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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您为什么会这样以为呢?”冬妮娅好整以暇地盯着保尔,“实际上我以为我出现在这里,您自然就明白了。”

      保尔没有接话,只淡淡道:“图曼诺娃同志,把锨拿起来,站回队伍里去吧,别学这个胖水牛的模样。请原谅,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什么人。”

      羔皮帽身材高挑,肩宽腿长,跟胖绝不沾边。他看保尔盯着冬妮娅目不转睛,还说着这样近乎挑衅的话,简直气疯了:“太放肆了,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妻子,请注意你的眼神!”

      他示威似的拉过冬妮娅的手:“咱们走,这个拉查隆尼真叫人受不了。”

      拉查隆尼是意大利语,穷光蛋的意思。

      保尔冷笑了一声,目光扫过冬妮娅洁白的长筒套靴:“如果我是拉查隆尼,那你就是还没断气的资本家。我劝你们别留在这儿,前两天土匪还来光顾过。”

      他转过身,拒绝再交流,拖着那双烂套鞋,啪嗒啪嗒走远了。

      冬妮娅是在傍晚铲雪收工后才找到机会跟保尔单独说话的。他拄着锨,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保夫鲁沙,你现在的样子好落魄啊。”

      保尔回过头,就看到冬妮娅双手抱臂,眨着眼冲他笑,神态一如往昔。

      好像有什么酸软的东西一瞬间击中了他。本来铲了一天的雪,他已经非常疲乏了,现在好像灵魂也要跟着脆弱了一样。

      “不劳您操心。图曼诺娃同志,新婚快乐。”他语气冷得没有一点祝福的温度。

      她听到这话笑了,笑得非常肆意,神采飞扬,和记忆里的冬妮娅分明不一样了。是婚姻重新给她带来了笑容吗?保尔不确定地想着。

      他对冬妮娅的印象停留在了黄昏。第聂伯河滚滚流过,落日的余晖颤抖着给河水染上最后的昏红。冬妮娅撑着桥边的栏杆,不肯看他,然而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忧伤的。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要飘散在风里:“难道我们的友谊就像今天的落日,这样结束了吗?”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冬妮娅,你应该很清楚,原来我很爱你,直到现在,我也可以重新爱你,只要你愿意跟我们站在一起。我不是从前的保夫鲁沙了,我对曾经为了你的眼睛坠入悬崖的自己感到十分羞愧,冒生命危险只能是为了伟大事业的奋斗,绝不会是为了姑娘的眼睛。若你认为我应该先属于你,再归于党,那我只能是个叛逆的丈夫。因为我一定要先属于党,然后才属于你和其他亲人。”

      他能清楚看见冬妮娅的侧脸,她的两眼噙着泪水,凝望着第聂伯河,一句话也不肯再同他说。她是那么悲伤,却又那么抗拒。

      保尔小心地揽住她的肩膀,低声说:“我们的队伍里也有许多优秀的姑娘,她们忍受着种种艰难困苦,肩负着残酷战争的重担,她们的文化水平也许没有你高,但是同样是心怀理想的战士。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呢?你说我们对你不友好,可是那天你打扮得像是要去参加资本家的舞会,你说你不愿意穿那么脏的军便服,这只是害你的虚荣心。你有勇气爱上一个工人,为什么不肯接纳工人阶级?”

      然而冬妮娅已经一言不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开口。他不再说下去了。

      离开的时候他回过头,还能看见晚风轻柔地吹拂她栗色的长发,夕阳钟爱地吻过她含泪的双眼。第聂伯河奔流不息,远处的游轮疲倦地升起白烟,发出“嘟——”的悠远长音。那张脸依旧是年少倾慕过的美丽容颜,却不再有当年的惊心动魄。然后在记忆里,迤逦淡去。

      直到今天。

      “图曼诺娃同志,您过来是为了嘲讽我这一句的吗?”他调整好了心态,淡淡道。

      冬妮娅用像是有些遗憾般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您会用一些更刻薄的话来形容我。”

      保尔愣住了,他抿了抿唇:“看来我在您心中的印象已经很差了。”

      她又笑了,蓝眼睛泛起潋滟的光彩:“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冬妮娅重新用回了你字,退开了两步。她身后是个布袋子,里面装的是精制的黑色大衣,里面还有围巾绒裤以及毡靴,全是崭新的。

      “就当我是为了做这一件事特地来到了这里吧。”她的目光令人捉摸不透,“我该回去了,也许今生再也不会见面,祝你今后平安健康,得偿所愿。”

      她哼唱起了熟悉的轻快小调:“无论我活着,还是死去,我都是一只,快乐的牛虻。”

      保尔抬头,看见冬妮娅裹紧了围巾,慢慢踩着积雪离去。那双洁白的长筒套靴因为干了一天的活儿,已经沾了污痕。远处的人声好像模糊了,只剩下这片静谧的天地,厚雪被踩开的碎裂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

      冬妮娅生了一场病,寒冷与高热在她身上交织。

      那是一场异常真实的梦,好像她真的在西伯利亚的寒冬里走过了一遭,并如走马观花般看完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冬妮娅在清醒的间隙里凝视着飘到窗前的绿色藤叶,窗外正阳光灿烂。

      听说做这样的梦是在启示未来。冬妮娅素来任性,她不觉得跌落阶级的塔妮亚不能结交,也不觉得贫穷的保尔需要保持距离,就像在梦里,她也不觉得落魄的保尔需要人同情,那是他为之奋斗的未竟事业。

      她不轻鄙这样的落魄,并且愿意在能力范围内提供帮助,比如羔皮帽新买的一整套冬衣。

      冬妮娅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还好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梦,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羔皮帽。

      只不过她仍然迷惑。

      她觉得自己怜悯弱小,乐于助人,也愿意折节相交,为什么好像始终高高在上,难以融入到普罗大众里去呢?

      你愿意一辈子像你看到的那些穷人一样,无穷无尽的做活儿,活成大海里的一滴水,放弃一切属于自己的特权吗?

      不,我做不到。

      身在现在的位置,只要愿意,我觉得我能够做的其实更多。而不是彻底抛却我的阶级,将我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轻轻合上了双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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