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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日三秋 ...

  •   [1]
      “——真是的,珊璞那家伙……”

      道场内两人相对而坐。小茜看着坐在对面的青年:对方换了个姿势,抱着双膝把头埋在那之中。然后,从臂弯里传出了一阵抱怨。

      声音较之少年要沉稳沙哑,但语气还是没变过的青涩。“居然逃跑了!”青年恨恨地抛出几个字,听起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三天之前,当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猫饭店的时候,却发现门上挂了张“暂时停业”的招牌。那时冲在前面的小孩子气急败坏地大敲店门,明明是用与之前相同的力量,手却肿了个大包。

      想到这里的小茜不觉笑起来。她突然发觉这时候不该笑,连忙用手捂住嘴。

      “喂,有什么好笑的啊!”

      惨了,被对方发现了。小茜连忙抬起头,正对上青年疑惑中带着生气的脸。他歪着脑袋,褪去不少稚气的五官挤作一团,那模样颇为滑稽。见问不出什么名堂,青年又回复了之前的状态。他无聊地用手指在地上划着字,辫子蔫耷耷地垂下来,随着身体动作摇摇摆摆。

      “现在的乱马,大概是二十岁……吧?”

      小茜环抱着自己的双膝,端详着青年。她默念着这样的猜测,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声。青年灰蓝色的眸子无精打采地转过来,“那种事情鬼知道啊……”

      活脱脱是长大的模样。身体要更结实,个子也像被拔过一样、突然变得更高。如果之前小茜才和他有一个头的差距,那么到现在大概就是一个半了。五官的变化很微妙,原本还带些圆润的稚气脸庞被塑造得具有英武气质,轮廓深刻了些、神情也更为舒展——用最简单的词来概括,就是“变帅了”吧?

      如果让对面的家伙听见,大概会嚷嚷着“你的意思是我原本不帅吗?!”

      小茜无奈地驱散了脑中场景。她一只手撑着脸颊,“算了,反正都是一样的……小孩子气。”

      ——但话说回来,真的是很奇妙的经历。仿佛坐上时光机,飞跃着漫长的时间。几天之前乱马还是小孩子的模样——跟吃了岁月菇一样,玄马叔叔和爸爸可高兴坏了——这几天就变得比自己还要大。以后也会以这种超越常人的速度生长下去吧。

      那么,必定会历经衰老的过程。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死亡之前找到让乱马恢复的方法。

      而两人现在都为此烦恼着。喂下乱马这种药的珊璞手中必定有解药,可她现在逃跑了。……珊璞,究竟跑到了哪里,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二十岁的乱马面对着十六岁的小茜,这真是过于诡异的场景。

      打破道场过于寂静的氛围的,是青年长长的叹气声。他起身向门外走去,身影消失在秋日略显萧瑟的阳光中。看着他默默远去的小茜把头埋下去,若不是这温暖还确实存在,她差些以为这是一场梦。

      ——让时间停止吧。

      怀着微妙的心情,少女许下了这样的愿望。

      [2]
      乱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或者说,衰老。

      今天是第五天。刚放学的小茜一到家就先奔向道场,乱马应该在那里。不久之前爸爸替他请了一段时间的假,雏子老师当然全面放行。

      推开道场的门,小茜轻悄悄地走了进去。面对字幅坐着的身影,比之前要更成人化。午间日光沿窗棂一路流淌,洒在青年身上,形成画一般的场景。

      蹑手蹑脚地走近。小茜坐在青年旁边,对方平稳的呼吸声随胸膛起伏。

      “是睡着了吗……”

      这么想着的小茜将脸庞凑近。青年的确垂着头,眼睛闭上。唇角微微拉伸,就像在笑一样。那张脸上充盈着孩子的快乐神情,青年锋利的线条被这毁得殆尽。不过仔细一看的话,现在的乱马,大概是三十岁。孩子气从身上消失无踪,如果不是有这副傻笑——从外表看来,会是很靠得住的武道家吧。

      ——提前看到了他十四年之后的模样。如果按预设好的轨道运行,十四年以后,乱马会是这副模样也说不定。

      如果按预设好的轨道运行……十四年以后,两人又会是怎样的状态呢?

      看着睡着的青年,小茜思索着。

      或许会结婚,那时就得天天面对这张脸了,倒也不赖,甚至可以说……内心里,有些期望它的实现。也有可能两人解除婚约,从此做朋友、或者再不见面。那样的话,这张面庞就不会再对自己露出毫无防备的表情了。大笑也是、脸红也是、生气也是、害羞也是、害怕也是、猫化的模样也是,当然,还有睡着的、宛若孩童的样子。

      ——在两人分离之前自己就会先把他打趴吧!

      为了安抚自己,小茜捏起了拳头。但那拳头很快就松开了,她两只手撑在地上,抬头望向透出耀眼日光的窗子。秋天澄澈蔚蓝的天空被分割成了几块,红叶随风缓缓凋落,划出赤红的轨迹。

      现在是二学期。冬天已经不远了。这样的时光……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小茜……”

      青年喃喃自语着。小茜扭过头,青年还在睡。只是无意识地说着梦话吧。现在的睡姿较平时来看,实在算是平和的了。

      可是,到底是在做什么梦呢?毕竟叫出自己的名字了啊。

      端详着乱马睡颜的小茜,内心泛起了好奇。她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要贴上地、看着那紧闭的双眼。从外人看来,这种姿势和索吻并无差别。

      然后灰蓝色的眸子霎地出现在眼前。小茜的身体猛地一抖,脸立刻烫了起来。她向后退几步,装作正坐的样子。

      “……喂,小茜,你在干什么啊……”

      青年还没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他揉揉眼睛,迷糊地发问。

      手在抖,声音也在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没、没什么!对了……你、你找到恢复的方法了吗?”“白痴!我要找到方法还是这幅样子吗?”不屑地甩下一句,对方又突然瞄向自己,“怎么脸那么红啊?……是不是发烧了?”

      微凉的手,贴上额头。两人的距离非常靠近。

      三十岁的乱马与十六岁的小茜面对面。

      “啧、很正常啊……奇怪了。”放下手。比起额头来说,脸的温度要更高。小茜是这么觉得的。

      以自己都不知道的理由赶快逃离,只留下青年坐在原来的位置。身后传来模糊的青年的疑问,“……奇怪。”

      如果时间能够停滞的话,停滞在这一刻似乎也不错。

      但时间的指针加快了前行的速度。乱马正在比前几天更快地向死亡进发。

      十年,仅仅用了两天。

      [3]
      宛若一团火般在地平线上燃烧的——灿烂的夕阳。天空染满了绯红的色彩,云彩在空气中熔化,形成被风裹挟的、扑面而来的暖意。

      河滨的放学路。少年走在铁丝网上,步伐那么轻快。而自己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那背影。

      ——那辫子一甩,少年的黑发被暮光映照得发白。他只是执着地向前走,像是没有发现站在远方的自己。

      “……乱马!……”

      喉咙无法发声。肌肉无法运动。只能伫立着,如同目送一般,看着他远去——朝着地平线,朝着要将他的身影消融的、灿烂的夕阳。

      是听到呼唤了吗?在铁丝网上前进的少年回过头,那稚气的英俊脸庞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就在自己将要回以呼唤的时刻,他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了暮光中。

      浮动着金红的空气,十分宁静。从不知何处吹来了晚风。裙摆扬起,又下落。铁丝网上空无一人。两人的放学路上,只有呆立的自己。

      少年消失了在夕阳中。而自己清楚,没有回来的路。

      “——乱马!!”

      在晚上醒来。月华透过窗子,幽幽地照耀着房内陈设。小茜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她环视四周,“原来是梦……太好了。”

      常言道,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墙上挂着的日历被风哗啦啦地翻开,小茜抱紧双膝,这是第六天的夜晚。从身体某处蔓延开了寒冷。虽然是深秋,但天气也未冷至此。小茜把双膝抱的更紧了,她将一只手覆在胸口,激烈的鼓动传递到指尖。

      心跳并未平复,而更加剧烈。全是因为……明天是第七天。

      第六天的傍晚,乱马已经六十岁了。一头黑发尽数变白,脸庞刻下深深的沟壑,仿佛连高大的身躯也跟着缩小了。他坐在夕光里的背影,蓦地看去颇为瘦弱……就像个老人。

      “——嘁,这就要死了么。”

      并无害怕,更像惋惜。那声音以少年口气断续着逸散出来的时候,小茜突然后悔自己当初没把婚礼继续下去。

      即使现在硬要嫁给乱马,他也不会答应吧。一定会说“你这种女人我才没兴趣”,然后活动着已发僵硬的筋骨,努力地以武道家的身份离开。

      那家伙实际上很温柔。虽然这种温柔是可以气死人的。

      自乱马在睡梦中被珊璞喂下药、变成小孩并以超越常人几十、几百甚至几千倍的速度成长之时,大家就都在为寻找解药而努力。父亲与玄马叔叔在给乱马请完假后就启程去了中国,小靡则动用人际网络。八宝斋叫嚷着“我要年轻的乱子”而四处倒腾,到最后就成天闷在屋子里抽烟,对内衣都失去了兴趣。佳香阿姨远赴外地找寻,自己和乱马也费了很大功夫——甚至拉上右京和良牙一起寻找恢复的方法,跑得累死累活却毫无结果。

      无计可施。于是有了如此安静的时光。

      小茜走过来,坐在了乱马旁边。忍着不去看已经衰老的乱马,她直直地盯着将要消失于地平线的夕阳,努力让自己不掉出泪来。

      她开口了。“……乱马,对不起,没能帮到你。”

      有些干涸的声音依然脱不了少年口气。坐在自己旁边的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笨蛋,本来就没指望你帮上忙……那么努力干什么。”

      如果是平常的小茜,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发火吧。可从少女口中发出的,只是怯弱的、抖动不堪的声音,“……为什么?”

      “你不害怕,自己会死吗?”

      小茜终于转过头,凝视着那张变化得衰老的脸。那是六十岁的乱马。他只是笑,皱纹叠在一起。

      “……怕什么?是人类,就总有会死的一天。我才不是胆小鬼。”

      “可、可是……你才十六岁啊!!”泪几乎要涌出来、不,已经涌出来了。小茜握紧双拳,低下头嗫嚅着,“我很害怕你会死……”

      苍老的手擦去了泪水。“其实我也有害怕的东西……不对,”等她哽咽着抬起头,老年人将头扭过一边,这么低声说道,“……只是觉得遗憾吧。”

      ——害怕的东西?

      “好啦白痴,赶紧回去吧。你在旁边,思考都受阻碍了。”

      挥挥手将自己赶上楼。小茜回头,注视着乱马端坐着的背影。上午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坐着的,四十岁的模样宽厚如父亲。

      六天之前童年的乱马还在回廊上奔跑。而六天之后,他就进入了生命的暮年。

      还未流尽的泪水哗地从眼眶漫溢出来,打在楼梯上,发出微小沉闷的回响。而抱紧双膝、未能入梦的小茜,依旧让眼泪沾湿了被褥。

      明天是第七天。这就意味着,告别的时刻将要来到。

      心像是被割碎了,恐惧与痛苦沿血液流遍全身。

      但时间不能停止。

      [4]
      如果能再次与你并肩,共同走过那长长的放学路——
      我想我绝对不会再沿着铁丝网一路向前,而是不回头地将手伸向你。

      ——如果能拉上的话,就绝对不会再收回去。

      寂静的房间里小茜将头埋在双膝中,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听着秒针的走动。时间似乎在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奔流而去,用波浪将世界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抬起脸,原本幽暗的月华早已消融,阳光带着新鲜的气味倾洒遍地。小茜迈下床铺从窗口眺望,天空被淡淡的绯红染满,几缕金黄透出来。

      逐渐温暖起来的空气。风。鸟鸣。本以为这第七天的清晨永不将至。

      吸气,呼气。努力运动脸部肌肉,试图拉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小茜沮丧地发现自己失败了。她笑不出来,或者说,她知道自己此后再无法使用这个表情。于是小茜收回撑在窗台上的手,沉默地向天空望去。秋风把几片红叶扫到窗台上。她缓慢地把树叶捧在掌心,忽然发觉它们夏日里的样子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看到这红色时不觉一惊。在她记忆中似乎一周之前树叶还油绿得能反射太阳灿烂的光芒。但这之中又隔了极为漫长的时光——漫长得像一个人的一生。

      小茜把树叶放回窗台,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天道家维持着奇异的安静。或许是不想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吧,小霞和小靡一大早晨就不知道哪去了。爸爸、玄马叔叔和佳香阿姨还没回来,八宝斋更是从几天前就不见踪影。空荡荡的的家中,只剩下了自己与乱马两人。

      难得没有吵架的独处时光。

      “……从今以后,也不会再吵架了吧?”

      小茜有些自嘲地想着,拉开面向院内的门,踩在回廊上。池塘映入眼帘,水面上只有漂浮的红叶。平常在这里吵闹的女孩子和熊猫都不在。她一瞬间因不适应而睁大了双眼,随后叹息着转过身去,打算到客室或道馆看一看。

      “啊……小茜啊。”

      突然飘过来的细微声响让小茜身体一僵,她的眼睛重新转回,借着渐强的晨光打量声源模样。老者靠在一旁,抱着膝盖坐着,沟壑在脸上挤得堆起来。那应该是微笑吧。

      “早上好。”

      放在平时根本就不会出口的问候。小茜紧挨在他身旁坐下,“嗯,早上好。”

      仅仅简单地回应。小茜在心中估计,现在的乱马大概有八十岁。衰老的速度豁然放慢……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明白得不行。但痛苦得仿佛被割裂的心脏在胸腔中呐喊,它说那是谎言和心理作用,事实远没有这么糟糕。

      像昨天的傍晚,目光越过一切,投向虚无缥缈的彼方。两人沉默地坐在一起。

      想说的话太多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时间能再长一点的话……

      小茜竭尽枯肠的搜索被对方打断。她只听得那声音在耳边幽幽作响,“哪,小茜。”

      “啊?”

      “其实你挺可爱的,一直都是。”

      十六岁的乱马绝对不会说的话,竟然被八十岁的他轻而易举地说出口。小茜微微张口吐不出半个字,混合着甜蜜的绝望从心头升腾堵在嗓子眼。就像回复了年轻活力,老人滔滔不绝地继续了下去。

      “如果能再走一次上学路,真想不走铁丝网看看啊。”

      “……嗯。”

      “如果让我看见珊璞那家伙,绝对会好好和她打一场。”

      “……”

      “小右做的好味烧,现在的我已经咬不动了吧。”

      “……”

      “良牙那家伙其实人还不错。他一直喜欢你,遇到云龙明之后也没完全变心。”

      “……”

      “由我来讲这个好像有点不对……哈哈。不过,也快没时间来讲了。”

      “……有什么好笑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小茜终于喊出声,“笨蛋乱马……你不会死!!绝对!!”

      对方干枯如枝的手缓慢无力地伸到脸上,轻轻拂过在日光下闪耀的泪水。虚弱的回答。“是吗……我也希望那样,咳、咳咳!!”小茜连忙伸出手轻拍老者后背,喘息却更加剧烈,咳嗽一串接着一串无法止息。“这么看……还真遗憾啊,咳、咳咳……真是的,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咳!我一定要打珊璞那家伙一顿……咳、看起来没机会了……小茜你帮我?……咳、咳咳咳咳!!哈……哈……啊、呃……哈……咳!!”

      她看着对方那张衰老得无法辨认原本模样的面庞,皱纹堆砌重合。他在笑,一定是的。四目相对时痛彻心扉的寒冷从脚底开始蔓延,逐渐将小茜的血液冻结:清澈如水的灰蓝色浑浊不堪,在其中燃烧的生命之火,只剩下微弱的半星还在摇曳。

      “……不要说话了……”

      过去的日子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小茜抱住老者,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灿烂若光的笑容还在持续——“哈……啊……现在说……可能太晚……哈……了吧……”

      “……不要再说了!!”

      喘息声还在持续,但小茜能感觉到老者略微一怔。随后的声音仿若出自少年之口。

      “不行,一定要说……我喜欢你啊。”

      感应到了什么的她猛地望向老者,他盈满笑意的眼眸逐渐失去光彩。喘息声一瞬静止,老者的微笑随之变得呆滞。

      愣了半晌,小茜怯弱地呼唤道:“……乱马?”

      没有答复。他只以不变的笑容回应。

      “……乱马!”

      连笑意也开始失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纷涌掉落。小茜收紧怀抱,确认般又带着决意地,朝老者干涸的嘴唇亲吻下去。最初只是轻轻的接触,而后则将所有紧贴。泪珠沿沟壑滑下,传递来的仅剩冰凉。

      从开始到结束,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初吻,竟以这种方式进行。

      闭着眼睛的她并没有意识到死寂双眼中燃烧的两点微火。明亮的灰蓝色火焰逐渐在双眸中扩散,剧烈地摇动着它的光芒。吻持续着没有停。干涸的嘴唇充盈水分,深刻的沟壑开始平复。时间在倒流——十六岁的乱马伸出手臂,温柔地将小茜抱在怀里。

      “……乱马?”

      “……笨蛋,好像被你拽回来了。”

      对于少女的呼唤,少年带着微笑柔声回应。像是要确认这一切不是幻想,两人都扣紧双臂。从湛蓝晴空降落的秋日阳光,把温暖洒在大地之上。

      不远的某处,小靡放下相机。看着取景框,她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算了,这次只就收成本价吧。”

      时间不能倒带、停止或快进。但是这种让二人提前看见未来的小小奇迹,偶尔发生一次也未尝不可。

      [5]
      父亲与玄马叔叔一脸沉重地回来了。不过随着乱马的露面,平时听惯的笑闹殴打声再度充盈耳畔。带回土特产的佳香阿姨联手早上出门买菜的小霞做了一桌好菜,也顺便把自己拉上。听到好消息的右京连忙赶制特大好味烧送了过来。八宝斋对乱马的问候方式当然是一盆冷水加一条胸罩,但是后者的回礼——热辣辣的殴打也堪称豪华。伴随着“臭老头!我才不会穿那种东西!!”“嘿嘿嘿,还是年轻的乱子最好了♬~让我来摸摸那久违的……”“去死吧臭老头!!”“你怎么敢违逆师傅!八宝大华轮——”和而后在天道家外围爆发的烟火,捂着耳朵的小茜露出了笑容。

      生活恢复了正常。

      周围嘈杂不堪。饭菜香气和吵架打斗声飘过身边。小茜从厨房的后门走出去,一个人站在夜空之下。连发的八宝大华轮绽开,随即如星星的泪滴般陨落。灿烂的烟花把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一双深栗色的明眸中,荡漾着点点水光。

      从笑着的脸庞上,突然滴落下泪花。

      “喂,小茜……”

      被老头追赶的少女随手拿起开水壶往自己头上浇。冷风中团团白雾消散,站在原地的少年抱紧双臂打了个哆嗦,埋怨了几句“好冷”之后刻意装得若无其事,“怎么又哭了?你可不是个爱哭鬼。”

      “……没事。能恢复原来的生活……太好了,不是吗?乱马。”

      之前的时光里以为马上就会失去对方。那种心情让人无比难忘。

      “……啊,的确……还能活着,太好了。那个,谢谢你。”

      带着些羞涩,乱马开口回答。对着指尖的他又急忙补充了一句,“说、说起来那段话……你都忘记了吧?!!”

      “那段话?”小茜在脑海中检索着与之有关的片段,不确定地开口。她的脸庞马上腾地红了,“那个,是说喜欢——”“呜啊啊啊啊啊啊啊!!”打断她的话,少年立刻抱紧头,“我我我我我我我到底说了什么!!!”随即他蹲在一旁无比幽怨地用树枝划地,“珊璞你这家伙要是让我再见到你一定要好好揍你一顿……小茜、小茜你忘了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茜忍着不笑出来,特意绷着一张脸,以无比生气的口吻询问,“所以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笨蛋!如果是假的我还……”一下站起来的少年大吼道,发觉不对而怔在那里,“哼”了声走近她身边,望着天空沉默地站着。他的脸红得像新年挂的大红灯笼,在凛冽秋风的横扫下甚至有些发紫。

      “那个,其实……我把那么丢脸的样子都给你看了,所以……”

      因为激动、害羞或者其他什么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抖。乱马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复,站在小茜身边接着说了下去,“小茜。”

      仿佛在等待着,小茜没有开口,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以后你衰老的样子,也要让我看到哦。”

      呼出的气氤氲成淡淡的白云,向天空奔驰而去。少年撇过头伸出手,女性纤细的手指交叠在他宽厚的掌心中,随即被握紧。

      短暂的沉默。小茜噗嗤一声笑出来,“笨蛋。”

      晚饭时间。两人在小霞的呼唤声中回到正厅。亲朋围绕摆满丰盛饭菜的饭桌坐着。

      “这一切都能好转起来真是太好了啊~早乙女兄!”

      “是啊,哈哈,天道兄!那么事不宜迟,赶紧开瓶庆祝吧哈哈哈哈!!”

      活宝老爹们自顾自地说着,小茜不禁叹了口气。一旁正大快朵颐的乱马感觉不对劲回过了头,小靡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他的身后,捏着一个纸袋诡异地微笑,“乱马君,找你有点事。”

      天道家院内。“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这是今天上午拍下的你们俩的照片。价格只要九·九·八!”小靡把纸袋在乱马眼前晃了晃,里面的东西喀拉喀拉作响,“怎么样?赶紧买下来吧?”

      “嘁、我才不买呢——”

      “这可是你说的哟?”小靡的笑容更灿烂了,她举起双手朝厅内吼,“爸爸!玄马叔叔!小茜和乱马今天早上K——”

      “我买!我买!!我买!!!”乱马急忙扳掉她的手,从衣兜里翻出几个钢镚塞在她手里。小靡一边呵呵笑着“乱马君你还真纯情啊”,一边把一半的钢镚还给他。对方显然被这种天塌下来都不会发生的情况吓到了,干张着嘴说不出话。

      将钱收在自己钱包中的小靡将纸袋交给他,挥手向正厅走去,“这次大优惠。只收成本价,四百块而已。”“以后也要一直好好照顾小茜啊,乱马君~”她又回过头,半开玩笑地嘱咐道。

      ——小靡是不是神经搭错了?

      乱马震惊着打开纸袋,在底部躺着一管胶卷。他小心翼翼地抽出相片,小茜那泫然欲泣的侧脸与自己的相重叠,“说起来,好像头发是最后恢复的……”乱马用手指擦拭自己头发的区域,那里呈现一种淡淡的灰白色。

      “不过……既然买了,就留下吧!”

      将纸袋小心地掖起来,乱马追随小靡的步伐回到室内。

      虽然略有波澜,但生活可称风平浪静。周一放学后,两人边交谈边走到了猫饭店。正埋怨乱马的小茜忽然停住了脚步,“……珊璞?”

      乱马也停下来,仰头向上望。穿着一袭白裙的珊璞试图把“猫饭店”的招牌摘下来,在她的右臂上绑着块黑纱。没扎好的头发披在肩上,将脸庞映衬得更加苍白。

      “啊,小茜。”

      珊璞从梯子上摇摇晃晃地走下来,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她试图回应一个微笑,口气全失了平时的刁蛮,“……别了。”

      “只是为了乱马吗?”

      小茜注意到可伦和沐丝都不在附近。只有珊璞一个人轻按自己的长发,任白裙黑纱随风飘扬,“……所以要回去。是我……害死了他……”

      “原本只是想喂乱马‘雏生药’,让他爱上第一眼见到的我。但是那药错了……寄过来的是‘重生药’……”珊璞哽咽了一声,平静地说道,“去中国找到解药的时候……说已经过了时辰。而且我知道,解除药物效果的方法,即使拿到了,我还是不能给他。”

      “……我一直都知道,我不能给乱马一个两人都发自真心的吻。”说到这里,珊璞凄惨地笑了,“我爱他,但是即使没有喂错药,乱马也不会爱上我。”

      小茜伸出手去,“珊璞……其实乱马他没有……”

      “谢谢你……小茜,别了。”

      珊璞走向梯子,却看见乱马挥着招牌站在那里,“哟,珊璞。这个给你。”他掸掸灰尘,把牌子递给发愣的珊璞,“我还真想教训你一顿啊。不过……这次就算了!”

      眼泪哗地从珊璞的脸庞上流下。她紧紧地扑过去抱住乱马,“乱马,你还活着!!”“嗯,我还活着。”少年扫了一眼小茜,发现她并没生气,“所以,你也……”

      “我不回去!!小茜,这次你赢了。”搂着乱马的珊璞恢复了元气,扭过头对情敌下了挑战书,“可是,乱马终究还是我的!!”

      “好啊,有胆就放马来看看吧!”小茜笑了笑,开玩笑地回应道。

      “我不会再输给你的!!”

      “喂,我说你们……”“乱马你个混账!!”同样穿得整整齐齐的沐丝飞到他眼前,正装袖子里飞出暗器,眼泪也随之飙升,“明明再过一会、再过一会珊璞就属于我了啊!!”不知何时出现的可伦用手杖敲敲地,“哈哈,不愧是好孙婿呢!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珊璞!”

      例行的火上浇油。例行的街头斗殴。例行的日常生活。一切步入正轨。

      回家时天色已暮。今天乱马没有走铁丝网,而是走在小茜的身边。

      不需要任何更多的语言。

      ——如果时间就此停止,那会是怎样的景象呢——想起曾经许下的愿望,小茜歪歪头。那大概不会比现在更好。她这么确信道。

      让时光继续奔流吧。接下来的日子,要慢慢地看着他成长,然后衰老。属于两个人的生活,一定会就这么继续下去。最后在温暖的傍晚,迎来生命的终结。

      于时光所带来的奇迹中许下约定的少年与少女,朝夕阳的方向走去。

      [后日谈](请联系Fantasy系列另一作《乱马2/2》阅读)
      中国青海省某处。一头白发的小姑娘坐在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房子里,百无聊赖地对着臂环讲话。

      “……阿燐,屋子坏了哪。”

      臂环幽幽地发着银辉,将小姑娘的脸照亮。声音跟着从不知名的地方窜出来,“嗯,珊璞小姐说她需要‘重生药’的解除方法,我就把你的地址告诉她了。”

      “可是余记得跟阿燐说过,余秋天不在家哪?”

      “解除方法没有跟着你一起离开。”

      小姑娘叹了口气,“阿燐一点都不可爱。”

      “请不要用‘可爱’这种形容词来修饰我。”

      “……哪,反正找不到解药也没关系。”小姑娘站起身,一只手按在臂环铭刻的古代文字上,“反正那个只是余的试做品,不会出大问题哪。真货那么贵,可不能随便卖哪。”

      一阵静默后传来了对方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是吗。我寄出的是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是你的试做品吗?”

      良久,没有反应。小姑娘的脸微微抽搐,圆圆的大眼睛中闪烁起火苗。

      “又是真货吗,李琉璃?”

      “——阿燐……”

      “原来是真货。料想如此。也没有办法,因为贴错标签的是你。”

      “——阿燐整个寒假都要来给余看店!!不然余就把阿燐的头绳收回来!!”

      银色的光辉闪动几下就在空气中渐隐。小姑娘躺在废墟中,凝视着星星喃喃自语,“珊璞小姐,还真激进哪……琉璃阁又被拆了哪。”

      这时的良牙,正在丛林中穿行。

      “乱马,你就安心地去吧……小茜小姐的幸福就让我带给她。”他拄着伞艰难地迈过密林,“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小茜小姐!等着我!!”

      丛林上空响起了呐喊声。与此同时,在东京的练马区,天道道场内,小茜与乱马正在不停地打喷嚏。

      — 一日三秋·完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日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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