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金屋》知绛

1、第 1 章

　　暮春的夜色浓得像打翻的墨，星子不见踪影，乌云在隐隐的雷声中翻滚着，静等一场暴雨降落。

　　——刑部大牢

　　狱卒一身酒气，提着一只带着馊味的木桶从外走进，脸上带着不耐，他终于在一间牢房门口站定，伸着胳膊，隔着狭窄的缝隙将一勺泔水状的稀粥舀入犯人的碗中。

　　随后望去，灯光昏暗下，一起值守的另一位狱卒正歪倒在桌上，他心下不爽，道：“喂喂喂，别睡了，老子辛辛苦苦给这帮犯人送饭，你小子却在睡大觉。”

　　说完，他还气不过，用铁勺在那人的头上轻敲几下，桌上的人却依旧没反应，“还不起来？睡的跟猪一样！”

　　小狱卒索性直接上前推了一把。那人却随着这股力道像木偶般坠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小狱卒脚下。

　　他顿时一惊，铁勺当啷一声落下，酒也醒了大半，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到面前之人的鼻下，一只惨白的手抬起瞬间抓住他的手指。

　　小狱卒吓得魂都没了，腿抖了抖，摔在那人的一只胳膊上，身下人却悠悠转醒。

　　“哪个该死的，敢敲爷爷的头！”他的嘴里漫出浓烈的酒味，眼睛半睁，眸间醉意朦胧。

　　小狱卒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去：“你他娘的装甚么死。”他眼睛一瞟，忽然慌忙往那人腰下探去，钥匙已经不知所踪，而最里面的囚牢里空洞洞的让人心惊——要犯，跑了！

　　“来人啊，有人越狱了......”

　　两道鸦黑的身影在夜间急行，穿过东市大街，熟练地绕开宵禁的守卫，今钊被身边的男人搀挟着，他留意着路线，这是往城南的方向。

　　今钊捂着肩上裂开的伤口，皱眉喘息道：“刑部劫狱非同小可，刑部的人和禁军马上就会赶到，小兄弟，咱们跑不掉了，你还是快走吧！”

　　男人一身黑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终于瞥过来一眼，语气平静无波：“我不会让你死在这儿。”

　　今钊身上带伤，逐渐无力，他想说什么，终究未能开口，随之却踉跄了一步，险些栽倒。

　　巡逻的官兵早就收到了刑部的消息，兵卫在每一处街道寸寸铺开，形成一张在夜里待捕猎物的大网。

　　耳畔搜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有三人便追上了他们，眼看两人再无路可逃，为首的官差举着裹了油毡布的火把，步步逼近，问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劫刑部的重犯！”

　　男人并不回话，仿佛劫囚的并不是他，一双眸子冷光烁然。

　　见两人不回话，三名官差对视了一眼，“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抓住他们！”忽然间，冰冷的刀刃迅速朝男人砍了过来，他侧身躲过，近身一挽，袖中的匕首瞬间割破了一人的喉咙。

　　一道闪电刺破天际，惊雷炸响，一瞬恍如白昼，今钊此刻看向面前的人，夜行衣遮住了男人的下半张脸，他的额上留下一行血渍，气质阴冷，露出的双眼凌厉如鹰。

　　火把落在地上，最后那点火焰舔舐着撒下的鲜血，最后也被雨水吞噬干净。

　　其他人惊慌地退了几步，相互对视，终究迎了上来，男人踢起脚下长刀，稳稳接住，却没再杀人，他迅速地绕到他们身后，用刀柄敲晕了剩下的两人。

　　“走。”

　　雷声隆隆，大雨如瀑。

　　皇城之下，追兵累累，今钊想，他们大概是逃不掉的，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城南巷稀疏地亮了几户灯火，入目可见，一树梨花含苞待放，花苞大半随着枝干伸入了一处院落，楹联红艳似火，院子清雅精致，一看就有人精心打理，男人已小心推开院门，扶人进去。

　　男人转了几处弯，绕过正房，将人带入一处半旧的屋子，这是一间简陋的柴房，屋内左边堆叠了一些柴火，应该也是年久失修，另一边被雨水顺着房梁滴湿了一大片。

　　虽已是暮春，雨水还是带来了丝丝寒意，潮湿的房间更生冷意，好在地利人和，男人将今钊放下，捡了几跟木头搭在跟前生火。

　　雨还在下，门口的青石板雨声不辍，珍珠坠水似的响声连绵不绝。

　　在刑部受了刑，肩膀的血沁出了外衣，空气中漫出浓烈的血腥味，今钊背靠在粗糙不平的柴火堆上，捂着伤口，火焰劈里啪啦弹跳着，火光闪烁，更显出脸上的疼痛难耐，可又不能喊出来，只能将痛苦往肚子里吞。

　　男人此时已经将夜行面纱摘下，在火光下露出陌生的一张脸，清秀白净的书生模样，眼角微微上挑，眼尾一颗浅浅的痣，除了那双眼，竟看不出半分刚才杀伐果断的狠戾，今钊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他从身上撕下一块布，一边帮今钊包扎，一边道：“你且在此处养伤，我去找药。”

　　今钊看着伤口，包扎的布料细腻柔滑，一看就只有非富即贵的人家用的起，他忍着痛抓住男人的衣袖，道：“等等，小兄弟，我还是要告诉你，不管你是谁，该说的我都在牢里说了，若想问别的，我实在不知，你还不如尽早杀了我，不必枉费心机。”

　　只听见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道：“不必担心，我救你，是有人花了大价钱买你的命。”

　　“谁？”今钊明显愣了半晌，他没有家人朋友，一生踽踽独行，自以为能翻云覆雨，却落了个半生凋零，辗转牢狱的下场，这天底下，除了别有用心之人，还会有谁记得他？

　　男人早就料到他会询问，他从袖中掏出一根木簪递去，簪上的那朵玉兰油润光泽，随着岁月的珍藏愈发栩栩如生。

　　今钊接过簪子，面不改色道：“我不认得这支簪子。”

　　“哦？前尘往事，确实，不认得也好。”男人并未太过惊讶，咂摸着他的这句话，推门而去，留风声送来一句“不过既然有缘，这簪子就送你了。”

　　“敢问兄弟如何称呼？”

　　“叫我李隐吧。”

　　风大的似要把脆弱的木门吹倒，跟潇湘院的暖意大相径庭。

　　已快子时，潇湘院檐下还是点了几盏灯火，红灯笼被刮得摇摇欲坠，屋内的银丝碳烧得火热，江南绫绢糊的窗户内飘出一股淡淡的药味。

　　桌前点了两只喜烛，昏暗的火光愈发衬出屋内的死气沉沉，床上的女子似乎是被梦魇住了，惨白的一张脸，皱着眉头，连呼吸都是气若游丝，带着病重未愈的虚弱，额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忽然，呼吸声渐渐急促，女子陡然睁开了眼，眼珠扫了一圈，神色迷茫，很快又昏沉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