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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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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忆文将背后的包取下,甩上货运马车后面的草堆,拿过旁边放置着的蓑衣和斗笠。
“忆文阿,我看这天要下雨,你真的今天走?要是明天我也还要出城送草料的。”一边的老伯用力拉了拉稳定草堆的绳索,问道。
“没关系,我可以的。” 说着,陆忆文便一脚踏上去,再往上一缩,人便上了去。他抱着包袱,坐在后面,可以看到马车走过的路线。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厥。”老伯叹了口气上了车,拉过缰绳,马鞭一挥,“要是淋湿了可不关我的事,驾!”马车便开始匀速往前跑去。
陆忆文随着马车的动作身体动了动,适应以后一手扶着绳索抓好。
远处的天空闷雷阵阵,秋天很少有这种雨势呢。
大概是因为就要下雨的缘故,街上的行人极少,边上的小摊位也早早收摊。滚滚雷声响彻在耳边,陆忆文压了压帽沿,陇了陇身上的蓑衣,睁着眼没有目的地看着随着马车的行径逐渐呈现在眼前的道路。
另一边,陆少游飞快地奔跑在东市的街道上,头上不断地响着滚动的雷声,像是在阻止他脚下的步子。陆少游喘着粗气,从家里一直马不停蹄地跑到现在难免有些体力不支,但他不敢停下,就像似乎只要停下一步,陆忆文就会永远地离开他,永远地见不到……
陆少游脑海里不断出现十四岁那年白雪皑皑的院里,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而他正对自己微笑着,云淡风轻,身影却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忆文,别走……
陆少游不断在心里呐喊着,但脑海中挥散不去的身影还是最终消失了,而那个白雪皑皑的院落成了一条无底深渊,里面是同样黑暗的世界。
同样,在那个无比黑暗的世界里不断地有雨点打击下来,打在人身上分明没有感觉,但陆少游却觉得无比的疼痛。此时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也在下雨,豆大的雨点急匆匆地连成了雨帘,身上不知何时早已全身湿透了,眼前的道路随着雨点的下落,起了类似于白雾的一片,看不清远处的事物。
“忆文!!!”陆少游停下脚步,撕扯般对着前面叫喊,脖颈上的血管都随着喊声硬挺着。
而似乎是回应他的呼喊一般,白茫茫的前方,有一个模糊的点在前行,陆少游似乎都能从杂乱的雨声中分清那是马蹄声,也同样能从这白茫茫中分辨出车上的人就是陆忆文!
陆少游疯了一般跑像那里,边跑边引起马车的注意,歇斯底里地喊陆忆文的名字。但距离太远,雨声太大,遮盖住了他的声音。眼看着马车要出了城门,他还是无能为力,被雨水打湿的黄泥早已粘在了他的裤脚。陆少游一向自命清高,和陆忆文难得一同逛街也不忘炫耀一下自己的人气,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如此狼狈,而他的这些狼狈都是为了留住一个人。
陆少游不知为何,脚下的步子像灌了铅一样,越跑越慢,远处慢慢离开的马车也随之越来越远,感觉再也见不到陆忆文一样,以前的种种,两人一起的这些年在眼前一晃而过,陆少游全身的力气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走。
“忆文!!别走!!”陆少游最后朝那个方向喊去,虚脱般得跪倒在地上,两个膝盖磕进黄泥水里,衣服被雨水粘在身上。
雨水自高空落下,“啪啪”地打击着帽沿,又很快顺着蓑笠上竹编的纹理滑落,在面前形成一条条接连不断的雨帘。
陆忆文从里面拉紧外面的蓑衣,防止雨水乘着自己不注意偷偷从缝隙中漏进来。
做好了一切防御,陆忆文才安下心来,但这场雨果然是出人所料地猛烈,像在阻止要离开的人一般,原以为不会让雨水漏进来了,但陆忆文还是发现衣襟出有大片的湿意,并且坐下的草堆早已湿透,坐下传来的湿意更是免不了的。
最后,陆忆文还是放弃了,只两眼呆滞地看着前方。其实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之前不断地拢蓑衣,压帽沿,只是在让自己找些事情做,让他不要有其他的念头,不要再去想陆少游。
眼前的雨不断地滑落,在离自己的眼睛几寸之远的地方,陆忆文把注意力尽量都转移到眼前的雨帘上,但那晚的陆少游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我不在乎。”陆少游是这么说的,他以为面对的不是自己,不然就会说出来……
陆忆文想到什么,伸手在衣襟里掏了一样东西出来,又担心雨水把它淋湿弄破了,还是放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为何,这时候还留着它,或许陆少游说的对,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就说明自己心乱了。
但,那又如何,心乱是一回事,但即便自己跟陆少游发生了那回事,他还是要离开的。
陆少游说喜欢他,陆少游说不在乎自己在下面,这些有多好都不能阻止他。因为他只是心乱了,没有同样喜欢陆少游,当然,以后也不会,因为再也没有机会见了。
再也没有机会……
陆忆文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心里就莫名得难受,陆少游的脸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总是有些自以为是的嚣张,但接触久了就会发现在他那个表皮下面,他做人做事都会有度,脸皮薄得关心人的时候都是强势地板着脸。
“陆少游……”陆忆文只呆呆得看着面前的雨帘,自然没注意到以往的陆忆文是不会有这种表情的,更不会在想起一个人的时候,眼神呆滞得有几许的酸涩在里面。
——“忆文!!别走!!”
陆忆文的思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拉了回来。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思想的时候,也同时立即分辨出那是他相伴了十几年的陆少游的声音!
陆忆文如果偷东西被抓包的贼,不知所措地在前方寻找着陆少游的身影。但前方除了雨雾就是在雨中立得笔直的建筑,没有任何人影。而耳边也同样只有马车压在路面的声音和雨水打击的声响。
听错了吗?可那分明就是陆少游啊。
意识到自己居然有几丝陆少游会出现的期许,陆忆文立即将身体理所应当地缩回去。
“忆文阿。”前面赶车的老伯拉了拉缰绳,“我好像听到陆三少爷的声音了阿。”
“嗯。”陆忆文闷声道,“你听错了。”
雨声太大,将人声都淹没至尽,所以,他果然还是听错了。
厚重的雨水从遥远的高空袭来,落在地面上击起重重雨雾,没人的街道上,陆少游跪在马车离开的方向,雨帘逐渐加重,关闭,淹没了人的视线。
花开花落,潮起潮退。
停在梁上的燕子告诉廊下的人已是黄昏。
陆少游斜斜躺在院内的躺椅上,将手上的书放置在旁边的小桌上,皱着眉伸手揪了几下自己的眉间。
再次睁开的眼里,是不同曾经的成熟。
这时,从旁边伸过来一双手,凝脂般的肌肤,内中端着一杯茶水,一个温柔的声音道:“相公请用。”
陆少游接过,抿了一口,将茶杯交还给她便起身拿了书回书房去了。
之前旁边的女人在他身后小步跟随,却在陆少游进门后被反关在外面,只听陆少游的声音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那女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咽了下去,叫上边上的丫环离开了。
那女人便是陆少游的结发妻子,当今丞相的小女儿柳雯凤。原本的陆少游自然是高攀不得,但如今早已今非昔比。
当初陆忆文一走了之,陆少游回去后烧了三天,之后又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关了一个月,最后出来的时候便是现在这个模样,像个无欲无求的人,当时陆家的人都害怕陆少游是否受了什么刺激,但陆少游紧接着就又将自己关进书房里,三年后再去考科举便成了个状元郎,封了个邢部侍郎。当天,柳丞相便召见了他,介绍了自己的小女儿给他认识,这里面的意思已经不用多说,陆少游初进官场,无依无靠的,现在正巧有人拉拢自己怎有不应之理?
要是以前的陆少游宁愿辞官都不会娶陆忆文以外的人,但当时,陆少游二话没说,上前拜谒道:“岳父大人。”把那柳丞相乐得跟什么似的,连夸陆少游是个识时务者。
陆少游与柳雯凤象征性地来往了一个月便在京城大大方方入赘进柳家,又说景德镇的种种好地方,还稍人送了几件上好瓷器给柳世圭,接着便带着新婚妻子回景德镇来。
陆少游走到书房的桌案前,从旁边的画缸里取出一幅画来,在桌上展开。
里面的人眉清目秀,一身白衣站立在冬季的梅花中,俨然了个美人,那人便是陆忆文,这些年陆少游心心念念想的人。
商州,城南的一家店铺。
内中货架上摆满了瓷器,中间的桌边坐着两人,一人是四十来岁的一个妇人,另一人则是彬彬有礼的陆忆文。
只见陆忆文从袖口掏出一小袋银子交给对面的妇人道:“那就有劳张媒婆了。”
张媒婆笑呵呵得接过,提醒道:“小蝶可是个好姑娘,虽然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但她从小就顾家,家里什么事儿都是她做的。”又侃笑道,“这以后阿,你还得多带小蝶回去看看她爹,不然刘老头子一个人不寂寞死?”
“张媒婆说的是,能娶到小蝶,也算我的福气了。”
“你也别这么说,”张媒婆站起来,看看这个店铺,“像你这么个年纪就生意做到这个份上,那些一听你要找我牵红线的人可是忙把他们女儿的名字报过来了!”
“张媒婆过奖了。”
“嘿嘿,我听说你明年要买下隔壁的店铺扩张了?”
“这……是有这个打算。”
“这可是双喜临门啊,别忘请我喝杯酒啊。”
“不会,不会。”
“那我走了阿。”张媒婆伸手又偷偷掂量了下袖口里的银子,喜滋滋地走了。
陆忆文瞧着张媒婆也走了,便回身开始整理茶具。
如今的陆忆文在商州有了自己的店铺,做着些瓷器生意,有些是外头进的货,有些是自己做的,当然,景德镇的瓷器他是不会买的。
陆忆文刚开始来到商州自然是人生地不熟,但是陆忆文早就预料到这个,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先找了个店铺地方,从小帮工开始做起,去年才跟自己老板借了钱合上自己的开了这家店铺。如今的陆忆文自然是淡忘了陆少游,其中自然不乏自己强迫的,陆忆文一离开景德镇便改回了“商”姓。所以,他现在是“商忆文”,就真的与陆少游没了半点关系。
陆忆文这些年没有关注过景德镇里陆家的事情,关于陆少游也就是之前传来的科举状元是来自景德镇的陆少游。
起先他自然是吃惊的,但回头想想这又与他有何干系?后来又有了新科状元攀着丞相的关系娶了柳雯凤。想起之前陆少游说过的话,陆忆文只觉得他也受了官场的淘洗,当年的单纯也只是一场枉谈。
但陆忆文不知道的是,陆少游刚任命刑部尚书的那晚,书房里,陆少游将一张纸条交给了身边半跪着的黑衣人。
那张纸条干干净净,上书的只有三个字——“陆忆文”。