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临》ELA017

1、第 1 章

　　瓢泼大雨中明明暗暗的闪光晃荡沈兰笑的身影。
　　我抱着我姑母的尸身，和沈兰笑隔着一扇纸门，在这个恨与惧交织的夜里，她模糊的身影尤其像只恶鬼。
　　怀里是寒凉的血肉，冷得我心慌。
　　“姑母……”我低头看我的姑母，那双凸起的眼盯着我，这个平日里总是笑盈盈的亲人，眼里的怨恨如针一样刺痛我。
　　我只觉得悲切，我想开口问沈兰笑：“我们当真情谊深厚？你失了父母，也要叫我失去最后的亲人吗？”
　　“你当真怨我吗？”她却先问我。
　　雨水声灌满了我的耳朵，也封住沈兰笑的耳朵。她在雨中，在院中黄白一片的梨花树旁，我看见她仰起头。
　　我猜她是在看那些花儿，在一起长大的时日里，其中的每个花季，她有几日总是长久地站在如今她身处的位置，抬头看花。
　　姑母就坐在纸门后，看沈兰笑印在上面的身影，我无一例外地坐在姑母身后，我有时抄经文，有时诵书给她们听，她们却总是不变的动作。
　　她们之间是比我与她们之间亲密的，我在过去懂事的十九年里认知到。
　　“姑母，你多看看我吧。”我说，“我嘴皮子都快念破了，这故事难道真那么无趣吗？”
　　姑母回过头，脸上是盈盈笑意，她确确实实看我了，心里或许还觉得小孩子真容易吃味，但她实实在在地注视我，我便觉得是她在意我的。
　　至于沈兰笑，她那时是和我一样大的孩子，我缠着她陪我聊天，送她手折的纸鹤，同她聊起书本里的趣事，就当是收买了她的心。
　　等梨花都落尽了，我想她们都会做改变的。
　　可沈兰笑仰头的动作就如同我过往记忆里的那些日子，她依旧不变，我照常地陪伴，姑母也在这扇门后。
　　“兰笑，你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我对这重合感感到不满，我终于忍不住问她。
　　她的身影骤然接近纸门了，“我以为你知道的。”
　　“你不是在这扇门后吗？你能不能看得清我？小意？你有没有看清过我的脸？”
　　“……我为何要看清你的脸？”我觉得可笑，“我要记住你被溅了血的脸吗？”
　　沈兰笑没有再回应我，她抵着纸门坐下，湿了她后背触碰到的地方，水滴在纸门上晕开，她用闷闷的呜咽声透过纸门缠绕我。
　　“你凭什么哭！”一股心火涌上，我止不住地吼出声，“我才要哭！你杀了我姑母！沈兰笑！她也算你半个母亲！你就这样杀了她，你要我怎么办！？”
　　我在这间屋子里歇斯底里地吼她，我透不过气，我除了她的身影与怀里的尸身之外，只看得见屋里的书案与床榻，看得见我往日的开心。
　　那开心源自姑母每日见我那四次，时间长短不一，梨花香趁这些时候涌进我的天地，我吃着姑母送来的饭菜，听门外的沈兰笑同我说话。
　　她说：“我不想去学堂。”、“你还有想要看的话本吗？”、“你重新给我折只纸鹤吧，原先那只不小心浸水了。”“小意，我看起来是不是就是一团黑色的影儿？”
　　这是扼喉的手，用力地夺走我的呼吸，我突然同沈兰笑一起哭起来，滴落的泪水划过姑母的脸向下坠。
　　“我没有不情愿的……”我说，“房间里才足够安全……”
　　“你姑母死在这间房间里。”沈兰笑打断我的话，伴着抽噎声，“换你出来，你出来，同我一起看梨花。”
　　她这样说着，径自拉开了门。
　　我两只手环着姑母，她突然动作，我惊得抽手去按住门，姑母的头就重重摔在地上。
　　我失去了气力，沈兰笑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她湿漉漉的，一些头发黏在两颊上，她的眼睛，与我不同的黑色的眼睛，她死命盯着我，我看清她的脸，看清她整个人，她的眉发，她身影的实体，一度惊雷，亮堂了我与她。
　　我该想到的，雨水替我帮她洗掉了血迹，她那样澄澈。
　　她兀自拉住我的手，替我做了选择。
　　我于是也变得湿漉漉的了，黄白一片的天地间弥漫着梨花香，我终于沾染香气，我回过头，姑母就躺在地上，那双眼睛阖不上，那扇纸门合不上，我已在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