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风拂尘

2、松骑猎苑皇子受难

　　当今圣上喜好骑射，常带诸后妃、皇子到各大猎场玩乐，这日，又是一个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珠洲松骑猎苑内，军备严阵以待。

　　一支利箭百步穿杨，正中靶心。

　　余庆帝回头：“宇文爱卿，朕这箭术可有退步？爱卿不妨评判一二。”

　　宇文郎正值壮年，生得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此刻垂眼伏低，十分乖觉道：“圣上的箭术一如既往，臣不敢妄自评判。”

　　“宇文爱卿此言差矣。”余庆帝笑着继续开弓：“爱卿之子年方十六，便能听声辨位，遮眼穿杨，文韬武略，骑射俱佳，当得起我堰舒第一好男儿。朕与爱卿少时，可都没有这般能耐，这便是爱卿一手教导的缘故。”

　　宇文郎低着头，被阴影遮住的脸上眉头深簇，嘴上更加恭谨：“犬子不过是会些武将功夫，意在来日能为圣上奋勇拼搏，替圣上分忧。”

　　“哦？”余庆帝又射出一支箭，不知是否因着分心，这支箭并未再中靶心：“如此说来，日后朕便可将江山，放心托付予爱卿之子了。”

　　“……”宇文郎眼珠一转，端得是急中生智，急忙撩起衣袍下摆，恭敬跪下重重磕头：“圣上！臣追随您征战多年，从不敢倚功造过，多年来未曾逾矩；臣家世代忠心耿耿，只知一心辅佐圣上，安定天下；犬子更是自小受教，绝不会心生妄念，还请圣上明查！”

　　余庆帝看着俯趴在脚边的男子。宇文郎，同他早年相识于微，这些年来可谓是忠心的，如今人到中年，不仅不见颓态，反而添了几份威严气度：“爱卿贵为我堰舒太师，何故下跪？快，岳寒，还不快将你家太师扶起来。”

　　一旁的下属作势要扶，宇文郎却并不起身，只一味做出惶恐的模样：“臣万万不敢有异心，还请圣上明查！！”

　　“……朕自然知道，太师是衷心的，将来太子登基，也需太师之子在旁辅佐，朕便是最放心不过的。”余庆帝缓缓道：“爱卿不必多思，朕不过玩笑罢了，朕与爱卿数十年的情谊，怎会不懂爱卿为人。”

　　“臣惶恐！”宇文郎埋在臂膀中的脸色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加铁青：“……圣上如今正是千秋鼎盛、大展宏图之时，还请宽心。”

　　余庆帝面上十分和善，似乎对臣下的做派非常满意，遂亲自蹲身将宇文郎扶起来：“有爱卿与薄将军这等肱股之臣在侧，还有陆相国等老臣辅政，朕，很宽心。”

　　宇文郎这才踉跄着起身：“……多谢圣上！”

　　余庆帝瞥一眼宇文郎的衣服：“瞧瞧，太师这身都跪脏了，快快去帐内换一身来，朕与爱卿也好一同上场，猎它个痛快！”

　　“是。”宇文郎面容平静，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依着规矩缓缓退下，转身走向太师营帐。

　　余庆帝看着他的背影，面容逐渐冷峻如冰霜。

　　岳寒为宇文郎掀开帐帘，帐内空无一人，宇文郎疲惫道：“渊儿呢？”

　　“公子说今日猎场来了不少皇亲国戚，想去见见。”岳寒取来一套新衣物：“主上。”

　　宇文郎一边换衣，一边问：“近日渊儿那里可还顺遂？”

　　岳寒低头道：“公子一切都好，只是……属下觉得公子并不喜爱那位李姑娘。”

　　宇文郎眉头大皱，语气深深不悦：“喜爱？值什么东西！”

　　岳寒神色迟疑，仿佛逼着自己开口：“主上，属下斗胆，有一言想进……”

　　“说。”宇文郎闭目养神。

　　岳寒一边替宇文郎更衣，一边小心翼翼道：“公子是主上一手栽培的，主上又贵为太师，依属下看，公子哪怕……哪怕是配圣上的皇子公主也——”

　　“住口！”话还未完，宇文郎便瞪眼怒斥：“这是你能说的话？即便是圣上真要赐婚，那也是我们做臣下的高攀了他夏侯氏！”

　　岳寒跪下：“……是。”

　　“……”宇文郎顿了顿，又叹道：“起来吧。我知道你忠心，一心为着渊儿，这话……也不无道理，我又何尝不清楚，在这些孩儿中，只有渊儿的性情最能成大器，若是他生在皇家，难道不比那些草包强？”

　　说到此处，宇文郎眼神轻蔑，还有许多不甘，和方才面对余庆帝的那副恭顺截然不同：“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堂上是逐渐安稳，万邦臣服，外头平静下来，也就该整治自家了。圣上对我的疑心是一日比一日深，我若不替渊儿打算，他将来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岳寒道：“可李家门户……”他私心觉得不甘，替自家公子觉得委屈。

　　“没有强大岳丈的支持，也就没有被圣上疑心的资本。”宇文郎道：“渊儿自小便没了母亲，与其他孩儿不同，我需得为他考虑周全。”

　　岳寒道：“主上事事都为公子打算。”

　　宇文郎道：“行了，你去把渊儿找来。御驾在此，他不好不在跟前。”

　　岳寒领命：“是。”

　　今日，松骑猎苑因皇帝驾临，肃穆异常，而在最不为人注意的西边，有一处专门开辟出来喂养马匹的地方，因供养着动物，空气略显污浊，贵人们几乎从不踏足。

　　此刻，一群青年正被围在乌泱乌泱的仆从侍卫中间，场面混乱，纠缠不清。

　　“阿曜，是你说要同我们一起玩的，你不能到了地方，又自个儿反悔吧。”穿着一身轻便猎衣的夏侯旸面色不善，沉声道。

　　他手中牵着几根缰绳，绳子的另一端拴着几条面相凶恶的大狼：“这雪狼可是咱们堰舒极其稀罕的品种，你今日躲了，岂不可惜？”

　　被点名的少年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躲在内侍身后，他瞧着身形瘦弱，跟个小鸡崽儿似的：“三、三哥，我怕……它会咬我。”

　　“怕什么？”夏侯旸身边另外站着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少年，一边拿竹竿吊着腥臭的生肉逗狼，一边不耐烦地催促：“六哥只管跑便是了！难不成我堂堂堰舒六殿下，还跑不过这些畜生？”

　　闻言，围观的众内侍、侍女都偷偷捂着嘴笑。

　　夏侯曜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敢……”

　　护着夏侯曜的内侍瞧着年纪不大，也哆哆嗦嗦地问：“三殿下，六、六殿下金尊玉贵，要不……要不奴才和三殿下的狼比试吧。”

　　夏侯曜赶紧抓住小内侍的衣角：“瑞丰……”

　　“六殿下，您就让奴才去吧！”瑞丰看着自家主子单薄的小身板，咬牙狠下心肠，就准备靠近雪狼。

　　夏侯旸身旁的少年却一脚狠狠地将他踹倒，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三哥的狼比试？滚开！”

　　说完又转向夏侯曜，扯起嘴角，笑道：怎么，六哥原来不肯听三哥的话？”

　　夏侯曜抖如筛糠，不住地往后退，两行清泪顺势流下：“我、我怕，不要……”

　　这番景象引得边上的下人们一阵窃窃私语，暗自笑话。

　　都说这六皇子性情软弱，还真没冤枉了他，这不，都还没怎么着呢，又梨花带雨地哭起来了。

　　瑞丰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跪好，匍匐向夏侯旸和那个少年：“九殿下息怒！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

　　少年又踹他一脚：“还不快滚开！”

　　“九弟。”夏侯旸叫住少年：“好歹也是六弟的贴身内侍，还是给六弟留些脸面吧。”

　　少年看样子是肯夏侯旸听话的，立刻就退到一边。

　　瑞丰又向夏侯旸磕了几个头：“三殿下！我们殿下胆子小，万万不能与您的雪狼比试啊！殿下他自小便体弱多病，定会被吓出事的！若是——”

　　“滚开。”少年见他跪过来想凑近夏侯旸，不解气地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地挥了几下：“碍事的狗奴才，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再敢多说半个字，等下我便跑马拖死你，喂了雪狼了事！”

　　“不要！我不要瑞丰死……”瑟缩在后面的夏侯曜突然几步迈出来，挺身挡在小内侍面前：“三哥！我去就是了！你别让阿昀惩罚瑞丰……”

　　“你若肯与兄弟们玩乐，九弟看在大家都是父皇儿子的份儿上，自然不会惩罚这个不懂规矩的奴才。”夏侯旸笑眯眯道：“乖，阿曜，这可是你说要与我们一道玩的，你忘了吗？”

　　“……”夏侯曜吓得双腿直打哆嗦，根本不敢注视那些雪狼，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些话。

　　夏侯旸再道：“阿曜，你只管放心地跑，若是跑赢了这些雪狼，今日，我便不计较你的奴才以下犯上。”

　　“……好。”夏侯曜一边流泪，一边慢慢挪过来，围着几位皇子的下人们也都让开了一道口子，供出雪狼和夏侯曜奔跑的路来。

　　这雪狼状若半只熊那么大，嘴中的尖牙锋利得发光，流淌着馋肉的口水，恶狠狠地瞪着夏侯曜，夏侯曜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呜咽，也不知道是喊娘还是喊老天爷，差点没有直接晕过去。

　　若是晕过去还好，可偏偏他只是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并未昏厥。

　　夏侯旸问：“六弟，准备好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没有准备好，又能如何？夏侯曜被逼上梁山，已是绝境，反而定了定神，一副豁出去的慷慨赴死模样：“……好、好了。来吧！”

　　“六哥，你最好头也不要回地跑，这万一一回头，迎面可就瞧见……”夏侯昀带着少年天真无邪的笑容，故意将话说到一半。

　　夏侯曜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泄了一大半，又是眼前一黑，差点跌坐在地，鼻涕眼泪流满了精致衣袍的前襟，一脸绝望。

　　“那我便放开了。”随着话音刚落，夏侯旸手中的缰绳也不再受控制，失去钳制的雪狼们朝着夏侯曜便一齐扑了上去。

　　夏侯曜大叫一声“娘呀！！”撒腿便跑，什么王室气度，皇子仪表，统统都抛诸脑后，全然不顾，连滚带爬地向猎场中央的草地跑去。

　　夏侯昀看着他滑稽的姿势，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六哥，你可得赶紧跑！快快跑！千万别回头！哈哈哈哈……”

　　几只雪狼凶恶至极，眼看着就要追上夏侯曜，朝他的屁股咬上去了，围观的下人们各个低着头偷看，却没有半个人敢出声阻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众人忽然听到几匹快马鞭策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沉稳的男声大喝道：“住手！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