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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   “快些,快些走。”

      萩原眨一眨眼。

      刚才的那一幕从他的视网膜上消亡,无声落回他的脑海里。

      老巡警悄然地在前面引着路,从厚重压抑的老树枝桠间快速通过。仿佛每次下山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飞快地离开。

      他拽着萩原的一边胳膊,不顾这姿势不方便走路,也不肯随便放手。

      毕竟上回就是在这条山路上——

      见识过我行我素、突然「消失」的高桥,老巡警不打算再有一次那样着急冒火的经历。

      同时,町田也是真心怕那些尾巴。即使他们从未真的追上来。

      萩原顺其自然地被拉着走,他能感觉得到老巡警的关切与恐惧。这回离开村里前,町田还硬撑着替他缓和了一两句。

      就刚才那会儿,这人强挤出一副热乎的笑脸,和村里的几个眼熟的小伙子道了别。

      但萩原知道,老巡警拉着他催促他走的时候,糊了他一手腕冷透了的汗。

      他们一直下到山口,隐约地能张望到小信和町旧索道场的一处开阔地,才缓慢地站在微风吹拂的森林边缘,将匆匆的脚步停了停。

      这会儿,老巡警的紧张情绪才稍得平复。他深深吸一口气,这才发觉因为匆促的行走,肺里已经被吸进去的冷气冻得生疼。

      他一边嘶嘶抽着凉气,一边龇牙咧嘴地看着四周,逐渐认出了这熟悉的环境。老巡警想到那个时候,突然好气又好笑地哈出声来。

      萩原跟在他背后环顾四周,也辨认出来。

      这里正是警探刚来的时候,那次擅自离队去调查线索,之后又在这里与他们汇合的地方。

      “想想那家伙刚来的时候,不过上个月末。天气还没这么冷,可林子里也是结了霜了呢。”

      老巡警感慨地一拍掌:“别说,还真是没多久。我倒总觉得他已经来了有段时候了。”

      萩原瞧着放松过来的老巡警,也被感染了几分笑。

      而此时,町田巡查长的动作和天然的大嗓门,在林间惊起一群飞鸟。

      它们匆忙离开树干,发出的叫声如同一阵短促而重叠的口哨,叫树下的两人不由抬头望去。但那些灰绿色的鸟儿穿梭于树桠之间,叫人不好辨认。

      町田惊讶地微微停下脚步。他搭着手,朝那边眯眼眺望过去,注视着那时而嘈杂的森林。

      “……那是啄木鸟吗?”

      看不出是什么的鸟儿,早已经振翅飞远了。它们化作模糊的黑影,消失在更加昏黄的天际。

      町田啧了一声,似乎有些遗憾。

      “啄木鸟在我们长野,可是有些故事呐。武田信玄的那位家臣,山本勘助……小子,你听没听说过?”

      他偏了偏头,随口跟萩原搭话,听见萩原轻而含糊的微微应声。

      老巡警没有太注意,离开信源村让他的神经放松下来。他瞧着脚底下的枯枝败叶,走熟了下山的那条小路,哼着走调不知多少里的山歌。

      萩原的脚步在后面跟得紧,没叫老巡警多为他担心。

      “啄木鸟自背面敲击树干,以惊动虫子往外跑,叫逃出来的虫子被它吃掉。这种东西,天然为了觅食就会些战术。”

      “而效仿啄木鸟、提出了战术的那位大将,他自己却身死于战中。”*

      “唉。要是站在阵中,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是啄木鸟还是虫呢?围着啄木鸟的却又是谁……”

      老巡警徒发这一通感慨,但萩原却的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此时忽然想起专案组上次见面时,警探脸上那一丝微微的笑。

      据早川医生说,她前段时间发送给外国机构的报告,已经得到回信了。

      萩原对此事的详情不太了解,只是在高桥警探与对方讨论时,听出是跟他们前一阵取的血样有关。

      他不清楚,这里面除了几份已经确认的亲缘关系,还能查到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需要麻烦到外国的机构——

      警探又是为什么要等到这份报告,才决定让他们进山。

      而警探自与他原来的机构取得联系后,就一直若有若无地表现出比平时更显的热情。

      警探什么也没说,但萩原就是莫名地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悄然加速运转的齿轮。

      尽管案情之上仍笼罩着一层抹不去的灰雾,但这个人的目标却好像近在咫尺了;

      仿佛是出海的游船,终于看到了目的地——他的海岸线似乎就在眼前了。

      萩原研二又想起高桥廉在安排任务时,最后对他们说的话。

      他此刻才更加地看清,高桥警探与他们在此案中的所求是不同的——那个人每次目光的落点,从来都是在更不易察觉的、某些奇怪的地方。

      “我们会成功的。”

      那份骤然展现的微笑,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情——

      是一种几乎叫他陌生的战栗。

      在高桥警探的这番变化里,萩原意识到,自己当时最先捕捉到的情绪,竟然并不是同喜与欣慰。

      而是直觉般的——对未来的情形、对眼前愈发浓郁的案情迷雾里,不知最终何物会逼近的一种恐惧。

      =

      警探的反常,是从接到那通联络开始。

      然而,就算是萩原察觉到了这一点微妙的异常,这一阵的忙乱也只留给他奔波的余地,而没有多少与警探同行、更别说是认真交谈的间隙了。

      也正是这一阵,神户不知道听说了什么。那家伙找警察厅的人对谈,不知道怎么说服了他们,叫那些人煞有其事地扩大搜索——

      仿佛造成这一切的,真的有个什么值得警察厅对付的危险团伙。

      他们打算查什么?他们打算用这大张旗鼓的声势、用这实际并未调动的武力震慑住谁,以为这样,就能找到那伙所谓的在逃凶犯了吗?

      “他们在查那所谓的犯罪团伙。”

      公安的人一来,暗线才刚刚布出去,还真叫他们撞上了点东西。

      “那些新来的家伙说,”町田对萩原道,“他们得介入、得布置;得申请支援。”

      这些新来的公安被或真或假的消息搞得紧张兮兮。要是他们真的能叫来更多支援,恐怕神户警视的脸上都能乐开花了。

      这些人既开展了对那群武装犯罪分子的搜捕,也没干扰他们对案子的调查——无论是于神户还是现在的专案组而言,似乎都只是利大于弊。

      但町田没法完全这么认为。

      “他们说,敌人手上很可能有枪。可那跟我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嫌疑人有哪个是用枪的?”

      町田第一次不那么确定。

      他曾经怀疑水田,再又是跟着警探他们去查信源村的人;但现在踏进这潭混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猜到点内情的倒是萩原。他借着近来从本部开会的契机,逐渐自那些搜查课同事的闲谈中了解到些别的事情。

      神户好像的确也是在追查另外的事。

      不仅是为了配合那个‘黑工厂’的借口,这位警视想要借着这机会,调查一条埋在长野已久的枪火走私线。

      与町田不同,萩原隐约地察觉,这些调查实际与他们经手的案子,也某种程度上是有关的。

      有某条暗中的、他们没能看清的线,才是能够把这些联系事件在一起的关键。

      而那位警探显然也更早地发觉了。

      他用此说服了神户——

      又或者,从神户热情积极的态度上来说,看起来是这位警视终于说动了高桥。

      高桥警探对神户利用警察厅来人的契机、处理其他案子的事情,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

      显然高桥也认为,无论目的如何,目前警察厅和长野本部的行动,都是对他们探案有利的。

      同时,高桥不只是借着他们探案。

      萩原依稀地发现,高桥廉近期一直还在和别的人、或者什么势力保持联系。

      他不知道警探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对长野的各个势力有所了解、甚至已经分别接触的。

      但他感觉得出来,在有些事情上,警探并不想把他们牵扯进去。

      只不过……

      这毕竟不是一个能够任由他们避之不谈的问题。案情不会包容体谅私人的秘密。

      偶尔的时候,萩原也难免思考,这“有些事情”究竟代表着什么。

      高桥警探自己所求的是什么呢?是破案吗?

      他的到来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在这一切事件的背后,谁是提线的那个人呢?

      ……

      “店长您好。我想向您咨询一些事情。”

      从山中返回的第二日,萩原来到须坂。

      这是一家坐落于街边的小店,近在咫尺的车水马龙并没有打扰它静谧的氛围,反倒是为这份有些破旧的门面增加了一缕活气。

      它的对面就是须坂第二中学。

      这会儿正是午后,学生们还没回去上课,大多都在教学楼前嬉闹。隔着不远的一条街,就算是在马路这边的小店里,也隐约能听到那些年轻孩子们的笑声。

      被这样的笑声感染,闻声抬起头的木偶店店主,也对恰在此时前来的萩原露出一点笑。

      萩原走进这家店铺,眼睛在骤然昏暗一度的光线里、不禁轻微地眯起来一瞬。

      与那些看不懂好脸色的沼尾们不同,这位上了点年纪的店主,很快就被萩原聊得眉开眼笑,哪怕清楚面前年轻的警官不是单纯的客人。

      “老伯,来您这里的学生多吗?”

      萩原笑眯眯地问。他陪这店主简单唠了两句家常,没细说自己在查什么案子,只问了问平常生意、店铺年头一类,以及附近的学生。

      “要说多,也不算多。”这店主自觉无何不可配合,笑着事无巨细说道。

      “这些孩子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对店里木偶感兴趣的、趁着放课来逛店的也时有不少。但毕竟也只是些孩子,基本都只是看看而已。”

      “我店里多是些信州传统木偶,他们也不太感兴趣。除了……”

      店主似乎皱着眉想了片刻,又摇头笑笑:“没什么。我这里偶尔也做些小芥子,更方便卖给这些学生。”*

      店主说话间,萩原不留痕迹地打量着这间店铺里半洋不洋的装饰。屋子里的博物架上摆的,的确多半是信州木偶不错——但这衣饰的花纹,却透着不少西式风格的影响。

      萩原不动声色地笑笑:“您把店开在这里挺久了吧?或许您是挺喜欢这些孩子的吧。”

      “那是当然——也不是,在这些孩子不犯浑的时候。”店主无奈地笑起来,露出偶尔仿佛觉得头痛的、但又无可奈何的包容的笑。

      萩原悄然分析着对方的表情。他察貌辨色,放缓语气问道:“但他们近来都不算安宁,是不是?您对前一阵的校园恐吓事件,算是有所耳闻吗?”

      店主微微一愣。他瞧着面前的年轻警察:“的确。当初闹得那么大,算是我们这小地方的大新闻了。但那时候警察不都也已经介入了吗?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想问的不是那回学生受伤的事件。”萩原轻微地摇一摇头,“……是在那之后,须坂二中的女学生白川玲子的失踪事件。”

      白川玲子是他们在山里找回的失踪者之一。这也是诸伏警官的档案里,失踪前的行动轨迹相对能够梳理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

      然而,诸伏警官把这位学生、和须坂第二中学当作侦查的突破口,大概不只是目前透露出来的这些原因。

      萩原沉肃表情,认真而耐心地注视着似在犹豫的店主。他抛开这些杂绪,回到此刻的侦查中来。

      “玲子那小姑娘,找到了?她怎么样?……唉,你说她那时候有什么异常,我也说不清。我只见过她和她的朋友们几面,那是个看起来文静、其实挺活泼的小姑娘。”

      从店主漫长的叙事里,萩原无声地记下了某些要点。白川玲子失踪前,的确提起过那群佩着领徽的环保社成员。

      而据老店主听到的,玲子与她的同伴们曾经抱怨说,那讨厌的社长同学在学校里,莫名其妙地偷拍了她一张照片。

      “那些小姑娘吵吵闹闹地,说要给玲子抱不平……我怕她们莽撞找过去,反而更受气,就扯开话题,拿了平时随意刻的小玩偶给她们。”

      “我记得玲子那会儿,看起来是开心了点。但是……”

      店主有一会儿没说话。他回过身去,像是有点懊悔似地,心不在焉地整理起了他的木偶。

      萩原放任店主的思绪微微飘浮。他无声地思考,在脑海中捋出一条仍有空白的时间线。

      萩原贴着内侧的口袋微微一震。他摸出手机,迅速扫了眼新消息。

      下午回来谈谈新消息——是警探发来的消息。他看了眼时间。来得及,萩原决定加速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请您解惑。”萩原微微眯眼,柔声地开口问道,“那些环保社的孩子……”

      “他们都佩戴着羊胡子草。您的店面里,也有那样的装饰。这个象征究竟是有什么意思?”

      木偶店主的脸色这回才真的微微变了。

      “羊胡子草?”他说道,“……他们自己都不管那东西这样叫,只管看作是芦苇还是兰草。”

      店主看向萩原。那不再是单纯看一个相谈甚欢的小辈、或者警察的眼神,而是更加的忌惮。

      “我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怎么定下的徽标,环保社也不是从这所学校首先发迹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都跟着这样佩戴了。”

      萩原有些心惊,但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神色。他面上展露一个诚恳、而似有不解的微笑:

      “原来是这样。我们在调查中发现了这点,却始终不能解其意。那么……为什么是羊胡子草?”

      店主皱着眉打量着他。萩原敏锐地从对方的那张脸上,捕捉到一丝悬浮的畏惧。

      但或许是萩原之前的态度,叫店主最终还是犹豫着对他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些无稽之谈。但非要说的话……”

      店主顿了顿。“这或许是一种神教。”他讲了一个始于明治年间的故事,外海的船来到日本,带来了此处未见过的技术与奇景。以及——

      超越当时本土认知的某一派宗教。

      “昔年的家主为了学习西洋偶术,拜进了这派神教。但后来,那船外来的人不知是死了还是走了,我们便只留了他们制偶的技术和部分图样,不再学他们拜神。”

      “从那以后,我们这一脉的传承中,就习惯了以这纹样作徽,与传统派系作为区别。不过……”

      “——哪里是神呢?不过是些外来的东西。”

      那店主的声音忽然自耳边低了下去。

      此时,萩原的视线却自顾自地往另一处凝住。他身边一冷,意识仿佛是浸了水一般,颤抖着想起那些几乎被记忆隐藏的东西。

      萩原忽然轻声地、仿佛自问似地说道:

      “这是什么?”

      店主随他的语气看去,那是个寻常的小木偶。

      那木偶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神态似笑非笑,尚且只是雕刻的半成品。

      “哦,这是个纯木雕刻的小家伙。”

      提到木偶,店主的话音重新放缓下来,亲切地笑,“它这是画刻的眼睛,面部是不会动的。”

      那双眼睛只涂了一半的色,木质的涟漪一圈圈地由里而外荡漾开,仿佛是从中截断的年轮。

      “……”

      萩原研二盯着木偶,突然意识到心里那股既视感的来源。

      没错。他早已见过这些眼睛。那些眼睛朝着他们转动时,那一瞬间透出的不寻常,早就让萩原在潜意识里心生疑惑。

      木偶被他拿在手中。那对黑笔涂画的眼睛,忽然向着他转了一下。

      [San check 0/1. ]

      萩原回过一点神来时,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他的目光模糊地突破湖面,好像才从遥远的未知之处回到岸上。店主正努力扶着他的胳膊,似乎担忧又警惕地看着他。

      “您没事吧?”
      ……

      出事的不是他。

      但这桩案子发生的时候,他离得最近——只是这会儿,萩原还完全不知道。

      专案组的其余几人,也均往须坂这边赶来了。

      下午的小会到底没有开成。专案组今天也回不了小信和町。接到大和警官的紧急联系,诸伏警官匆匆离去,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平息了一两月的校园恐吓事件,性质再次恶化。

      学校里出现死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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