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落无间--第二部》沉渊

26、第 26 章

　　第二日早朝，皇爷皇子都不在朝，内阁大臣们便按例聚在崇政殿的偏殿商讨处理日常国事。
　　抽了个时机，张廷缜将那份重审提案取了出来，说道：“各位大人，本官近日仔细查阅了顾熹的案子，认为此案疑点颇多。顾熹是公认的博学之士，桃李满天下，非但在士林中地位举足轻重，在民间也声望极高。如就此杀了顾熹，只怕会在朝野引发大风波。依本官所见，不如延缓行刑，重审此案。”
　　大臣们都有些诧异，不少人皱了眉头，其中一人缓缓说道：“张大人，这案子证据确凿，供证确实，有何疑点可说！”目光犀利看了张廷缜，沉声说道：“况且这案子已经皇爷御批！张大人是想说皇爷判错了案子吗？”
　　张廷缜微笑：“本官不敢，本官只是想请各位大人再仔细斟酌一下，顾熹是我朝大儒，如是死于冤案，不但会让天下非议，更是朝廷的损失。”
　　众人听了不由皱了眉头，一人冷冷道：“想不到张大人这关头会替顾熹说话，哼，皇爷决断之时又怎不见张大人谏言。难道张大人当时另有顾虑！”
　　更有人说道：“想不到张大人与顾熹一门交情如此深厚，看来民间顾党一说实非空穴来风。”
　　张廷缜如何不明白这几人的言下之意，心中苦笑，朋党之争向来是朝中忌讳，皇爷们对此的压制更是毫不手软，这几人一番话语轻易就给自己安了个结交朋党的罪名，实在是凶险。当下眉毛一扬，目光凌厉看了那人，厉声说道：“大人这话可就说重了！皇爷圣明，自然明白我张廷缜的行事为人，才会委以辅宰之位。本官也尽忠职守，一心为公，以报圣恩。从不敢暗藏私心，更不敢结党营私有违朝规。哼，大人这番话是想陷张某以不忠不义么！”
　　眼见气氛要趋于紧张，当朝首辅万晋安开口打圆场，说道：“张大人息怒！陶大人非是质疑大人与顾熹有何牵涉，却是大人也明白，此案既然皇爷已经御批定案，我们做臣子的岂能趁皇爷们不在朝堂就擅自推翻原案……”话未说完，殿外一阵急促的声响，一名官员急冲冲进殿来，在万晋安耳边低语几句，万晋安面上立时又惊又怒，喝道：“竟然有这等事！”那官员面色有些发灰，点点头，低声说道：“据说内阁还有人牵涉其中，锦衣卫已经在行公文准备搜查府邸了。”
　　万晋安大怒：“此案已经结案，他锦衣卫凭什么插手！”话语刚落，只听殿外有人高声说道：“锦衣卫副都统完颜亮求见！”万晋安怒眉一扬：“好，我正要找他！叫他进来！”
　　完颜亮施施然踏进殿来，施了一礼，不等万晋安问话，先开口说道：“万大人，各位大人。锦衣卫在查证一件案子中，发现逆贼周邦康牵涉其中，便连夜提审，哪知这人竟然供称内阁有大臣涉嫌谋反……”见众人面上都是惊怒交加，完颜亮低眉垂目，说道：“下官不敢造次，特先行前来报告各位大人。”说着把手中的一份供状呈给万晋安。
　　万晋安接过瞄了一眼，立时气得拿那纸文书的手直颤抖，喝道：“完颜亮，你胆敢勾结他人陷害内阁大臣！”
　　完颜亮立即惶恐道：“大人，卑职是按朝廷律令办事！这口供完全是案犯实录，无半分虚假。卑职也是据实上报，何来陷害之说。”
　　那大臣怒道：“如此荒唐的供证自然是你们严刑逼供，刻意引导案犯的结果。哼，你们分明是妄图陷害忠良。”将手中供状递给身旁一人传看，那人一看之下也立时面色大变，大声喝问道：“完颜亮，你意欲何为？”
　　完颜亮赶紧说道：“大人息怒，卑职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诬陷内阁大臣。卑职提取这份口供之时，也有刑部官员在场，卑职有没有严刑逼迫，刑部的官员自然会为下官做证。完颜亮如此做也是按朝令行事，决不敢有意与各位大人为难。”
　　众人听得一怔，都皱了眉头。
　　完颜亮又说道：“大人，下官今日前来一为告之大人此事，二来却是想知会大人一声，既然有如此证供，锦衣卫势必要按例查个确实。是以，卑职已下令行文请监察司配合搜查，冒犯之处，还望各位大人恕罪。”说完又是一礼，面色自若的退了出去。
　　看着施施然离去的完颜亮，牵涉其中的大臣都是惊怒交加，这变故实在来得太过突然。万晋安心中一转念，立即知道不好，马上说道：“张大人，老夫认为你的提案很有道理。唔，这顾熹一案确实疑点颇多，老夫也赞成延缓行刑，待皇爷们回朝后再上报重审。”转眼殿中众人一圈，说道：“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被牵涉其中的几名内阁大臣此时明知是被人摆了一道，却是有苦说不出，此刻听得首辅的话语，哪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要。当下纷纷表示赞同。暗忖，这周邦康马上就要被处斩，他死了不要紧，却是如此一来就是死无对证。这事定然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对方在暗处有备而发，要让锦衣卫真查抄出什么来，无论真假，那就是真正的死无对证，有口难辩了。如此情形下，自然是先保住那周邦康一命，才有洗清嫌疑的可能。众人心中凛然，心底更有一丝寒气，不知什么人如此厉害，竟把一帮内阁大臣玩弄于股掌之中。
　　众人不由看向张廷缜，眼中都有丝疑色。万晋安更是向张廷缜扫了一眼，目光凌厉，大袖一拂，转过身去，重重的哼了一声。张廷缜心中苦笑，这事的发展可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唉，这次可被公主害惨了，她身影都不现就把事情办妥了，却让自己成了替罪羊。

　　终于在行刑前将师傅救了下来，江萱才松了口气。第二日，自然是心情大好，做完日常功课后，便带了几名侍从出宫游玩。闲走到城门边，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马蹄阵阵，一队列队整齐，精神抖擞的劲骑护着数辆大车滚滚来。江萱打眼一望，当前几骑竟然是大哥哥的侍从，立时心中好不欢喜，欢叫着奔出城门，迎上前去。
　　见江萱近前，车队忙停了下来。博泽博政两人头戴面纱斗笠打马迎上前，江萱跳到博泽的坐骑上，与博泽并骑一骑。江萱开心道：“大哥哥二哥哥，我以为你们还要些时日才能回来呢！”
　　博政笑道：“你派人快马传信，要我们速回。我们只好天大的事也放下，匆匆就赶回来了。唔，小丫头你又私自跑出来玩，不怕受罚么！”
　　江萱瘪嘴，说道：“二哥哥你分明是在哄我，哼，你们今日才赶回来什么都晚了。”又得意洋洋道：“还好我聪明，嘻嘻，自己办妥了。”
　　博泽笑道：“哦，原来萱儿你已经办妥了。我们还担心没能救下顾熹，你今日找我们发气呢！哈哈，萱儿你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口中说话打马掉转马头来到一辆马车前，示意江萱进去。江萱依在博泽怀里很是舒服，哪里肯自行去坐马车，正想抗议。
　　却听得那车里传来一声“萱儿”那声音温转柔和，熟悉无比。

　　江萱一呆，猛的一跃而起，直扑进车里，叫道：“娘！娘，萱儿好想你！”
　　皇后一把抱住江萱，哽咽道：“萱儿！”将江萱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潸潸而下。

　　回到宫中，一切安置妥当，皇后命在寝宫外候见的妃嫔都各自散去，说道旅途劳累改日再与各位姐妹叙话，只拥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问长问短疼爱不已。江萱自然是心中欢喜之极，在皇后身边肆无忌惮的撒娇逗乐。
　　皇后对寺院道观最感兴趣，说道见了女儿平安无事定然是要去上香还愿的。第二日一早，江萱和博政便陪了皇后，一行人微服出宫前往万松寺。
　　皇后不想扰民。见今日寺中香客不多，博政也没下令清场。进香后皇后便请了主持在寺中一间静室讲经说法。博政和江萱虽然不感兴趣，却也乖乖的陪皇后听讲。两人正听得郁闷，过不多时，院中传来低微的争执声，站守在院外的小沙弥匆匆进来，对那主持合什说道：“师父，江陵郡的段小姐来了。”
　　那主持微微点头，说道：“请她进来。”宣了声阿弥驼佛，合什微微欠身对皇后说道：“施主见谅，这位段小姐早派人约好了时日来听老衲宣法。施主若不介意，可否与段小姐一同听讲。”
　　博政眉头一皱，正想发话。皇后却说道：“无妨，大师尽管请那位姑娘进来便是。”
　　主持又宣了声佛号：“多谢施主！”看向那小沙弥，示意他带人进来。那小沙弥却说道：“师父，段小姐被......”悄悄看了博政三人一眼，说道：“被人拦在院外进不来。”
　　博政向屋中的一名侍从示意，那侍从忙走了出去，片刻，一位秀丽大方的红衣少女在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江萱博政一见这人，都有些诧异，怎么是她。
　　段梦绫转眼屋中，见了江萱博政等人也很诧异，先与主持见礼后，又转向两人，敛衽为礼，说道：“博二公子，博小姐。”又掩唇而笑，吩咐自己的丫鬟说道：“快去叫回小舅舅，博姑娘在这里呢！”那丫鬟忙应是跑了出去。
　　江萱奇道：“原来黎言也来了，咦，他还没回江陵么？”
　　段梦绫微笑点头：“小舅舅是陪我来进香。”又转眼看向屋中这位穿着淡雅朴素，却是雍容高贵的妇人，有些疑惑道：“这位是？”
　　江萱说道：“这是我娘！”
　　段梦绫吃了一惊，赶紧款款下拜行礼。
　　博政含笑在皇后耳边低语几句。皇后眼中立时一亮，抬手虚扶段梦绫，笑道：“段姑娘不必多礼。”请了段梦绫坐到自己身边，满面微笑打量段梦绫，浑然忘了此行听经闻道的目的，只把注意力放在了段梦绫身上，与她轻言闲谈。
　　段梦绫满面羞色，低眉垂目，唇边是柔柔的浅笑，轻声答话。
　　江萱看得奇怪，母后怎会对这段梦绫如此感兴趣。正想打岔，却听得脚步声响，侍从进来向博政低声禀报说：“黎言来了，正想闯进院子里来。”博政哈哈一笑，说道：“放他进来。”
　　黎言进到屋中，见到江萱自然是欢喜得很，听得江萱介绍屋中那面色和蔼慈爱的妇人是她母亲，更是大喜过望，忙大礼拜见，口中奉承，刻意表现。
　　江萱看得很不耐烦，又怕黎言在皇后面前口无遮拦，忙抽空将黎言推出屋子，自己也趁机在院子里透透气。过得片刻，博政也退了出来。三人坐了院中石桌旁，喝茶纳凉。
　　黎言喝了口茶，摇着折扇对博政说道：“政兄，还记得前次我说要帮你秋闱取中的事么？你放心，我已经在帮你打通关节了。”
　　江萱听得立时瞪大了眼，说道：“黎言，你说什么秋闱取中，喂，你别在我二哥哥面前胡说八道。”
　　博政眉头一抬，扫了江萱一眼，拦住江萱话语，说道：“如此多谢了！却不知黎兄是如何为小弟打通关节？还要请教。”
　　黎言转头看看四周，又望望院门，见没有闲杂人等，才手中折扇一展，微俯了身靠近博政，折扇掩面对博政低声说道：“我买通了今年主考官，”
　　江萱大急，惊呼道：“黎言！”岔开话题说道：“不如我们出去逛逛，不要说这些无趣的事。”正要站起身来，博政单手在江萱肩头轻轻一按，将江萱按住，缓声说道：“萱儿，让黎兄说完！”
　　江萱心中大为焦急，使劲向黎言递眼色。黎言看在眼里很有些疑惑，只道江萱是有些烦躁，抬头看看天色，说道：“现下日头正毒，还是在院中乘凉喝茶的好。”
　　江萱无奈，心中哀叹，天啊，这小子死定了，竟然在二哥哥面前说买通了主考官，这下不知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