。铺天盖地的是黑,唯有黑,透不过半分月色。我蓦地扑进她怀里,失声痛哭,哭得肆无忌惮。
我们在角落里瞒天过海,我们在影子里暗度陈仓,我们在子夜等一个天亮。
天会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